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旌旗飘扬,黑甲和黄甲的宁军列队分明,面对着红衣的陈军和青甲的夏军。刘珏胸有成竹,居然脱下了铠甲,换上一身红锦宽袍,看上去哪里还是战场上的元帅,分明是儒雅风流翩翩佳公子一名!那身红衣在宁军中军黑色帅旗旁显得夺目至极,楚南立在城头,浓眉紧锁,不明白刘珏为何这样打扮。
楚安亲率中军,战鼓擂响,宁军没有动静。再鼓,他已等得有些不耐,不等三鼓,长剑一挥:“击退宁军,收复怀城!”陈国骑军精锐呼啸着冲向宁军,夏军以步兵为主,缓缓呈方阵前行。夏军旗帜上绣着一只展翅的黑鹰,阵前当先一匹神骏的白马上坐着一位戴着面具的年轻将领,黑发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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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珏一笑,亲手接过令旗挥动,宁军骑军连排冲出,步军紧护其间。这是因为阿萝告诉他平原作战看重骑军,三国时有种重骑军,人马全身包以铁甲,三骑一连,长戈在手,万骑莫当。而这种重骑军的弱点在于无法用重甲包裹的马蹄,若以步兵相护,可保大胜!
果然,宁军重骑虽不若陈国骑军迅速,却如巨石缓缓碾压过去。冲上来的陈军骑兵相当于以一敌三,且力量远不敌三骑连成一体的重甲兵,加之步兵与骑兵配合默契,宁军瞬间似海水涨潮,浪头所卷之处,陈国骑兵似迎面撞上了山墙,马嘶声不绝于耳。楚安惊恐地看着五万骑兵精锐自杀一般冲上去,被踏在宁国重骑之下。此时已由不得他后撤,楚安吼道:“两翼包抄,绕开重骑!”
陈夏联军像两扇翅膀,让开中路,左右向宁军包抄而来。刘珏哈哈大笑:“让尔等见识一下我宁国骑兵的厉害!”宁骑军呼啸而出,在平原上,如放出的狼扑进了羊群。陈夏联军被层层吞噬,迅速消失!运城之下士兵如镰刀下的麦子,脆弱地倒下。
城楼上的楚南喃喃道:“田忌……赛马……”旁边一偏将听得模糊,问道:“殿下何意!”
楚南脸上现出一丝苦笑:“相传上古战国有一名将田忌,与君王赛马,赌三局,他以下对上,以上对中,以次对下,三赛两胜。好,刘珏,你却是以重骑军毁我精锐骑军,以骑军冲垮我步军,此战你已胜两场,陈军,败了!上古的兵法,你竟熟知,我……”
突然,青甲夏军中那戴银色面具之人挥动令旗,剩下的七八万夏军迅速后退,阵前与宁军交战处猛地腾起高达数丈的烟雾。
刘珏一惊,想起了王燕回在上风口烧毒烟之举,令旗再挥,宁军止步后撤到上风处。转眼烟被吹散,而夏军竟已后撤到了百米开外,结阵往西边而去。刘珏看着夏军冷笑,令旗再次挥动,宁军没有追赶夏军,而是合为一股直捣陈军中军。刘珏朗声大笑,亲执帅旗冲向楚安!
楚南大惊,夏国此时撤离,陈军亡矣。他没来得及多想,眼中已看到中军里那杆陈字帅旗被拦腰斩断,倒在了地上,那里的一角红袍似一滴血落在楚南眼中,他口中悲呼一声:“王兄!”
楚南与楚安再怎么不和,那种血脉亲情还是在的,楚安遇险,仍叫他心如刀割。楚南红了眼,城下的这一切像一曲凄凉的哀歌,唱着陈国最终的命运!他狠狠一跺脚,取来两柄长弓,并在一起,用尽内力对准阵中那抹红色,狠命放出一箭。
箭若流星,直扑过来。刘珏帅旗展动,来自百丈之外的箭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钉在他手中的帅旗旗杆上。他看了一眼,放声大笑道:“陈军主力已失,楚南,你速回皇城,让你父王递上降表吧!”
楚南悲愤地看他一眼,运城城小,城内只有一万将士,如何能抵宁国大军。他大喝道:“刘珏,楚南必取你项上人头!”他一跺脚转身下了城头,带着运城这一万将士弃城往南。
龙兴元年十月,刘珏率大军破陈国十四城,陈王请降,陈灭。二王子楚南不知所终。
子离此时远在边城,南方捷报不断传来。边城将士见璃王亲征,又闻陈国已灭,士气更旺。龙兴元年九月,顾天翔率右翼军迎战启国穆亲王,被困沙海。璃王以四万北军精锐相救,两军会师,大败启国穆亲王,十月破启国都城,璃王班师回朝。龙兴二年三月,顾天翔杀启王,驱启国余部至雪域。启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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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那日由得马飞奔往西,只紧紧地伏在马上,不知奔了多久马才停下。她慢慢地睁眼起身,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山谷。下了马,她腿一软,就栽倒在地。马一声长嘶,竟独自跑开。阿萝大急,这时候,无马怎么前行?她瞧着马的背影叹了口气,揉了会腿,坐在地上休息,突听到林边一阵阵山歌飘来。她出声喊道:“有人吗?”
歌声一停,不多时林间出现一位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副机灵样,张望了一下就走了过来。阿萝冲她一笑:“你是这里的人吗?”
少女一呆:“姐姐你好美!”然后就笑了,两个梨涡又圆又深,可爱至极,“姐姐怎么来的?”
阿萝慢慢站起身,心里有几分喜欢这个少女,便笑道:“我穿了男装你也能瞧出我是女的?我叫程箐,呃,宁国与陈国打仗,我和家人一起离开怀城,跑了出来,路上不知怎的和家人失散,马跑到这里,也把我扔下自个儿走了。”
“呵呵……”少女掩嘴轻笑道,“姐姐穿着男装,但是发式却没变啊。”
阿萝一摸头发,“扑哧”也笑出声来。她身上还是无力,便问道:“能否告诉我这是哪里?”
少女笑道:“他叫我小泡沫,程姐姐也这样叫我吧。这是夏国依龙城边上的黑风寨。”
黑风寨?阿萝看看四周,这里山清水秀,怎么取这么个名字?难道是有黑山老妖?小泡沫聪明地看出阿萝的心思,咯咯直笑:“这山谷底不时有黑色的瘴气飘出,瘴气有毒,臭不可闻,所以才取名叫黑风寨。不过,瘴气一去,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阿萝摸摸头上,还插着几粒明珠,便取了下来递给小泡沫:“妹妹能否帮我寻一住所,备些衣物吃食?”
小泡沫抬抬眉:“程姐姐客气了,这寨子难得有客,不需如此的。”说着伸手牵住阿萝往寨子行去。见她只走了两步便喘气不已,不由得疑惑道:“程姐姐是病了吗?”
“是病才好没两日,昨晚又骑了一夜马,身体发虚,休息两天就没事了。”阿萝笑道。
“那程姐姐稍等片刻!”小泡沫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竹哨吹响。
片刻之后,林间奔出了几人。阿萝一下子就笑了起来,他们抬的这个她知道,滑竿!
山路弯回,阿萝慢慢看着景致,这里每到险绝之处,一拐弯,总又柳暗花明。她不觉赞叹这里地势险要,风景奇佳。小泡沫走惯了山路,跟在滑竿后,丝毫不见气喘。行了半个时辰,黑风寨出现在面前。阿萝眼前一亮,好雄壮的寨子,有些像羌族的碉楼。石块天然堆砌成的寨子门楼高耸,离地十几丈。进了寨门,山顶原来是一大片空地,零散建着七八十座低矮的石头和木头房子。正中有一座三层高的木楼,阿萝心想,莫非这是寨主的房子?
小泡沫人缘极好,一路行来,总有人笑着和她打招呼。阿萝注意到这些人对小泡沫都极为尊敬,不由得哑然失笑,没想到这样也能遇着贵人,她多半是寨主的女儿吧。
果然,下了滑竿,小泡沫真的拉着阿萝走向中间的木楼。走进去,侍女纷纷对小泡沫行礼:“玛花小姐!”
“你叫玛花?为什么又叫小泡沫呢?”阿萝有些好奇。
小泡沫脸一红,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低下头,抬头时眼睛闪闪发光:“苍邪说我是拢江里的小泡沫,他总是这样叫我。”
阿萝呵呵直笑。小泡沫太可爱了,不像宁国女子那般扭捏,这里的人对爱情想来都是这般勇敢坦白吧。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刘珏,他也是从不掩饰感情之人。他现在还在临南城吗?他知不知道自己已流落到了夏国呢?还有暗夜,他敌得过楚南么?笑容凝固在了她脸上,眉间掩上一片轻愁。
小泡沫善解人意地吩咐下人带阿萝去休息:“程姐姐休息几日,身体恢复了再去寻找家人吧。”
阿萝点点头。
养得两日,阿萝身体慢慢恢复,正想告辞下山,小泡沫惊慌地跑来:“程姐姐,你走不了啦,宁国攻下了怀城,王上下令封锁边塞,所有的寨子也都要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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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珏终于过了汉水,宁国大军绝对会灭了陈国,然后……阿萝有些内疚地看着小泡沫,她救了她。但是,她的心上人将来却会灭掉她的国家。
“程姐姐,宁军死定了!”小泡沫突然自信地说道。
“为什么?”
“因为苍邪带着夏军去了陈国啊,有他在,宁军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说起苍邪,小泡沫脸上又飞出了光彩。
阿萝莞尔:“苍邪是你的心上人么?他是什么样子的呢?”
小泡沫坐在阿萝旁边,望着青绿的山,眼里如梦如幻:“苍邪是王上唯一的儿子,我夏国的太子,他长得和姐姐一样美丽,任何女子看了他的脸都会嫉妒。苍邪有最高强的武功,他能在山林里独自打死两只豹子。他是夏国所有女子爱慕的王子!”
阿萝想,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她想起了同性恋,这样的男人还叫男人吗?还说他武功高强,她嘴角一弯,忍不住竟起了拿刘珏去比的心,她知道自己这样似乎有点小性儿,可是女人的心思就是这样,心里的他才是最好的。
出不了边境,回不了宁国,阿萝只能留在山寨里等待。陈国的消息不断传来,一月之后,小泡沫又兴奋起来:“程姐姐!苍邪回来了!已经过了拢江!他多半是胜了!”
阿萝心往下一沉,难道刘珏败了?他怎样了?心里的那股子慌张一阵紧似一阵,她捉住小泡沫的手连声问道:“确定吗?宁军真的大败了吗?知道交战的情况了吗?”
小泡沫被问得晕头转向,半晌才答道:“我爹去了王宫都有一个月了,现在还没回来,我是听从依龙城来的人说的。”
依龙城,陈夏边境的那座城市?阿萝心急,她太想知道战况,想探听刘珏的消息,心念一起,就再也止不住:“小泡沫,谢谢你这些天对我的照顾,我要离开寨子下山,去依龙城打听我亲人的消息。”
小泡沫为难地看着她:“可是现在很乱,依龙城是两国共治的城,程姐姐你一个人我怕有危险。”
有危险也得去,正因为是两国共治的城,所以更容易知道最确切的消息。阿萝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小泡沫劝不住她,便给她备了行囊,从手上取下了一只象牙镯子递给阿萝:“程姐姐,给你这个留个纪念。我们寨子里的人都认得它,要是你有什么事,他们会帮你的。”
阿萝感激地看着小泡沫,认识一个多月,她就像自己的小妹一样。她想了想,取下了脖子上的翡翠链子给小泡沫戴上:“这个是我……亲人送我的,我只有这个,我们交换。”
告别依依不舍的小泡沫,阿萝坐滑竿下了山,问明方向,走了两个时辰,便到了依龙城。
依龙城实为进入夏国的咽喉要道,两山夹围,中间正好有一条峡谷,陈夏便以此为界,将依龙城分为东城和西城。峡谷最险要的地方设有吊桥,下面是万丈悬崖。无战事之时,吊桥放下,两国百姓可互相往来通商买卖,每天日落时分,两国各收起一半吊桥,依龙城就分为了两座独立的城池。
此时已是初秋九月,夏国进入最美丽的时节,山上的树木五彩斑斓,碧空如洗,阳光明媚却不热烈。阿萝换上窄袖长袍,在腰带衣襟上有鲜艳花纹的当地服饰,长发束在脑后,又成了一个面如朗月的翩翩公子。
从山寨方向进依龙城,没有任何阻挡。再往前行,两山之间的山道上已站满了士兵,气氛紧张。吊桥早已被收起,阿萝一问之下方知,夏国苍邪王子从陈国战场撤兵,两国关系紧张起来,夏王下令收了吊桥,封锁边境,怕宁军攻入占据依龙城。
阿萝望着那道宽三十来丈,深不见底的悬崖,这般险要的地势,就算是轻功卓绝的高手,不长翅膀也飞不过去。阿萝看着对面的依龙城东城,叹了口气,只能暂时待在西城里了。她慢慢回城找了家客栈住下。
阿萝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宁国的人,夏国人现在对宁国很有些敌意,她更不敢暴露身份,怀着一线希望,每天上街坐在酒楼茶馆里听夏人议论战事,希望听到刘珏的消息。她悄悄地在路旁一面山石上刻下“SOS”这三个字母,每日外出都会去将刻痕加深一点,小心地不让别人发现。她想如果刘珏和乌衣骑看到这些字母,便知道她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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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酒楼和往来客商那里听到的消息,都是宁军如何在运城大败陈夏联军,夏国太子见势不妙,为保实力,从陈国撤了军。几万兵力都部署到了各城池及王宫中,随时准备迎战。依龙城里气氛越来越紧张,宁军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进阿萝的耳朵里。
她时常想,是因为楚南掳了宁国的公主才有了这场战争,还是因为子离要实现他雄霸天下的梦想而出兵陈国。子离,真的不是那个忧郁的四皇子了,他是帝王,帝王会有自己的责任。阿萝叹了口气,不在其位,她无权评说他是对是错。
如此过了一月,突有惊人的消息传来,宁军攻破陈国都城,陈王投降,陈国亡了。一时之间,酒楼里众说纷纭。一人高呼道:“宁国狼子野心,亡陈之后必来攻夏。听闻宁军统帅平南王刘珏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他攻入陈国都城后,凡稍有反抗者一律被斩杀,可怜楚王室只逃脱了二王子楚南一人,正被悬赏通缉呢。”
阿萝一惊,“啊”了一声,忙低下头去,深深的悲凉与无力感升了起来。战争总是要死很多人,而霸业更是由尸骨垒成。想起血流成河的场面,她心里不禁感到害怕。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普通女子,现在只想保命。要是让这里的人知道她是刘珏的未婚妻,宁国的青萝公主,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想念刘珏,想他快来,又有些怕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