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答; 他只是如逃避追捕的鹿般竭力逃跑; 一时走在这儿; 一时奔向那头; 最后在内室的门前; 他走投无路; 只得顽固地待在原地和阿肯斯对持。
该死; 请不要这样看我。 阿肯斯痛恨那诉说着不安和猜忌的眼睛; 那橙啡的珠子一时扫向他; 一时又瞄向门后; 彷佛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被锁在里头。 银坠仍被紧握着; 那尖锐削皮肤; 就要溢出血来。
毫无理智; 他认定那是伤害阿曼的东西; 就冲上前去要把那给抢过来。 「放手! 听话; 你快放手! 」阿肯斯把阿曼的手腕夹在脥下; 全力想要扳开那紧扣的指头。 而阿曼则在那背后又抓又咬; 想要让他放弃。 然而无用。
眼看阿肯斯就要得手; 阿曼心里一急; 不顾一切的猛往那脚掌重重落下一脚! 一时惨痛的叫声传出; 他狼狈地又爬到门旁; 近乎光裸的身子在衬衫的遮掩下缓缓发抖。
阿肯斯不防他有此一着; 疼痛以及怒意侵蚀着心灵深处; 蒙闭了那理性和温柔。 他本能地只想到要报复; 而且无故的执着于那扇门后的世界。 那里头一定有一个他不允许被知悉的秘密; 不成! 他要知道! 他会知道的!
火烧着眼睛; 他不顾一切的想要把门撞开过来。 阿曼惊讶于他那举动; 一时无法反应; 只能抬头看着那门从白处慢慢折出木色。 阿肯斯一如凶悍的蛮牛般撞击着门; 没有一下迟疑和痛惜; 即使那腰身被阿曼紧紧的往后拖拉; 那速度也没有丝毫的退减。
啪裂!
「呼嗯。。。呼。。呼。。。嗯。。。」粗喘着气; 阿肯斯想要往破开的门走去; 却被阿曼拉住了手。
「不行; 你不能进去。」他挡在那破落的洞前; 不容妥协。
那红色的眼睛往他手上盯着; 突然伸手一抽; 银色的弧线刮破肌肤; 随着那溅出的血脱出阿曼的掌心。 那一下痛楚使他分神; 到回神过来的时候; 阿肯斯那淡漠的背影经已走远。
那内室是一个凌乱的房间; 到处堆放着纸笔、杂物; 封起的尘随着脚步飞扬; 有人在使用这个房间; 不过良久没有打扫过了。 阿肯斯茫然的走到里头; 跨过那层层迭迭的书和本子; 随手又转动过那个地球仪。
两眼发空; 那里头有一个秘密; 而阿曼永远不会让他知道。 他像殭尸般摆动身体; 没有目的往前走着; 突然他停下脚步; 看着那已在手中的银色的物体。 他突发奇想; 想要把那墬子给打开过来; 他以为里头一定夹着细小的照片或画像; 他以为一定会看到。。。
嚓。。。那细致的扣子把那片银心开敝过来。 不是任何有形象的东西; 不过是几条古怪的线条; 两个异国的文字。 他认识这两个文字的意思。
若言。
也许; 那是个他不应该去弄明白的事实。
「还来!」身后传来阿曼气急败坏的声音; 那伸过来的手胡乱挥舞着; 阿肯斯本能地一闪身; 却使阿曼落空在纸山之上。
飞溅的纸片; 皱成一团的纸块; 迭成柱状的册子纷纷落下。 霉掉了的绢带无法再束缚它的内容; 经不起一点冲击; 马上就随着那动作在空中散成蝴蝶的翅膀。 即使只有那么一秒阿肯斯也清楚了; 那上头只画一个人; 铅笔的潦草只指向一种心情。 即使再笨; 他也明白。。。。。。
这时方才地上爬起的阿曼对上了阿肯斯的目光; 他突然凝住了; 脸无血色。「不; 你不能这样做。。。阿肯斯; 你不能这样做。。。」
聋! 聋!。。。 那可怖的声音附上震动传到屋内各处; 被引来的仆人待在那扇白门以外; 议论纷纷。 有几个大胆的凑上前去; 一阵哭叫和怒吼声震入耳膜; 那种几乎野兽的叫声一直持续着; 可谁也不敢推门去看过究竟。
光能担心; 着急; 焦虑; 害怕; 交头接耳和闪缩一旁。。。
「进来! 全部都给我进来!」突如其来的命令传出; 他们面面相观; 最后只好由管家硬着头皮身先士卒。
方才把门推开; 那里头的景色已足够教他们的嘴巴从此不再合拢。
沾血的; 撕裂的; 成锐角的; 不规则地卷曲着的; 各种纸片在室内摊着飘着碎着躺着; 上面的铅笔痕迹已经得极模糊了; 也看不出本来涂画了些什么。 然后他们看到了自己的主人; 衣衫不整; 满头乱发; 手臂上满是惊人的抓痕。 他看到他们进来; 一边不耐烦的就喝到:「把这些东西都给我烧掉!都给我掉出这个房间!」
正在和他纠缠着的阿曼听了; 一脸惊惶:「不成! 我不允许你这样做!! 我并不允许!」
那喊声并没有为人所接纳; 一个个下役弯下身来; 把重重的纸片迭放在怀内; 又机械地退出那个房间。 阿曼冲上前去把他们怀中的东西的扯过来; 有时是撕裂了; 有时是成功的。 一张破碎或完整被抱在胸前; 他满足的笑了起来; 却敌不过阿肯斯的下一次抢夺。
慢慢他竭力了; 这个透支的躯壳虚脱的跌坐下来; 可那双手还是往周边乱扫; 想要把更多的纸皱在手中。
然后房间空了; 人们退了出去; 也没人去管阿曼。 他怆忙的爬起来; 摸摸膀子; 空了; 于是又跟在那些人身后走着。
再下来他看到了烟; 黑的; 没有亮度的火在燃烧着。 立在空地的一旁; 阿肯斯的脸在火光中冰冷无色; 阿曼看到一个银色的东西被投入; 接下来他明白那是什么。
声嘶力竭; 他嘶哑的声音没有火光之中; 那些人把他重重抓住; 只余下头和眼睛是自由的。 他盯着; 盯着那片银色的东西如同蛾一样消灭无痕。 声音已经坏了; 但他还是拚命的哑叫着。
直到那火光尽灭的下一秒; 他挣脱开那些仆从的手; 扑进那堆灰黑的尘土中。 余温灼痛了手; 他没有退; 只是径自的嚎哭着; 扒进那更深入温热的地方。
背后只有一个紧抱着他的人; 一把努力在说服着他的声音:「尼奥; 你不会有事的。 你只是生病了。 怎么可能会爱他? 没有可能; 他那样待你; 你怎么可能爱他? 你生病了; 只是生病了而已。。。」
含着泪; 阿曼没有回应。
他的确是生病; 随便那是什么。 那种不可救药的感情; 即便不是爱; 他也没有可能摆脱了。
确实不是爱; 随便怎样命名; 他不过想见一个人; 非常非常想见一个人; 那就足够了。
不是爱情; 不是那种那样美丽; 快乐的东西。
那么就让他们说。
他生病了。
病的非常非常的重。
灰烬在指间流过; 他哭着; 不过是失去了那个他创造出来的世界。
不可救药的一个梦。
23
「人在哪儿?」老约翰脱下沾满风雪的帽子; 又在待婢的协助下把大衣除掉; 脚稍为印过门前的毡子; 嘴巴就忙说着话了。「已经这样多久了? 有没有好好吃饭?」
伯爵一边抱着他那塞得涨鼓鼓的应诊袋; 一边无奈的苦笑。「医生你看过就知道了。」
说着; 他把老约翰引上了那绵长的楼梯。 到底年纪大了; 老约翰走得气呼呼的; 几乎每三步一歇; 那把着扶手的巴掌可是一点也不敢放松。 应诊袋还是抱在伯爵的手里; 老约翰隔着玻璃镜的小眼睛一瞄; 不免又鼓励自己要加把劲往上走。
这时伯爵见了; 便低回的道:「医生; 慢走; 那倒也是不急的。」
「嘻嘻; 我这人生来性子急; 没法没法。」老约翰笑着道; 一边又跨步踏上下一个阶梯。
「医生你愿意来; 我个人很是感激。」走着; 伯爵的声音突然从顶上传来; 老约翰心里一个疑问未解; 下一个悬疑又扑面而来。「。。。这个病人; 宫廷里的医师都不肯去看看他; 唯独是你。。。。。。」
「呵呵; 行医就是要救人; 病人是什么身份不是我能管得着的事。」老约翰先是谦虚了一番; 接着又道出实情。「再说我早就不是宫殿医师了; 要治谁不治谁的; 也不是旁人能多嘴的事儿了。 哈哈; 我不中用了。」
话毕; 他示意伯爵要先停下歇歇。 揉着那发痛的脚丫子; 他又缓缓的道:「我老了; 人也不济事了。」
「不; 请你不要这样说。」伯爵憔悴的脸容又添上一点苦楚; 他走在前面带路; 末了又停在一度白门前。
老约翰好生奇怪; 伯爵家自然如同一般贵族的房子般华贵优雅; 可独独在这一度门上却是花纹班驳; 像是有些年月; 又像是野兽死命抓下的痕迹; 总而言之就是日久失修的样子; 一点也配不上伯爵家的格调。 注意到老约翰的眉头皱了; 伯爵亦只是苦笑一下; 又抽出怀袖间那镶上宝石的葵花状锁匙往门上一插; 啪?一声; 门推开了。
看到了里头的情景; 老约翰眉间的皱折不禁迭得更高。 他缓慢的转过脸来; 向停在门前的伯爵道:「不好; 不好。 房间这般幽暗对病人不好; 那会影响到他的病情的。」
伯爵还只是会苦笑; 然后跟着老约翰走进那个房间。 那年老的身影往房间内左探右看; 见到那厚厚的窗帘不禁又摇了摇头; 他又看向身后的伯爵; 可只得着个心不在弦的回应。 房间内有一阵霉味; 似乎良久都没有被大阳晒过了; 那浓重的湿气都困在房间内不能散去。 老约翰又摇了摇那一头华发; 那样并不好; 并不好; 困在这儿连健康的人都会觉得难受了; 何况是本来就生病了的人?
想了想; 他不免走得更前; 可到了那内室处时; 老约翰突然被伯爵伸出来的手一栏; 待他往里头探望够了; 才被允许上前。 压低了声音; 伯爵有点神秘的道:「病人就在前面。」
老约翰尖起了脚看; 只见得一团被子歪在地上; 然后再无其它。 过了一会; 他看到那被子传出微微的抖动; 才意识到那里面原来正裹着一个人。 老约翰呆了; 隔了好一会他才回头问道:「叫作什么名字?」
那本是个简单的问题; 可伯爵竟迟疑了好一会才回答。「。。。尼奥; 他唤作尼奥。。。」
「尼奥。」老约翰在嘴里含着这个字; 深呼吸了一口气; 才又向那幽暗处吐出温柔的喊声。「尼奥; 你在哪儿啊? 尼奥?」
只见那被子抖了抖; 那骷髅般的脸孔空洞的看向后头; 像是受了大惊吓; 见了他们又勿勿的往墙角退去。 那干裂的嘴唇抖震着; 可怜巴巴的也说不出话来。
老约翰见了; 不禁亦放软了声线:「你是怎么了? 尼奥。 觉得怎样?」
他闪缩的扫视着他们二人; 然后把目光对到地上; 才又细碎的道。「我冷。」
那声音极碎; 极小; 就如不欲别人听见的低语一样微弱。 老约翰湿了嘴唇; 又想说些什么; 不料伯爵早已抢先一步; 一把就把那人抱在怀里; 话语间毫不掩藏疼惜的意思。「怎么总是冷; 是穿的不够吗?」说着他又把手探向那冷冻处; 细细的揉着。 只是那怀中人却缩得更深; 一脸僵硬的绷紧了神经。
老约翰看在眼内; 他把话题转向轻松处; 意图要阿曼放松过来。「尼奥; 你喜欢吃些什么? 最近你吃的可好啊?」
他正要应; 可却被伯爵抢先一步。「不好; 一碗豆大的麦片也要吃上四、五个小时才能吃光; 要是勉强他; 一会儿就全吐出来了。 每天也只能吃得那丁点儿。」
伯爵的话语间颇有责备之意; 只见阿曼随着那话点点头; 末了又觉得不足; 自己亦补上一句:「我吃得不好。」
「那是为什么呢? 尼奥。 怎么会吃不下了?」老约翰又细心的问; 在那片刻他瞄了伯爵一眼; 只见他的脸色比病着人的更是苍白。
等了一会; 他还是只听到伯爵的声音。「那是因为他生病了; 病的非常重。」
随后又有一个声音跟来。「我生病了。」
这下老约翰便知道当中古怪了; 要是说那里头有人病了; 那当不单是一个人的问题; 或者该说; 这房子内许多人都跟着生病了; 比方说眼前的伯爵; 也就是一例。 他想了想; 决定还是问这个问题。「那为什么会生病呢?」l
「我。。。」他抬了头; 扫过伯爵的目光; 最后还是这样应对。「我不知道。」
其实他什么也晓得。
老约翰也抬起了头; 低低的向伯爵说着。「可以和大人你单独谈一谈吗?」
伯爵沉重的点点头; 把阿曼抱起放到床上; 安置好了; 才跟着走到那在门前待了好久的老约翰身旁。
「情况怎样了? 医生。 能治吗?」他跟在后头; 一边不禁追问。
老约翰也没有响应; 只是到了二楼的小客厅处; 他悠然的坐在小梳化椅上; 左右摸着口袋; 末了又笑着向伯爵道。「我想吃口烟。」
伯爵忙命人送来点了; 一边又看着那烟雾不安的揉着手。「到底怎样了? 医生。」
「我想你也知道; 那并不是身体上的病。」老约翰把烟蒂往烟灰缸里挤; 灰灰白白的搓成一条长条。「我想很多事情也是大人你最清楚; 到底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因为。。。。。。」伯爵迟疑要不要说出来; 可当他对上老约翰严谨的目光后; 就下了这样的决定。稍为沉重; 他说:「因为他爱一个人。」
「那样不对吗?」老约翰听出了那个中的仇恨。
「不; 那当然是不对的; 医生。」伯爵苦恼的揉着头发; 一脸不甘的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那个人怎样对待他; 他虐待他; 打他; 骂他; 不给他吃的; 还。。。还当众羞辱了他! 你说; 尼奥。。。。。。尼奥怎么还能爱他!」
「多久了?」突然老约翰插上了这么一句话。
「吓?」伯爵还未能自激动的情绪中回复过来; 他顿了一下; 不知道老约翰要的是什么答案。
「我说; 那个人和他相处了多久了?」老约翰又点燃了另一根。
「一年。。。不; 也许。。。是一年半多一点吧?」伯爵像是想到什么憾事一样; 那双拳头只是握得更紧。「其实他们一直都处在一块。」
「就如同亲人一般?」老约翰问。
「亲人? 不; 医生; 不曾是这么一回事; 那个人; 那个人一直只是尼奥的奴隶而已!」那个词儿像是刺痛了伯爵的心; 然后长出倒勾来要把心都掏出来似的。 伯爵激动的否认着; 一脸愤怒。
「也就是说他们相处满久了。」老约翰没有理会伯爵的痛楚; 他急于要把事实弄清。「刚才大人你提及过『羞辱』; 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也就是。。。」伯爵似乎羞于启齿。「就是在社交场合上要他做些下流的事情。」
「那是公开的宴会吗?」老约翰又问。
「不; 是私人的聚会。。。不过几乎各家族都有成员出席。」说着; 那双手又握得紧一点。
「哦哦。」像是明白了什么; 老约翰点起了烟往窗前走去。 伯爵满是期待的看向他; 似乎光是盯着就能盯出个良策来。「大人; 你认为匪徒和人质的关系应当怎样?」
突然; 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掉向伯爵; 他呆了一会; 又理所当然的答道:「当是势不两立。」
「可是却曾有过人质在被救出时激烈反抗; 甚至?助匪徒逃走的案例。 你说是不是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