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过来吧。」单手按着那铁铸的椅背; 阿肯斯轻轻的道。
若言把餐具放下; 一只手轻松的托着头问。「那是为什么?」
「你过来就是。」他甩下一句。
青色的草地今天看来分外显眼; 隔着油白的窗格子; 被划成一块块方正的。 有鸟的歌声; 穿叶的风声; 以及其它许多许多异种昆虫的鸣动和响声栖息其中。 若言闭起眼睛来; 坐在他们常待的小客厅的梳化椅子上; 放纵那些声音在耳边随意回响。
「成了。」有一个他不愿意听到的声音传来; 张眼; 只见阿肯斯正在卷回那多出的纱布; 一边又把其它零碎的东西收回盒子里头。
若言坐直了身子; 看看那缠在手上的雪白; 没说什么; 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头。
窗外的声音仍旧响亮。
阿肯斯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在屋角停驻。 他抬头; 看看手上的纱布; 又看着若言。「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呀; 你自然明白。」若言拨弄着垂下的发荫; 在那瞬间他显得毫无防备; 然而马上又收拾起来。「那可是不该问的话; 不可说的事。」
「可是你…」他盯着若言的手看; 一边说着没有下文的话。 对哦; 也许; 其实他并不是那么想知道清楚。
像是看透了他; 若言的声音又和外间和弦起来。「阿肯斯; 你真狡猾; 你这样做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而已。」
他不能看他; 不能他; 尽量不能泄露他对他的感情。 若言已经注意到了; 必须藏得更深更深才成。 对了; 这种东西要藏在哪里呢? 藏起来; 对了; 要连着自己一起藏起来才成。 得找个地方……
抓起那一件大衣; 阿曼恭敬地放在唇边亲吻; 然后也不穿上; 只是抱着它从侧门往外边偷跑出去。 这时长在小门旁的矮丛和小花骚到了他的腿; 他一惊; 差点就要把抱着的衣服给甩出去; 幸好最后还是保住了。
腿有一点点微弱的刺痛; 他快步的从阴暗的地方走开; 又落入午后的阳光之中。 他看看左边的湖影; 又往右边的山林看去; 在这一分义口上; 他选了走向翠绿青葱处。 因为他并不会游泳; 假若他会; 他早就变成一尾游鱼远离这个宁静的地方。
「吱吱; 吱吱吱──」几声鸟叫在耳边响过; 突然他感到自己不是在躲藏; 而是必须要离开这里。
也对; 也许该是我离开的时侯了。 他在树影的白光中走着; 手上拖着那件大衣; 许多映像穿过脑海如在目前; 他想起那两个人彼此相对的神情; 想起若言对他的温柔; 想起阿肯斯对若言的关心。 在许多许多地方; 那里未曾有他存在的余地。
本来他只是为了掩饰对阿肯斯的恨意而选择躲藏; 现在变得他必须要走了。 阿曼忽然看清了一个事实; 然后悲伤哭泣。 没有了; 没有了; 几时能有过他待的地方。 也对; 我应该离开了; 没有我; 我才是真正的妨碍。
曾经他以为是阿肯斯阻碍了他的追求; 他以为是阿肯斯抢夺了他不需要的爱。 其实不然。 只要; 只要没有了他; 所有的幸褔都可重来。 原来自己才是个罪人; 是他妨害了别人的幸褔。
对不起; 对不起; 请原谅我啊。 我马上就离开; 请原谅我啊。 既然不能再怪罪于阿肯斯; 他唯有选择消失。 他把大衣抱紧了; 眼泪滴在其上; 变成圆浑的精灵散发着透亮的神采。 他走着; 然后奔跑; 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总之是个没有他们的地方。
走吧; 走吧; 走吧; 走吧。 四周的风声都在吹促着他; 皮肤起了疙瘩; 他的脸贴近抱住的衣服; 一股熟悉的气味随即为鼻子所觉察。 若言! 他心下一惊; 几乎要把大衣往地上掉去。 在阿曼认知里若言似乎也随着大衣为他抱走; 被他紧紧的包在怀内。 这样是不行的; 他对自己这样说; 可又被一股满足充实了心身。 他几乎以为单是抱走一件大衣; 就和得到若言有同等的价值。
走吧; 走吧。 我们走吧。 阿曼抱起了大衣继续前行。 这样就会被原谅吗? 若言呀; 阿肯斯呀; 我已经走了; 所以请你们不要讨厌我。 风声渐紧; 吹得树枝都纷纷低起头来。 有很多的东西在追赶着他; 阿曼跑的越来越急; 一些枝头割破了他的皮肤; 没有停下; 血腥在风中传递过去。 他跑着; 没有方向; 没有目标; 唯一的落脚地被抱在怀内; 他不知自己正往那处走去。
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 要走了; 必须要走了。 他被这么一个声音摧毁着; 雨粉开始打落; 这正是一个多雨的夏季。
「你说什么? 人不见了?」有点焦躁的; 不安; 又饱含怒意的声音。
若言张开眼睛来; 只见三两个仆人湿着身子; 神色慌张的向着阿肯斯报告。 他懒懒的坐了起来; 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挂上的一重雨帘; 然后才轻轻的发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的声音在房子里回荡; 吞没了其它声响。 仆人都噤住了声; 只有阿肯斯用着哀伤的语调对他说:「若言; 尼奥掉了。」
然后他们看到若言立即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也没有把领口拉好; 随即就吩咐呆在一旁的仆人去把他的马给牵过来。 他显得有点急躁; 抓过仆人递过来的骑马服又粗暴的穿著起来; 靴子被拉得发紧; 那雨声不断; 似乎就是这个世界仅有的声响。
阿肯斯呆住了; 若言的动作流畅的进行着; 直到一个小休止; 他才懂得问道:「你这是为什么呢?」
「我来去找他吧。」若言剩顾着绑紧手袖; 也没有抬头去看阿肯斯。 这时马的啼叫声渐近; 若言听见了就要走出门去; 黑色的雨衣披在身上; 他把门推开过来; 外间已成一片泽国。
「为什么是你?」 阿肯斯看着对方跳上马背; 牵起鞭绳就要往白茫茫的一片奔去。 于是他急促的唤着; 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
然后他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知道; 或许; 我和你一样想要心安理得。」
接着就从雨中消失了。
31
── 有样东西即使我有; 也都永远不及他付出的那样完满彻底。 纵管如此; 你仍以为我和他所抱持的都是同样的东西吗?
雨水; 汗水; 湿和冷; 除此以外; 没有其它了。 所有的东西都在落下; 水滴、感情、眼帘纷纷失重; 墬落到没有烟的水泽。 阿曼把身体靠上褪皮的树干; 任由雨水打落。 帘子轻轻落下; 雨幕唱着温柔的歌; 踏踏; 踏踏; 踏踏; 他在那个声音中感到相当的舒泰; 然后自动自觉的闭上眼睛。
「找到了吗?」呼声; 斥喝声; 急行声; 暴雨打上窗框的声音; 密集的声响自别墅里扩散开来。 沉重的脚步辗平刚滴下的水珠; 一些人涌上来; 又散开去; 一如被船头击破的波浪一样; 热心而顺从。
「找到了?! 找到了吗?」阿肯斯从末端一直往前拨去; 他焦虑的看着若言的脸; 目光一直不敢往下仔细扫去。 他想要去看; 却害怕未如所料; 看去某些他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只见若言轻点点头; 那宽阔的雨衣一挥; 即露出躺在里头湿漉漉的人。 无色的脸; 黏贴着额的茶发; 他温柔的睡在若言怀内; 非常的安详舒适。 为此阿肯斯放心了; 他把着若言的手; 半跪下来崩溃似的感恩。 其实他并不能失去他; 否则了无生趣。
「若言啊…。」伸出手去; 阿肯斯想接过那细小的人。 然而若言反常地没有放开; 就像是没有看到他的手一样; 他转过头去; 向着仆从们吩咐着。「热水; 干的毛巾; 衣服; 和一点点暖的巧克力……」
「若言?」他歪着头; 奇怪的往若言看去。 只见这时若言已解下湿透的雨衣; 外套和其它累赘的东西。 整个人像包上一层布造的皮; 在湿腻中艰难地呼吸。 可他并没有理会身上的泥巴以及不适感; 只顾着把手上的人放到温热的水中去; 温柔的抚擦着那易折的身体。 暖水和浴巾轻轻的抚过; 阿曼低低的呻吟了声; 然而并没有张开眼来。
阿肯斯一直跟着看着; 他就似是在窥望别人生活的监视者; 完全脱离在那一种温暖的气氛之外; 只是单纯地冷眼旁观。「你总是到这个时候才会温柔。」他说。
那声音淡淡薄薄; 好像一错失; 就再也抓不回来似的。 若言没有回头; 那双手继续灵巧的动作; 沉默在他们之间持续了一段时间; 并不很久; 但也可觉察出来。 他托着阿曼的后颈; 让他的头轻枕在自己臂上。 暖水随着拨动洒到身上; 他抚着阿曼的躯壳; 一边仔细的看着。 然后他答应一句:「阿肯斯;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时阿肯斯都快忘了刚才说着些什么了。 他先是表现得有点错愕; 及后又想到些什么; 终回复了强硬的技势。「我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他说。「你表演得太好; 太精彩; 太美妙了; 我只恨自己不能为你拍掌;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然后喃喃的又吐了一句。「不爱; 为什么又怕失去…」
若言看着他; 眼神里只剩凄楚的悲哀; 他的话似有若无; 像云一样; 即便是闻识了也无法抓住。 「阿肯斯; 什么是爱呢。」他吞一口咽。「即使我有; 也都………」
「让开!!! 让开!!!! 小臣是宫中的特使! 让开!」一个轰轰的声响打断了他; 回身; 就有一个人捧着羊皮书半跪在他跟前。「亲王殿下; 皇帝要殿下马上进宫; 请殿下马上准备。 若言亲王; 皇帝要殿下立即去见他; 刻不容缓。」
「我明白了。」若言拍着身上的水; 也不刻意去整理仪容; 穿着湿衣服就跟着那使者走。 阿肯斯在后头; 大抵是被什么不祥的恐怖穿透了身体; 他灰住脸又大声喝止。
「若言; 不要去! 你就这么跟去?」他盯紧正被交托到仆人手上的阿曼; 嘴上说了一个微薄无力的理由。「尼奥…尼奥他还没醒来; 你就要走了? 这样不成; 是不可以的。」他一直说了许多有关否定及禁止的字眼; 意图能借其中某一个论证他的观点; 若言没有话; 他只是用着毛巾和身子擦擦; 免却了发稍不住滴出水来的苦恼; 可仍没有一点留下来的意思。
那使者看着他们拖拉; 傲慢的脸色立即现了出来。「亲王大人; 请殿下你快一点; 皇帝还在那头等呢。」
若言没有发话; 转过身去要跟他离开。 一种强烈的的恐惧进占阿肯斯的心; 似乎这么放若言走掉; 他就不会再有回来的一天。 这古怪的念头促使他追上前; 一手把紧了若言的衣袖。 那湿润感仍旧存在; 渗透开来; 竟冷透了他手上每一条血管。「若言…」
「阿肯斯; 我必须要走了。」若言温和地迭上他的手; 随即使他随着自己的掌手扇落。 他笑的很轻; 很淡; 有句话他永远没有机会说完; 他必须走了。
「若言…」他伸手又想去抓; 可落了空; 若言已经走远了。 他发了急; 一边又嚷道。「留下; 若言! 留下来; 留下来…」若言并没有停下来。
人影稀了; 他嘴上还喃喃的默念。「若言; 留下来…」然后回身; 坐在被安置好的阿曼身旁; 极大的悲伤突然进驻心头; 只剩他一脸茫然。「不要走…」
「我本以为今天你不会来。」烟圈代替他扑到若言的脸上;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和; 他也尽量使自己看来冷静。 皇帝弹了弹手上的烟管; 一边又看着若言。「谁想到你还是来了?」
「呀。」若言只发出了一个叹词; 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他把外衣褪下放到一张椅子上; 立定后也没有走近皇帝。
「若言; 记得你以往跟我说过谁着来了吗? 就是那个…想了个乌托邦的那一位…可惜; 他没有见着那个王国就死掉了…」皇帝边走边用烟管去敲椅子; 一张又一张的; 最后没有了声音。 「那个人是谁呢?」
若言一手按在那湿外套上; 手离那烟管并不远; 他瞄了瞄; 又看着身边的人。 「皇帝; 那人叫帕拉图。」
「哦? 帕拉图; 帕拉图; 就是这个名字了。 那还真是个可怜的人。」皇帝又把烟管抬起; 他的手摸上了若言。「你怎么了? 湿成这样子的?」
「外面下着大雨; 可又要赶来。」若言甩开了真正的原因; 无所谓的解释着。
「呵呵; 你这是在怪我吗? 若言; 我的若言。。。」皇帝笑着说话; 可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 他一再重申末尾的那一段; 彷佛一旦不说; 那东西就会自动湮没。「若言; 那并不是为了我。」
「你什么都知道。」若言意味心长的看着他。 他感到局促而无法忍耐; 别过脸去剩是搔着自己的头发; 突然他看见若言离开了原地; 走到小几旁; 打开那水晶塞子; 正要把酒给倒出来。 紫红色的流液打入透明的杯子中; 皇帝在一旁看着; 那一点一一滴就要把他的生命倒空。
突然他再也按耐不住; 粗声就向若言喝到:「若言; 帕拉图是怎样死的呢?」
「他是在牢中给酒药…」若言习惯地以师长的口吻响应他; 一下子又意识到某重深意; 他看看手上的杯子; 那红色晃晃的; 极其诱惑; 然而他一滴也喝不下去。「…死的…。」
若言被突如其来的回忆所淹没; 他想到了阿肯斯; 想到了阿曼; 想到了小时候那种种贴心和渴望; 他甚至想起了他们的笑容。 他对这些不舍; 而且在这种正有什么要进促到他的心上的时候; 他感到舍离是可惜的。 他自发的忆起许多遗忘掉的往事; 他突然开始特别想念一张脸; 那双眼睛经常的朝他看去; 而他始终没有回应。 突然; 他想再看一次那种奇异的颜色。
皇帝的声音并没容他多想。「其实不必是你; 若言; 你懂我的。」他喃喃的蹉跎着;似乎也在问自己。 那是真的吗?「我只是看不惯那些东西; 该死的东西…你会明白吧? 其实你不必留着那种东西; 那不值得。」
他自言自语般总结了一番; 然后又正色道。「你; 或者他们… 若言; 只有一方要为那个乌托邦牺牲; 那自然不是你; 不必是你。」
若言没有说话。 他; 或者他们; 那已经是很分明的答案了。 其实他没有让他选择; 或者他以为他还能选择。 他盯着红色的酒液看; 想象出许多天方夜谭的事情。 或许在那想象中存在幸褔; 可那已经不再重要; 有些话他永远没有说出来; 自然亦无人会为他记下。 他看向自己的手; 伤良斑驳而丑陋; 而这一双手; 亦曾经把着另一双手写着学着字; 抱过安抚一个人。 那记忆淹没了他的手; 促使他温和的笑了。
曾经; 他知道会有这一天; 他以为到这刻他想的会是别的事儿。 可时间到了; 储存的映像没有放出来; 他脑海中反反复覆的翻着那陈腐的记忆。 许多事情他不知道自己曾经记下; 而且不曾忘却。 这认知使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也只会在这时这刻; 当一个人赤条条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