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 又想要从那床上一跃而起; 可他并不能; 那腰枝是无力的柳条; 风稍为一折; 又即倒了。
阳光渗透进这久旱的房间内; 他混混沌沌的想不起些什么; 可随即又掩起了眼睛。 那动作本是极平凡的; 可在困难的拉扯中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 手腕上又有深刺般的痛; 他想要叫喊; 可储备的声音都用尽了。
于是他等待着。
在思忆中他回想起许多的事情; 可那并没有重点; 就像知道了题目; 却对内容一无所知; 又如到一切都了解得透彻了; 可偏偏忘了名字。 一团糟糕在思索中交纠缠不清; 终于也没有砌成什么有用的事物。
奇怪极了; 他想着。
对于这光明的一切; 他是全然陌生的。
像是一直待在黑暗的地方中生活; 他并不认识这光; 那是细致的; 精巧的光线; 没有迟疑的从漂亮的纱窗中穿梭过来。 他极想要用脆薄的身子爬起来; 去追随那光落到地毡之上。
他想要这样做; 他必要这样做。
拖着那细长的管子; 他躺到某种尖锐的东西上。 那透明的锐刺从肌肤中纵横而过; 溅出的却是默默流淌的血痕。 他去抓那光; 直到指尖都深陷在地上了; 他仍抓不着那光。
可他不再感到害怕了; 不再感到疼痛了; 他有。。。。。。
猛然把脸抬起来; 那惊惶的视线射向四周。 他有。。。。他有什么呢?
那是温暖的; 香的; 可靠的; 永恒存在的一个东西。 那是些什么呢? 他扭着结成一块的脑子想; 那是些什么着来?
然后头脑彷佛在剧烈的晃动中摇出一点清明。
他记起; 那个东西并不是属于他的。
所以他有。。。他有。。。。
他有一无所有。
他把脸又垂了下来。
「怎么人会躺在地上的?」恰时; 一个冷傲的声音从顶上传来。
然后在同一时间; 他再度笑了。
很温和; 很缓慢的笑着。 有人伸手去踫他; 却发现他受伤了; 于是又平淡的报告道。「主人; 他被割伤了。」
流出的血继续溢着; 也没有人想要补救什么。 末了; 那声音又道:「叫医生来罢。」
他笑着; 展开了那苍白的唇露出洁白的齿。 他自然知道那是谁; 然后在这一瞬间所有的聪明和智慧都在他身体内重新过来似的; 他不再感到迷蒙一片; 所有的精神和力气重新注入; 他感到欢愉极了; 又笑得更开。
「主人; 想来是他自己勉强要起来; 又摔碎了盐水瓶子罢了。」
「我也不是要知道这事。」
「是; 属下多言了。」
「医生呢?」
「也许就要到了。」
「罢。 亦不急。」
然后再也无话。
他想那人是坐下来了吧? 他看到那油亮的皮鞋悠闲的阁在那滕椅旁; 而不远又有一双腿的; 也许就是和他对话的人吧? 紧盯着那两双腿优悠的踏着拍子; 他在耳旁间彷佛也传来了乐声; 那是跳华尔芝时用的; 拉得长长又低回下来的乐色。
似是永远不会停下来的乐色。
他沉醉其间; 而遗忘掉那点滴刺痛; 彷佛连那伤也是全然是虚幻似的。 他正要把头抬起来看他; 可又感到阳光刺眼; 也只好就似作罢。
「那是第几回了?」突然那声音发问道。
听后; 他拚命的数着; 慌忙的想了又想; 终于还是不能得出一个数目来。 然后他有点清醒了;想起先时只顾算着; 也不知要算些什么来; 哪里又会知道答案呢? 啊; 原来是这样。 他同意的点点头; 又把各顶事件分门别类的数了一遍; 满意了; 才又笑了出来。
可这时另一把声音插了进来:「对不起; 主人; 是属下疏忽了。」
怨毒的橙啡眸子向那答话的盯去; 也管不得日光刺眼; 他狠狠的盯着不动。 那目光怨恨极了; 他恨着那人的抢白; 多事地夺去了他开口的机会。
可后来他又想到; 那也许根本不是在问他的话; 也就无从恨起来; 反而变得有点哀戚了。
「疏忽? 想来你办的事; 也不过如是。」
「主人; 有这等闪失; 确是属下思虑不周。」
「那你确是不周得要紧了; 想那水牢; 本来哪是淹得死人的东西?」
「这。。。」
「罢了。」
「是。」
就像开败了的花般笑着; 他把头又在低垂下来; 等待着那记忆中的粗暴拉扯。 他想着; 也许是下句话; 他的头发就会随此被拉得发痛的了。
可他并不害怕; 反而一个劲儿的想着要以什么表情来应付。
要痛苦的; 悲愤的; 还是软弱无力的? 那人想要看到些什么呢? 他专注于各项使人满足的想象之中; 一个人越发的紧张期待。
「唃唃。」敲门的声响传来; 那待在旁边的腿连忙的走了开去; 又快步的领着另一双腿回来。
「主人; 医生来了。」
「嗯。」那声音道了声招呼。「医生。」
「病人呢?」苍老的声音问道。
「在那头。」
那双腿被引到他待的地方; 他微微的看向那双腿不稳的站着; 然后又得着一声惊呼。
「啊! 这样怎么成了? 还不快把他移到床上?」
他感到他的一条肩膀被抽起了; 被强制抬起的脸看到一个平板着脸孔的人吐出一点迟疑:「这。。。」
「随着医生的话做着罢。」那声音变得近了; 他勉强的向那方向一看; 才知道那人也站在床边了。 一时间无以名状的兴奋又涌上心头; 他死死的看着那光中的影; 一下也不敢移。
身子被抬高了; 又轻轻的放了下来。
一个老者的脸阁在上方; 他皱皱眉; 又低沉的道:「这种伤口。。。嗯; 看来要缝几针才成了。」
说着他从随身的皮袋子出掏出了一堆东西; 又把手浸在带着强烈药物气味的水里一会; 最后才小心地用小夹沾起了阁在一旁的棉团; 一下就按到那出血的部位上。
他感到久违的疼痛又再回来; 紧闭着双眼; 他不由自主的表现出软弱; 一边又担心对方是否会感到讨厌。 可他这时的自制能力却近乎是空的; 一切感受不由自主的被坦白出来。
头疼; 赤热。 他害怕那并不是若言想要的东西; 故又死命的要隐暪感受。 一针一针的刺了下来; 那肉体彷佛不是自己的被切割缝合。
黑暗又向他没来; 突然; 他听到那个声音在说:「会疼吗?」
不会; 不会; 一点也不会。 他在胸膛剧烈的叫喊; 可最终还是没有发表出来的时机。
因为和那人对望的老者说:「会有那么一点。」
「那不麻醉吗?」
「那; 似乎对他身体不好。 可以避免时还是不用吧。」
「嗯。」
那对话结束了。
他想要吶喊; 他想要表示他的所像; 然而他却是透明的; 一伙人面前讨论与他相关的事; 可他却彷如不在; 插不下一点意见和表示。
他把全副的精力向若言盯去; 然而他却是无助的。 若言即使是看向这头; 亦只是看到了床幔、医师、被褥、手下、纯银的床柱、惨白的瓷瓶; 独独是缺了中心点的那个人。
他是醒着的; 可彷佛并无人知道; 他是睁着眼的; 可彷佛无人得悉。
慢慢地; 他也怀疑起来。 是否灵魂已超出了身体怂动; 故此无人知晓他正存在?
无益的讨论在继续着; 他彷佛听到了:
「因为先时还在发热; 我看我还是多开一点抗生素给他吧?」
「嗯。 这应是好的。 另外。。。」
「。。。也对; 一般淹了太久的水; 脑子多少会有点缺氧的。。。」
「。。。。。。。」
「。。。。。。。」
无益的讨论在继续着; 他却被排除开来; 只能默默的旁听。
11
确实是有什么不同了。
具体的话; 阿曼实在说不出一个所以来; 可是在某些细微的地方; 还是可以看出微妙的差别。
比方说是仆役的态度吧; 先时他们虽已是不太向他发话; 可从一个个投过来的冷讽目光中; 最少还可令人意会到他们到底还是在乎「阿曼」他这么一个人。 但现在呢? 他们在说话; 可那话不单不是为他而发; 即使是; 也像他压根儿是不存在一样──就如空气一般── 的说着。
就连某些和他相关的事务── 就说是他是感到饿了渴了罢; 那些仆人也不会去问他; 而是在他跟前径自讨论。「要吃了吗?」一个问另一个。「还没到时候; 也不用吃了。」另一个答。 要是不知道; 还以为她们说的是自身的温饱; 或者是为某种不能表达意愿的生物着想似的。
可阿曼终不是瘫的; 又或是昏迷了的。 于是他怀疑; 自己其实是经已死掉; 变成一个飘渺的灵魂在四周存在; 亦可能是身子还是活的; 可神智却早已脱离躯壳而去了。 这个想法本来是偶起的; 本意亦是想要讽刺那些麻木可笑的人。 可现在他却时时想着念着; 日子一久; 自己倒还相信那确是真的如此了。
现在她们看他的目光不再是在看着一个人的了。 要说她们视他为猫狗之流的; 那倒还好些。 可她们却是把他看作衣服; 柜台; 甚至是更不重要的墙纸地板。 那伸出去的瓷羹; 彷佛也不再在乎是否有人在另一旁吸吮; 而那连续的收放活动; 也单是在做着某种时尚的健身操似的。
开始时阿曼觉得他们是疯了; 后来他却倒觉得是自己在窥视别人隐私; 而到了最后; 他怀疑其实是自己发疯了。 要说生活有什么改变; 此乃其一。
其次是他们开始把他装扮起来。
要说装扮; 似乎有些不尽不实; 大概是随意的把弄着他的衣着装扮; 最后把他弄成一个极奇怪的样子。 就像现在; 他左边的头发被染成大红; 然而那右边的却是极翠; 中间还偶然间着几丝金色; 好像一团糟糕被倾倒于头上。 而那左边的耳朵被硬打上了几个洞; 拖拉着几个沉重又夸张的耳环; 看起来倒是没有耳朵的了; 极尽丑陋怪奇; 彷佛他生来就是这个样子。
这仅仅是他所能知道的不同;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向那沾尘的镜子了; 想来那面相的改变; 应该还有许多; 但他也不想去知道了。 只是低头看见那身怪异色彩; 尽管没人去看; 他也感到是极可耻的。 也不算那双祼露的肩膀; 就是说那条不合身的裤子也有够卑贱的了。 它比阿曼的脚短了足足一节; 紧扣着那小腿黏着泥黄色的质地; 那裤子越往下面是越宽身的; 相反上面的却紧致得挤不下多一节手指。 他穿着一面是觉得不舒服; 另一面却感到自己是不当存在的丑陋。
想起以往的威风; 他更是无法接受如此丑恶的自己; 由是亦如同旁人般对自己嫌恶起来。 有时他想; 其实是一个陶塑的模特儿穿着那身怪异的衣装; 虽然那形猊和自己有些相像; 不过神情却是完全不同的。 他知道; 因为他也曾从偶然反射过来的光影中看过; 那任人摆布的模特儿表情呆滞、两眼定定 ; 彷佛己是死了的样子──而它也确是个死物。
只要这么一想; 他自会宽心得多。 至于那模特儿为何亦同常人一般吃喝拉撤; 那阿曼到未曾关心过。
他只是静静的待在这里就可以了; 别无其它。
少不免地; 偶尔看到那被涂成丹红的指甲; 他就会难过的想起些什么; 一时只感到心脏疼痛; 口腔也挤不出一点声音来。
可幸是他这时的记性已变得极坏; 常常把以往发生的事; 预算为今天的; 又会把这刻的晨曦; 常作大前天的夕照。 所以那种种酸楚; 纵使当时是极痛的; 也很快就会为他所忘却。 亦因为没人会跟他说话; 所以这毛病从来只得他自己知晓。 那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毕竟这世界亦再无用得着他的记忆的地方。 但对于阿曼来说; 这却是最深沉的秘密; 绝对不可为人所知悉。 因而若非必要; 他也绝不肯轻易开口; 于是一室之内 ── 虽然是满了人; 可除了死寂; 还是死寂。
不过; 虽然他的脑子已是很不可靠的了; 但有一件事阿曼还是颇肯定的。
──若言已经有三星期没看过他了。
他是肯定的; 因为他像一尊泥雕般无论早晚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 花了全副的精力去记着一件事 ── 若言、 若言、若言。
他常常在心里默记着这两个字的发音; 因为是异国的语言; 他本来就记得不牢; 现在脑子又混成一团; 自然是比以往更吃力辛苦了。 于是他又把这双字一直在手心写着; 有时足了一天; 也不会嫌倦。 每每默上百余遍了; 他才满足的闭起双目; 可眼睛一睁开来; 却总是先寻着所有有关这两个字的记忆的。
他也常常想着若言的脸容; 尽管那是痛苦的; 可他却害怕一直这样会遗忘掉「若言」这二字的意义; 而变成为一个虚莽的空谈。 他害怕这样。
于是他每天都在重复; 每天都在等待; 若言终是没来; 他身上的花样也就变得更多。
恶俗的红宝; 绿宝在闪耀着; 一天他意识到自己被人打扮成奢华的模样; 然后被推入一个包厢之中。 他倒了; 就倒在某个人的怀里。 挣扎着想要一看; 那人却抱得他极紧的; 一时甩脱不开。
阿曼惶恐地接受着那个人的踫触; 感到那摸在头壳上的细腻。 阿曼按耐着呼吸; 心里极不情愿那丑陋现于人前。 他想要逃开过来; 可那足间的长靴实是太狭; 脚痛使他一时也没法走远的; 只好百般忍耐。
突然他被放开; 一个声音从二人的空隙中挤涌进来:「来; 走个圈来给我看看。」
熟悉极了! 阿曼又惊又喜的把头高抬过来; 靴子在刮着他腿背的肉; 可他也没管; 只顾凝定了橙和啡色的眼睛; 痴痴地依着那指示走了一圈又一圈; 越走越细; 越走越急。
他冀望那殷勤能着回报; 果然那回报来了。 只见许久未见的若言脸色越发幽深; 他侧身向身旁的管家道了一声; 那老头子马上青白了脸色; 一面又慌忙的指使着他人办事。
「若言。。。」他低声的叫着; 可不知道是涌过来的人太多; 还是喉咙经已干涸; 没有分明的声音传出; 人就已被推到房间一角强制脱脱换换。
许多的手摸上来; 许多的布帛被褪下换上。 一双比一双绷紧的鞋子被插到脚上; 直到他的脚麻木掉; 直到那切入足踝的鞋沿硬化; 他才被放到一个稳当的椅子上; 艰难的坐了下来。
最后一个赤裸的肉块穿着高跟的高鞋; 祼露出手足以及性器; 被阁置于房间一角。 众多的目光看向这边; 那里头依旧是无情和冷漠。 他并不想求得蔑视; 可更害怕被直视不讳的目光射穿; 他想要把身体曲折起来; 然而那紧抓着脚的鞋子却使他无法从愿。
大概过了一刻; 某种快乐在他身上具体的呈现了。 尴尬的看着地板; 他感到那三十对眼睛中有一双正冷静的打量着他; 阿曼感到亢奋极了; 可羞愧又只能使他对着那逐渐抬头的器官发呆。
他知道那是若言; 他期望着那是若言; 然而他知道不管有没有这个可能; 这也是不由得他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