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发呆。
他知道那是若言; 他期望着那是若言; 然而他知道不管有没有这个可能; 这也是不由得他掌握的幻影。
他只能去追逐; 去献身; 而不能反抗推委。
只要一伸爪; 这个游戏就完结了。 阿曼敏感的感觉到; 一旦超脱现在的景况; 那他将不再为若言所理睬。
于是他甘愿的; 卑微的; 抬起头来; 笑了。
若言见了; 也就笑了。
他把从人挥退; 让房间只余下他们二人。 角角的步声敲在地上; 阿曼感受着那维多利亚式铜椅的冰冷; 一面期待着所有的恐怖和邪恶。 他并不是享受的; 但对于唯一能得着的东西; 他是珍惜的。
似乎若言又从一个阁在一旁的箱子里翻出了什么; 细致精美的纸盒一被打开; 闪着柔光的礼服即展现出面猊。 他往那里头抚去; 似是无限的怀念; 然后随着那一顿的半响; 又消亡过来。
若言小心地把衣服捧在手里; 一边又往赤裸的阿曼走去。 他一边走; 一边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你看这是什么?」
阿曼往左右看去; 确定没人了; 才细细的往那衣服看去。
那是很熟悉的; 深水蓝色的绒布制成的披风; 肩头镶一个纯银烙成的太阳; 又串上几抹镶钻的蓝宝石。 其下很简单的是一套深黑的军装; 只是那纹理图腾; 是用手工一针一针绣成的银针花样。 流纹的水龙在淘涌的浪中冒出头来; 泛银的扣钮被龙含着; 又于末尾激起几缕银丝。
他痴迷的看着; 久了竟也生出一种念旧怀思。 自然那是属于过去的东西; 那种令人怀念的东西; 可阿曼对它确切的意义; 却始终茫无头绪。
皱着眉; 头痛若裂; 他思索着那个答案; 却被割裂掉的画面冲得头昏脑涨。
那种痛苦若言自然是不知道的; 只看他笑着; 又把那披风先阁到一旁; 抓起阿曼的手就亲自为他穿起衣服来。 阿曼只顾看着那双微微踫触到肌肤的手; 在凉透的身体上点上星微的热; 他感到被焚毁; 只余下一身的灰待在原地耸立。
他的手指踫过来了; 阿曼抖震着; 又听到他细意的吐息:「那是你前些继承式时穿的衣服; 还记得吗? 那时你是多么的漂亮。」
阿曼本来是极迷糊的; 但却在被推下崖的一息间回复了清明。 他恐慌的想要掩盖自己; 可却被若言毫不留情的腕力扳得无法动作。 他知道他要自己想起些什么了; 一切过去的骄傲和荣誉狠毒的打在身上; 他盯圆了眼睛; 却在那闪闪生辉的白银中找回了过去的点滴。
「记得你是那样漂亮的吗?」
当他一再重新; 那心脏的疼痛又再度上来。 阿曼甩着那色彩怪艳的头; 一边极力的否定着那每一句话。
若言仍旧在笑着; 嘲讽的笑着。
他在最末的时候说着:「来吧; 我们去见见所有到贺的宾客。」
12
宾客? 什么宾客?
双色的瞳孔内慌乱一团; 若言满意地看着那其中变化; 亲自为他套上衣服; 一手又把他扯到身边来。
阿曼的心情是矛盾的; 他本能地想脱出这片诡谲的气氛中; 然而又不能甩开若言的制肘; 实质上他亦不愿意甩开他的手; 于是半推半就地; 他被带上了一台房车。
车是黑的; 那早坐在里头的司机表情还是与寻常的仆役一般呆板。 可不知怎的; 若言看到了那人的神色; 即马上把本来怀抱着自己的手放开了; 目光也转为游离至车窗上的一角。 这时天色已暗; 外间还淌着几滴冷雨; 本来这种天气对他来说并不构成防害; 可现在浑身的血液却随着渐密的细雨低降下来。
阿曼把手抱紧了肩; 又忍住了那莫名的颤栗。 早上方才喂过一盘糊了的麦皮; 想来该是不碍事的。 但那冷抖却还是没有止住; 似乎把浑身的力气都抖开过来。 他只感到自己的冰冷; 即使车厢内的暖气拂面而至; 他也只能呵出白色的雾团。
外边的云雾赘成暗灰色的块团; 那雨亦如冰峻般激在地上; 又冷却掉车轮转出的灼热。 阿曼感到严寒极了; 那僵掉的手亦如针刺着般; 一时间竟不能自如地卷曲过来。 肚子里的麦皮似乎不济事了; 那肠间总是空荡荡的; 末了整个人竭力都散发不出一股热气出来。
青白着嘴唇; 阿曼虚掩着脸; 也不敢看向若言。 他低着那色彩斑斓的头; 眼睛只顾往脚尖盯去。 他看着镶上银色亮片的鞋子在闪闪生辉; 随着那星光的晃动; 他的视线也飘移了; 后来渐渐的停住在身旁的那双脚。 刚开始只敢一瞄; 试探了几次; 他方才放胆去看。 擦得黑亮的皮鞋; 他看着; 那双干洁整齐的皮鞋。
然后他笑了; 很开朗; 很快乐的笑着。
「你。。。」
突然一个声音自阿曼顶上传出; 他苍茫的抬起头来; 那嫣红笑容瞬即擦白; 神色惊惶地把目光收回; 这时身体似乎亦支撑不稳; 他把两手支到身后按着座位; 久了也没有再颤动。
若言把手垂下来; 又别过脸去; 阿曼拉着披风喘息着; 也不敢再看向什么地方。
震动; 颠簸自车厢上传来; 他们似乎正在一条不大好走的路上行驶着。 那路是回转又狭隘的; 上面满布着碎石; 窗外的景色亦是一片荒凉。 阿曼把手放到膝盖上握着; 全心全意地想着些虚妄的东西; 比方说是火炉、毛裘、腾气的热茶、温热的面包。。。种种卑微的幻想充斥心头; 使他无意去恐惧若言的表情; 亦无暇想象他们的目的地。
上陂; 下斜; 车子在晃动着; 突然一个急弯在前; 它微微的一晃; 竟把阿曼甩到若言的身上。 他想要爬起来; 他亦有意把他放开; 可是当手踫触到阿曼的肩膀; 他又不愿意他离开了; 只顾紧紧的把人抱在怀内。
这时专注于驾驶的司机亦稍稍回头; 瞄了一眼又往前方看去。 阿曼靠在若言的怀内; 一股暖意突上心头; 冲得他眼目昏花; 不知所措。 可当那和暖的气流随着手一下一下的扇到身上时; 他感到的害怕和不安全就都被扇脱开去; 散碎于空气之中。
车子还在抖着; 他闭起双眼; 未料竟真的沉睡下来。
也许是累坏了吧? 若言这么想着; 又慢把人放轻了。
「。。。尼奥。。。」嘴唇干硬的颤动。
他想要唤他; 可也未曾真的发出一个声音来。
阿曼被裹在大衣里; 就像被保护的雏鸟一般坐着。 那是很不寻常的; 他自己知道; 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梦。
为此他固执地把双眼紧闭。
若言用手梳着他凌乱的发丝; 又轻缓地用绢带把这束成一条辫子。 他梳着那散碎的发际; 不意扫过那光滑瘦削的脸容; 心里亦觉莫名奇妙。
然后车停定了; 司机先下了车; 又恭顺地把车门开趟过来。 他尖细的眼睛看向若言; 只见若言缓缓点头; 才把手上的人放开过来。
他向那瘦弱的身躯说:「来吧; 尼奥; 我们来参加宴会吧。」
「。。。宴会?」
「是的; 宴会。」
一下暖风刮过; 厚重的铜色大门被推开过来; 欢愉的声音和乐色吹至阿曼脸上; 竟使他又笑了开来。 金色的舞仱和银色的号角如潮涌至; 他那靠在若言身上的脸被架上了一个闪钻的面具; 重重的; 两旁还垂着黑色的绳; 痒痒的; 轻骚着脸。
这时若言像是亦戴起了一副桃红的羽毛面具; 他不敢肯定; 因为他不敢放肆的细看。 不过如果可能的话; 他想那会是一副最美丽的面具; 鲜艳的颜色将蛊惑着所有行人; 随着那羽毛的一晃一摇; 而倾倒跟前。
他发着呆; 任由那压力施向腰隙而不予反抗。 他正被强行带入一个可布的场所; 可他并不知道; 只顾低首发呆。
阿曼缩在衣服里头; 随着那轻松的步伐前进。 他感到有点跟不上; 那脚跟的疼痛越发灼热; 他又不敢说出来; 就怕某个不高兴的眼神一甩; 从此万劫不复。
于是他半跳半弹的跟着若言; 拖着那宽大的裤脚走来煞是狼狈。 衣服本是为阿曼度身定造的; 可这时他早就瘦得脱了形; 宽敝的衣服整件垂挂到身上; 配合着那吊诡的跳动; 一切是显得那般滑稽而可笑。
已经引来注意; 四周的声音渐密起来; 人们都看向阿曼── 他们是能认出他的; 就凭那身曾经显示出洛露家脱俗而高傲的荣耀的衣服 ── 他们是认识他的; 不过他们又不愿承认; 他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于是蔑视纷纷投至; 轻声然后大笑的讨论在持续着。
乐声下人们在往他所处看来; 阿曼想要躲进若言的影子中; 可却又被残酷的拉了出来。 银色的面目一晃; 他在那两个眼洞中看向人们; 那四面八方的面具流出淡漠的冷嘲; 一张一张的空洞眼睛像是要把他的内脏都翻出来吃掉似的。
阿曼抬头向若言救援; 然而只见到那透着黄金色的香槟在他的手上缓缓晃动。 他随着若言的视线看去; 忽觉灯光早在不经不觉中暗淡下来; 人们亦把焦点从他身上移开; 推向大厅中唯一光明的地方看去。
大厅中央突然冒出一个平台; 在一团雾气中一个男子的身影展现。 只看他漂亮的身段被包裹在黑色的西服内; 架着不配搭的艳粉面具; 而那燕尾的末端; 却连着一串串华丽的鲜彩。 阿曼不禁轻抚着头发; 一边往若言那隐在面具后的眼睛看去。 果然他并没有发现自己莫名的注视; 只是盯着那台中央的人; 久久也没喝过杯中的酒物。
这时台上的男子开始用半醉的语气发起话来:「。。。哦? 已经开始了吗?」
就像突然惊醒一样; 他慌忙推开那依在身上的女士; 又整理过头上的羽毛帽; 一边向台下的观众说去。「唉呀! 怎么办呢? 呀。。。啊。。。好吧; 我来跳舞给大家看吧!」
说着他又把衫尾的彩串挥舞着; 双脚也不免乱跳起来; 嘴上却不忘乱唱着:「哇啦啦噢~~ 噢啦哇~~~ 加加哇哇~ 噢噢~~美丽的雀儿在跳舞~~~ 」
台下一阵哄笑。
他听着满意; 突然又在一个微笑后正经八抖的弯下腰来:「那么各位先生; 女士。 请细心留意; 普露家族为各位呈献的 ──『孔‧;雀‧;舞』!」
台下人正想着他又有些什么花样; 不料却被身后传来轰轰的鼓声吸引了注意; 一时酒香扑鼻; 光华喧闹; 少男少女穿着七彩的舞衣从人丛中一涌而出。 他们或祼露着肩膀; 或坦荡着乳房; 在腰姿的轻曼的扭动下; 展现出那娇人的优点。
绅土的腰被他们的手盘上; 淑女的手被他们牵引着; 人人在蛊惑的空气中痴迷的看着那色情舞蹈跃动。 只见男孩和女孩把身体贴得极其紧密; 那阳物和阴部也彷佛黏贴起来似的。 他们又一个旋转; 或一声媚笑; 几个把持不住的感到胯下都紧了; 可仍然嘴干舌燥的焦急看着。
这时他们已无心看向那主持人了; 纷纷从想象中伸出手来; 似乎想要把那些娇美的人儿拉到怀内好好乱亲一番。 可他们始终没有动手; 只是把掌头紧握; 痴痴的瞪着那群舞着的脚尖儿腾空又下地; 半曲又飞驰。
乳房; 细腰; 红唇; 嫩齿; 肉欲的盛宴正开展着; 人们的眼睛飞快地掠过舞池; 专心地选择着一会儿要品尝的佳品。
若言却终不为所动; 他把唇凑近那杯颜色好看的酒; 一边盯着那张粉钻面具下虚笑着的脸。 时间久了; 他也彷佛忘掉到会的目的; 似乎为的就是那张经常挂着嬉皮笑脸的表情。 酒杯在手指间滑过; 他突然意识到某种奇异的注视正穿透他的身体而过; 漫不经心地回头; 却看见阿曼那张惨白的脸。
他似乎看着自己良久了; 一时也无法闪躲过来。
若言把手伸了出去:「那样沉寂可不行啊; 尼奥。 今夜你可是主角。」
番外《酒醉的百合》
现在想来; 这似是多年前的事了。
「怎么又来了; 是老伯爵使你来的么?」 阿曼背对着客人; 又把酒杯中的白酒往花丛里一浇。 阿肯斯探头一看; 只见那朵朵百合都被浇醉了; 没精气的垂下了头来。
「唉呀; 阁下; 怎么要对花儿这般残酷?」阿肯斯把帽子拿在手中; 又一个劲儿的道。 「再说; 父亲不使我来那我就不能来吗?」
那时阿肯斯还未曾继承父亲的爵位; 虽然母亲的身份高贵; 但说白了他也就只是一个无名无份不正不实的私生子。 以那等的身份去向一个爵爷说这种话; 已算是相当放肆的了。 可肯斯相当聪明; 他知道那个分寸。
「并不是这个意思。」他专注的看着那个倒干掉的酒杯; 似乎并没有空动怒; 亦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理会这个名义上的侄子似的。 「你说…。花…。」
「是的; 阁下。」阿肯斯恭敬垂下头; 那被绒蓝色绢带束起的发丝散出黄金的鲜艳; 就像朵美丽的紫丁香。
没有对待年长者时应有的怯场; 只见阿曼伸手去把那虚弱的枝条折下; 又从容的走向阿肯斯身旁。「你说我对待花残忍。 那是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 阁下折磨它; 又杀死了它。」他轻轻的笑着; 并不如那话里的指责般严肃; 又似个玩笑般无关重要。
似乎是被这种气氛感染了; 阿曼罕有的一笑又道:「阿肯斯; 拟人法用得不错。」
那人嬉皮笑脸的挥动起锦帽向阿曼鞠躬: 「谢谢夸赏了。 虽然……。 大家都这样说~~」
「那看来我是落了别人的俗套了。 可是; 阿肯斯…」 他顿了一顿; 又说:「如果我并不单对花儿这样; 那你又要怎么说我呢? 不仁的暴君? 」
「啊……。那可要待阁下去弒君才能得到这个美称了。」阿肯斯想想又补充说。「不然会是我用词不当了; 毕竟阁下还不是君王。」
「哼; 这种亵渎的话题; 我看倒也不必多说。」阿曼平静的制止了这个禁忌的话题; 想了想; 他又缓缓的问:「洛露家的希望; 有被实现吗?」
「王国的稳定; 一直都为我们所保有。」阿肯斯看阿曼突然说起正事来; 就连忙把怀中的袖纸掏出。「最近在皇城西又捉拿了革命党二十人; 连同他们的妻儿共三十五人经已收监了。」
「城西这种富庶的地方也有这种滋事分子了?」阿曼细察着他呈上来的资料。「…没想到也有些低层的贵族鼓励此事。」
「这; 恐怕是受到了陛下『文明倒退』宣言的影响; 都是些年青的人…」他故作轻松的说着; 可最终还是没有制进阿曼的怒气。
《文明倒退宣言》; 是在两星期前由王国的幼主── 哈雷三世于例行朝会所发表的全国性宣告。 文件里痛叱二十五世纪以来的贵族复辟主义的愚昧和无知; 以为是把人类倒退回十八世纪的不智举动。
皇帝在宣言中指出贵族制对于平民的不公; 又点名批评了几个家族的所作所为。 一时间贵族间自是人心惶惶; 可低下层阶中拍手欢呼载道叫好的却不在少数。 从近日激增的「革命份子」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