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池周遭又回复一片死静。
然而,还不及此际的断浪更死静。
火麟蚀日蚀的不是日,而是头——人头!
秦宁秦佼终于死了,是两颗头颅给断浪硬生生扯下来而致死的!两人的头还被断浪信手丢到地上,形同废物。
事实上,他们亦真的是废物。
他们在这五年内不但“千方百计”苛待断浪,更偷了铁尸雄蚕,诬陷聂风及断浪,害聂风当众受了雄霸的三百重鞭,还将聂风推入明晚子正就要再面对雄霸审裁的厄运!这还不止!他们更想以铁尸雄蚕诱杀断浪,可惜……
世上虽无愿意“以暴易暴”的神佛!
却有不顾后果、宁愿堕进阿鼻地狱、也要审判一切不义的夜叉!
这一刻的断浪,已经成为夜叉!
尽管他仅是浸身在夜叉池短短一段时间,尽管此际他的外表并没变得像玉三郎那样丑陋恐怖,甚至刚才他面上泛起的一片紫黑,亦冉冉散去,但,断浪心中自知,他真的已是夜叉了!
因为适才当他以“火麟蚀日”击杀秦宁秦佼之际,那五十多名爪牙早已被唬得鸡飞狗走,这些爪牙只是听命于秦宁,本来罪不致死,可是,断浪却不知何故无法按捺自己心中的那股杀意,他……
赫然亦在同一招之间,将他们五十多颗颅统统扯下!
此刻,五十多颗人头,包括秦宁及秦佼的,就这样血淋淋的撒满夜叉池;断浪怔怔的瞥着满地被他扯断的人头,再看了看自己那双扯断无数人头的手!本来面容死静的他亦不禁深深动容:
“我……终于明白……”
“难怪玉前辈……花了这么多年……浸身在夜叉内,他……不单要增强功力报仇,还要让……这种可怕功力……所带来的邪异杀意……平息……”
是的!玉三郎曾对断浪提及,若人浸身在夜叉池内一日一夜,虽亦能吸取天药神效暴增功力,而且容貌亦不会产生丑恶变异。
但这种暴增的功力亦仅能维持一日一夜,而且太快抽身而出,身心都会无法适应功力的变化,将有可能走火入魔,心志步入邪道;而此刻的断浪,也真的骤生这种不能控制自己的邪念。
再者,适才他仅是浸在夜叉池内一段短短时间,他暴增的功力在一式“火麟蚀日”之后,已然用尽;此际的他,若要再增强功力,便必须——
正式浸入夜叉池内一日一夜!
然而,陷害聂风与断浪的秦宁秦佼已死,藏着铁尸雄蚕的那个皮囊,亦挂在两丈高的树干上,对断浪来说已是垂手可得,断浪还增强功力干什么?
不!他仍要增强功力!
因为事情还未彻底解决!
虽然铁尸雄蚕已到手,但断浪还未能用“它”来救玉儿;缘于明晚子正一到,若他及聂风不能将雄蚕交回雄霸,作一个圆满交待,聂风势必会被雄霸挑断手筋脚筋,成为废人!
故此,为救聂风,为救玉儿,更为成全玉三郎,断浪将会……
断浪蓦然抬首一望挂在树干上的铁尸雄蚕,复看红得像在热烈欢迎他加入的夜叉池,终于幽幽的道:
“夜……叉……池……”
“我适才仅是……浸身在你之下一段短短时间,便已不能……自……已……”
“我知道,若我……要浸身在你之下一日夜,恐怕我纵能增强功力,纵能……外貌不变,我的心,之后亦会……”
“步向邪道!”
“但……我断浪这卑微没用的一生,也只有聂风……一个兄弟,也只有聂风一个……好朋友,我……决不能让他……被雄霸挑断手筋,我甚至已不怕死,那……即使我的身心步入邪道又如何?”
“为了风,我断浪即使走火入魔成为邪鬼,成为全天下全武林的公敌,但这又如何了?
这又如何了?我——”“不!”
“悔!”
对!他不悔!死已经最可怕了,断浪既不怕死,又有什么比死更可怕?
除非是失去一个他最敬重的兄弟,他才会害怕……
断浪说到这里,收拾好一切,又从那个布袋内一把抽出数条蜈蚣往嘴里送,右腿更陡地先踏进夜叉池,口中还凄然笑道:
“哈哈!夜叉池!我来了!我断浪又下来了!”
“我忽然发觉,原来夜叉池你也并非十分可怕,最可怕可鄙的并不是你,而是法理不分的……
”
“江湖!”
“江湖,才是世上最可怕的地方!哈哈哈哈……”
凄然的狂笑声中,断浪终于整个人投进血红的夜叉池内!他分明已清楚自己将会变为怎样,他分明已知道自己这样做的下场……
但他依然不顾!
他最愿念的只有聂风!
还有玉三郎所受的多年痉痛苦!
以及玉儿数千个不见光明的朝暮!
可是,断浪纵然完全不顾自己会变邪的下场而自投夜叉池,此刻的他又那会想到,正因为他今日的不顾一切,终于在许久之后,他还会成为他最敬重的最好兄弟……
聂风之敌!
到头来徒令聂风嗟叹一句——
从来情义……
倍多磨……
06 011
第十一章 诀别也是朋友
一日夜后。
很快便到了日尽之时——
午夜子时。
今夜,也可能会是世上其中两个难得的朋友……
缘尽之时!
断浪……
聂风……
已快接近子正,风雪依旧漫天,天色更浓黑得如同断浪的前程;三分教场之上,已陆续有无数门下鱼贯入场。
因为帮主雄霸曾经扬言,今夜聂风与断浪都必须于三分教场之上,在天下门众之前,向雄霸为已失去的铁尸雄蚕作一个圆满交待,否则,聂风将会为庇护断浪,而接受他应得的公审、惩罚!
既然帮主有令所有门下必须到三分教场见证此事,天威难犯,徒众们又那敢不从?就在距子时还有一盏茶时分之前,所有门下“几乎”已齐集于教场之上!
说是“几乎”,只因还有五人未到!
这五人就是——
步惊云!
秦宁秦佼!
聂风!还有断浪!
步惊云向来都对任何人或事爱理不理,从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对此事或许并无多大兴趣,迟了出现甚或完全不出现,雄霸亦绝对不足为奇!
然而,向来视断浪为“眼中钉”的秦宁父子没有出现,雄霸倒是有点奇怪;不过,即使他俩不出现亦毫不碍事,反而,今晚的主角儿“聂风”与“断浪”还未现身,倒是大出雄霸意料之外。
他不期然眉头一皱,问在旁的秦霜及文丑丑;“霜儿,丑丑,快近子时,风儿与断浪那小子,为何还不现身?”
秦霜深恐雄霸又再多怪责聂风一分,忙不迭为聂风解释:
“师……父,风师弟……昨晨受了三百多鞭,早已皮开肉绽,他……受创非轻,或许正因如此……才会迟来,风师弟……他不会是有心的……”
雄霸道:
“那断浪呢?断浪那贱种又为何迟来了?”
秦霜这次倒真是哑口无言;一来是他私下并不认为断浪是贱种,相反更很欣赏断浪与其风师弟间的友情,他真不知该如何在他亦尊亦敬的师父面前为断浪申辩!二来,是自从昨夜之后,天下会的人赫然再也未见过断浪,不知他去了哪里,故秦霜亦无从回答!
然而秦霜虽无法回答,文丑丑却乘机插嘴,嘻皮笑脸的道:
“嘻嘻!帮主,依属下愚见断浪可能早已畏罪潜逃了,否则又怎会整整一日夜不知所踪?可怜风堂主今夜还要为他受罚呢!属下早说过断浪这小子蛇头鼠目,并非可信任托付的人了!唉,想不到真的给我文丑丑言中……
文丑丑此言本为奉承雄霸,谁知雄霸听罢却是一点高兴的意思也没有,他斜斜一瞄文丑丑,道:
“丑丑,如今你这样说断浪未免言之尚早。依老夫看,断浪未必就会舍得下风儿而畏罪潜逃,不过;”“倘若子时一过,丑时一到,断浪仍未出现的话,那他便真的会连累风儿了!”
“因为老夫这次绝不会偏私!任何人包庇偷铁尸雄蚕的人,都——”“必须接受重罚!”
断浪为何仍不出现呢?他不是不惜一切浸身夜叉池内,也要增强自己回来救聂风的吗?
难道他如今还浸在夜叉池内未能功成?
不!他早已离开夜叉池了!此刻的他,原来正在……
这里是天下会的一个乱葬岗——
天葬场!
这个天葬场既是一个乱葬岗,亦即是说,葬在此地的人根本不受尊重,故在他们死后,天下会众便把他们弃尸此地,任蟠踞此地的老鹰们吸食他们的尸体。
而这些被弃尸满地的死者之所以不受尊重,全因为,他们生前尽皆是——
雄霸敌人!
这就是雄霸敌人的下场!
这些年来,雄霸不断剿灭大帮小派,许多不服的门派帮主,更被掳回天下严刑逼降,且还有许多人受不了残酷无比的酷刑而惨死,他们的尸首被仍在此天葬场,多得堆成一个个的山丘,也养肥了这带的老鹰们。
可惜,近数年已甚少有人敢不归降,故天葬场亦甚少派上用场,这里的老鹰们亦随之无尸可吃,变得瘦骨嶙峋,终日无精打彩似地,只是……
今夜,似乎又有食物给它们送来了!
鹰眼永远最锐利,饥饿已久的鹰眼更为锐利百倍!老鹰们蓦然发现,在距天葬场数百丈外的一条小径之上,正有一条人影徐徐步近!
是天下会送尸体来了?
老鹰们登时食指大动,垂涎欲滴,兴奋得展翅乱拍,然而当这条人影逐渐接近之时,它们忽然感到有点不对劲!
来的好像不是一个寻常的天下徒众!
来人的每一步,竟深深烙在积满冰雪的路上盈尺之深,那些雪,似被一股热烘烘的火劲融掉,而来人的身上竟散发着一股无穷热力,远远已把老鹰们烘得喉干舌燥……
啊!来人竟似把地狱之火也与其一起带来!
他,像是把整个火地狱也带上人间!
“呱”的一声!纵是天寒地冻,老鹰们也无法忍受这愈来愈近的火热煎熬,猝地纷纷展翅高飞而去,这个火热的来人朝满天受惊的飞鹰一望,不由苦涩一笑,对老鹰们沉吟道:
“我,真的已变得那么可怕吗?”
“鹰啊!你们可知道,人最可怕的地方并非力量,而是人的心……”
是的!他,已变得非常可怕!纵然他的容貌未有丝毫改变,他如今深藏的力量,不但唬得满天鹰飞,更唬得风雪也不敢接近!
所有飞近的冰雪,都在他三尺之内给他那股火灼感觉融掉了!
他正是——断浪!
断浪再次在天下出现,是否表示,他已在夜叉池功成出关?他已有足够的力量解决今夜一切?
他既已回来天下,又为何不先上三分教场?而前来这个天葬场?
断浪前来这里,全由于他要在解决一切之前,先见一个人。
玉!三!郎!
却原来,自从秦宁父子往断浪马槽搜索玉三郎不遂之后,断浪为防万一,便将玉三郎藏在天葬场附近一个极为隐蔽的山洞内;这天葬场向来阴风阵阵,尸骸遍野,人迹罕至,绝对是一个可以让便创乏力的玉三郎,慢慢回复功力的安全地方!
而此刻的玉三郎,正在那个隐蔽的山洞内闭目行功,断浪早前曾给他服下十五颗“气转心丹”,虽已令他受的重创在这数日内逐渐痊愈,惟他依旧无法使出半分气力,仍然动弹不得,他必须尽快回复功力解决自己的问题,他不想再负累断浪,不想这本来可以前途无限的大好青年,为他及玉儿毁了宝贵前途!
可惜,要待他回复功力,至少也在一个月后,实在是太迟了!
断浪,今夜会先用他自己的方法,解决所有问题……
倏地,玉三郎在闭目调息之间,只觉山洞内蓦然充斥着一股热力;这股热力似曾相识,缘于在他过去藏身夜叉池的岁月中,每次他因夜叉池增强功力之后,全身都会散发着火股热劲。
但,如今的他浑身乏力,又何来热劲?他不期然心中一懔,睁目一看,终于发现散发这股热劲的人,此刻竟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他的跟前!
断浪!
“断……兄弟?”玉三郎乍见此刻一脸木然的断浪,当场心知不妙,更见他浑身不独在散发热劲,且还能如此无声无息地出现于他跟前,修为明显暴升,他有一个极不详的预感,愣愣的问断浪:
“断……兄弟,不见……一日一夜,你为何……看来……像是……不同了?难道……难道……你……?”
已经不用再难道了!语声方歇,断浪斗地上前,一把按着玉三郎下颚,一把已从怀中掏出一瓶物事,“拍”的一声!便将瓶内物事全倾进玉三郎嘴内……
瓶内物事甫一入喉,玉三郎已知是什么东西,震异的瞥着断浪,问:
“是……你仅余的……十五颗……气转心丹?”
“断兄弟,你将气转心丹……全给我服下,那你凭什么……为自己疗伤?”
一直木然的断浪,看着玉三郎虽然重创乏力,却仍然异常关心他的样子,终于有回少许表情,他慨然答:
“玉前辈,你自己身负不共戴天之仇,更伤重乏力,身陷天下险境地,却依然如此关怀我断浪,断浪实在相当感激;只是,也许我已用不着气转心丹了……”“因为,我已经和前辈一样,成为……”
“夜!”
“叉!”
此语一出,玉三郎登时心头一沉!虽然他适才已觉断浪身上火劲有异,但还是不敢肯定,如今经断浪亲口承认,玉三郎益发难掩满脸震惊,他怔怔的问:
“什么?你……已成为夜叉?你……已去过……夜叉池了?断兄弟,你……为何……
要……这样做?”
断浪苦苦一笑,答:
“因为要治愈玉儿姑娘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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