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沉甸甸的,我想都没想就拆开了。
是一摞照片,没有信,没有只言片语。
照片是黑白的,拍的很杂乱。上面的人形形色色,我一个都不认识。
〃让你别动老实呆着,你干嘛呢?〃
武晔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了我一跳。
〃你吓死大活人啊?〃
〃什么照片?怎么都泛黄了?〃
〃不知道,你看看,我刚从谱子堆里翻出来的,看着特纳闷儿。〃我说着,递了一些给武晔。
他拉过一个箱子,坐了下来,翻看着。
〃这是我们学校拆掉那礼堂吧?〃
〃嗯?〃我席地而坐,看着他。
〃这肯定是以前的旧礼堂,02年拆了翻修的。〃〃你们学校?就是你以前念书的大学?这个大学?〃〃是,不过现在变化大了,我以前在这儿念书的时候一个样子,现在在这儿教书又是另一个样子了。〃〃时间么,总能带动一些事物的变迁。〃我点了烟,靠在身后的架子上。
〃唉,许唯,你发现没有,照片上有个人总出现。〃武晔说着,拿了照片给我指。
〃我也发现了。。。。。。〃我也拿了其中一张给他看,〃是不是这个,弹钢琴这男孩儿?这人谁啊?〃〃我怎么会知道。〃
〃。。。。。。也是,估计用这种相纸的年代你还走不利索呢。〃武晔没搭理我,点烟,捏着照片还在看,〃这是许老师吧?〃我看着他指给我的一个背影,感觉不出什么,〃这我可看不出来,我只在杂志上看见过他。〃〃我觉得像,真的,他教我的时候刚过六十大寿,可是看着还是不那么显老,至少没有老态龙钟,体型没怎么变,看这张他大概四十岁?或者更年轻?〃〃这到底是什么照片啊?〃我盯着相纸发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都是废片儿,或者说是什么人不经意拍的。〃〃手先伸过来。〃
〃哦。〃我把右手伸了过去,换了左手捏着照片。
〃你手很适合玩儿乐器。〃
手指掠过掌心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唉,我第一天到北京的时候,你是不是摸过我手?〃我想都没想就问了。
武晔抬头看着我,他唇边的烟雾淡淡的,显得他的五官都开始模糊起来。
〃嗯。〃半晌,他点了点头。
〃死变态。。。。。。〃我笑了。
〃那时候我就想,真对,你应该学乐器。〃
〃我?我弹过吉他,不过算是史上最差的吉他手了。〃武晔握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掌心与掌心相贴,很热,我感觉到了他手指的温度,真的,他的指尖总是冰冷,今天例外。
〃得,只能赖你遗传因子不好。〃
〃唉,〃我握着武晔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有些话我真的想问,〃武晔。。。。。。〃〃嗯?〃
〃我姥爷为什么会对你那么好?你说过。。。。。。你跟他不是那种关系。。。。。。可是。。。。。。我想,从师生的角度来讲,他不会轻易的把遗产留给你。。。。。。〃〃我也不知道,我很想问问他为什么,可惜。。。。。。想问的时候,他已经走了。。。。。。遗产这个事情是他过世之后公布的。〃武晔唇边的烟将近燃烧殆尽,我放下了左手的照片,拿下了他唇边的烟,〃也许。。。。。。他很感谢你陪他走完了最后的路吧。我不在他身边,我妈也不在。。。。。。我们俩快够上混蛋的标准了。〃〃别这么说,家庭。。。。。。总是复杂的。不是同根生就一定能了解对方的。〃〃。。。。。。那么,也请你回答我,为什么你要对我好,是对我姥爷的照顾回报么?〃武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与我交握的五指渐渐松开了,我以为他会放手,可他没有,只是轻轻的摩挲着我的掌心。
〃为什么不回答?〃
〃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阳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最怕你的反问句。〃
〃是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有了一道缺口,却不知道那缺口是什么。脑子乱糟糟的,关于我的家庭,关于武晔。那摞黑白照片后来被我收了起来,我总觉得这是什么引子,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姥爷收集了这些毫无逻辑的照片?
(八)不详
只有远离一座生活已久的城市,才能窥见自己生活的本质。
以前从未有过在某个城市生活已久的感觉。
但是现在,我有了。
北京于落杉矶对我来说开始感觉更熟悉。
很多街道,很多角落,我又开始熟悉它们。
是好是坏,我不知道。
在陌生的生活维度里,能体验到一种由未知、碰撞、体认、感应到了解的过程。
所以我喜欢在路上,这不仅帮助我重新拥有对生活的敏感,也让我找到许多不解的答案。
为什么有的人选择生活在古堡里?
有的人却选择删除历史?
为什么有的人花很长的时间发呆冥想?
有的人却在陀螺般旋转无法停止下来?
为什么有的人拥有一切却从不知晓快乐?
有的人身无所有却快乐的生活?
选择从不是问题,因为一开始你就已做出选择。
在路上,你只是在寻找做出选择的理由。
可是我找不到。
最近在路上,我的感觉又开始差起来,毫无理由的。
今年的最后一批片子让我感觉很烦躁,无论是在哪儿,空旷的地方、狭窄的地方我都感觉要窒息。
几分钟之前,我竟然迷路了。
你知道迷路的感觉在一开始总是让人有点不知所措。
但是很快的,我发现这种感觉很好。因为,我好像,真的身处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一个新的城市,一个我从未到达过的地方。
那条街其实我已经走过很多遍。那条路就在我常住的酒店的旁边。
只是夜色中,我迷路了。
些许的眩晕之中,我还是决定了,把片子带回北京弄。
我突然就不想在上海再多呆一分钟。
去机场的路上,我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儿问题了,我根本不知道这个时间会不会有飞机飞北京,可我就是想回去,没有也无所谓,火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不知道自己匆匆回去要干嘛,可我就是想回北京。
早晨7点的火车站人潮稀疏,我拉着箱子,出站,拦了计程车。司机问我去哪儿,我想了想,说,南河沿儿。
我很久没来过南河沿儿了,没什么变化,更干净了而已。
可是从镜头里看出去,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那种有点儿荒芜又古韵深厚的感觉,没了。
随便拍了两张,我决定步行到故宫。
清晨的北京人们已经开始行色匆匆,我跟他们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他们在忙着开始一天的工作,而此时的我,忽然心血来潮想拍下这座城市现在、目前、最真实的模样。
故宫城墙外的一条小路吸引了我,晨曦时分,苍翠的绿叶染上了一丝媚色,映着故宫的角楼,那么安静,那么平和。
这里没有人,也没有嘲杂的声音,耳朵能捕捉到的也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动。
我换上了滤光镜,不停的变化角度按下快门。
这是这座古老城市中原始的一面,也是这个喧哗都市中,安静的一面。
我觉得我可能是疯了,我就那么拉着个行李箱,在北京溜达了一天。出奇的,我拍了很多照片,没人要我拍,可我自己想拍。我想了解北京,弥补我离开它的十年的空白。
夜幕低垂的时候,我去了夜生活丰富的酒吧街,三里屯的多国文化,前海的奢靡、后海的人文气息。嗯,都挺有意思,这就是时尚年轻的人们拉帮结伙的地方。整个世界都一样,北京跟巴黎,汉城跟东京,没有区别。
坐上出租车往回折返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我想我会吓着武晔==本来都跟他说了要在上海呆一个月左右,可现在,不到两个星期,我就杀回来了。。。。。。
车子在院门口停下的时候,我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嗯,回家的感觉。
九月走,十月归,然后呆了三天又去了上海,不不,不要再旅行了,我想回家。
旅途中,路过一家很小的唱片店,但是很有特色。我买了很多地方音乐,估计武晔会喜欢。
开门的时候,我尽量轻一些,夜里两点这个时候,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睡了。
有古典音乐的声音,很柔和。
琴房有灯光流泻出来。
〃你还没睡呢?〃
我把行李放在门口,想开客厅的灯,不亮。
〃唉,灯坏了?〃想也没想我就推开了琴房的门。
我以为我会看到武晔在拉琴,或者是在看书,或者别的什么都不惊奇。
可是。。。。。。
从镜子映入我眼帘的,不是这些。
那个男孩接近半裸的跨坐在武晔的身上,从镜子里,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我很礼貌的关了门,拖了行李进房间。
躺到床上的时候,我看着我那满天星斗,感觉眩晕。
放了唱片,我随手拿了一本书看,可字儿就是字儿,丝毫不代表任何意义。某一瞬间,我甚至认为也许我不认识中国字。
刚才我很想说点儿什么,但可以肯定不是好听的。
后来想想终究没说。
你有什么可说的呢?
这是他的家,他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跟你只是朋友,他做什么跟你无关。
对对,他不是你的。
许唯,你什么时候开始把他当作你的专属品了?
头开始一阵一阵的疼,我拿了随身的包儿过来。在上海的时候,我去看了医生,那些天我又开始失眠。他们给我开了一种药梦安平。
水果味儿的安眠药,据说只要一刻钟就可以进入昏迷般的深度睡眠。
不过医生嘱咐过,一般不要服用,对脑部的副作用很不好。
瓶子还没开封,不过今天,我估计我可以试试这种奇怪的药了。
正要拧开的时候,我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动作停了下来,可却没开口。
〃许唯,你睡了?〃
混杂着音乐,我听见了武晔的声音。
〃许唯?〃
〃门没锁。〃我把药扔在了枕头下面,把刚才看的书举到了眼前。不知道为什么。要知道,我现在他*的头疼的要死。
〃。。。。。。这么暗的光线看书?〃
〃随便看看,要睡了。〃
〃你不是月底才能回来么?〃
〃啊,哦,是。〃
〃嗯?〃
〃我把上次帮你们拍的样片儿弄好了,怕小古着急。。。。。。〃〃用快递不就得了。〃
〃忘了。〃
〃啊?〃
〃门口的带子里是样片,还有些唱片,给你的。〃〃你老举着那书干嘛?〃
〃拿了就出去,我要睡了。〃我强行关了灯。
我有点儿拿不住那书了,手抖得厉害,脑子就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样,最后的清醒告诉我,我可能又要犯病了。
我不想给武晔添麻烦,没必要总麻烦他,也没理由。
眼前漆黑一片,我够着枕头下的药,想快点儿吃了,并祈盼这个药能有效。
〃你脸色怎么白成这样了?〃灯光又亮起的时候,我听见了武晔的声音。
〃把灯关了,滚出去。〃我把被子抻了上来,盖住了脸。
〃又病了?〃武晔掀开了被子,微凉的手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别碰我,恶心死了。〃一把他打开了他的手,我欠身起来,掀开枕头,找到了那药,拧开瓶子,倒了一片出来直接扔进了嘴里。
〃你吃什么呢?〃武晔拿走了我的瓶子,〃你又开始失眠?〃〃武晔。。。。。。我怎么样跟你没关系。。。。。。你趁我没动手打你之前。。。。。。出去!〃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出去,我没听见脚步声,然后是淅沥哗啦的声音。强打着精神睁开眼睛,我发现武晔把我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了,他在看我的病历。
〃你他*的听不懂我的话么?我不用你可怜,我没病,你给我出去!〃我几乎是扯开了病历。
武晔看着我,他看我的眼神就跟我妈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那是一种深深的绝望,是对弱者绝对的同情。。。。。。
我想狠狠的给他一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脑子疼的厉害,但是不太想吐,而且。。。。。。整个人眩晕的厉害。
也许是那个药开始见效了吧?
我感觉自己被平放了下来,脑部被稍稍抬高放在什么东西上面,轻轻的被按压,很舒服,意识越来越抽离,整个人好像悬空一样。
很安静,耳边还是我之前放进唱机的CD音乐,我想,是武晔在照顾我。
为什么呢?
别管我了,我不想过分的依赖你。你有你的生活,你不是我的什么人,你不需要管我,你该去继续抱着那个男孩儿。
迷糊中,我终于明白了,我原来真是个弱者,外强中干。好像什么事情我都能解决,可我解决不了自己的精神问题。
从浅眠到深眠,我努力的告诉自己,你没受刺激,是之前复发的慢性失眠导致了你的又一次崩盘,跟武晔没关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是他,你是你,你们是朋友,仅此而已。
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厚厚的大靠垫上,身上压了两层被子。
这些东西都不属于我。
浑身都是汗,可是感觉轻松了很多。
窗外是淡淡的阳光。
几点了?
看看表,三点都过了。
屋子里很安静。
眼睛扫过床头柜的时候,我看见了属于武晔的香烟,还有他的书。
不用想都知道,他昨天又陪了我一晚上。
何苦呢?
下床,拿了衣服进浴室,稍微偏热的水浇得我从头到脚都很舒服。随意的穿了裤子,连扣子都没系上我就出来了,因为猛然想起貌似今天下午有个会,可我人已经在北京了,手机还关了==我几乎是跟武晔撞在一起的。
〃看什么呢?〃武晔把琴箱子放在地上,伸手拉住了几乎要摔倒的我。
我刚要开口说话,武晔突然笑了,〃你怎么把纹身弄在这儿了?谁能看见啊?〃他的手按在了我的胯上,我这才想起来没系扣子==他指尖冰凉,贴在我的皮肤上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为什么纹图腾?〃
就那么摩挲我的皮肤,让我觉得极其别扭。
〃你别碰我。〃我猛的推开了他。
〃许唯你为什么跟我较劲?〃武晔的口气淡淡的,盯着我的眼睛却让我慌张。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