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裳蹁跹染红了那双凤目精芒。他要进去,踏遍全城尸体也要去到她的身边,倘若她有一分一毫损伤,他要天下人陪葬!
阿彩卯足了全身力气吹响竹笛,两道金光巨影腾现在半空,卷起沙砾狂风。欲接近阙台,却被烟火逼得节节后退……
一波又一波的飞鸟扑向火焰,点燃了羽,点燃了身体,星星点点,仿如夜空中落了一场火焰星雨。
瞧见鸟雁奋不顾身地扑火自焚。阿彩泪如雨下,蓦地站直了身体,从怀中掏出包裹着勾玉的布帛,再用力缚紧了。扬起手臂,“大金小金!接好了!拿去救父皇!”
说罢使出全身力气,将勾玉往空中掷去……
两只金雕俯身冲去,小金凌空一记勾爪,接住了勾玉,遂又绕着阙台盘旋一圈,凄厉哀鸣,随而振翅朝北疾飞而去。
阿彩脱力瘫倒在台上,火苗腾腾逼近……
仰望火光中徐徐倒下的身影,阙台下的男人亦捂着胸口跪坐地上,胸口的鲜血一滴滴渗了出来,凄冷寒气涌进四肢百骸。
他却蓦然仰头大笑!“你宁可灰飞烟灭!好!我便让你灰飞烟灭!”
拓跋元邺腾地站起,抡起手中砍刀,飞扑入火场,大刀往阙台下烧得岌岌可危的基木狠狠劈砍过去!
“不要!”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有近旁侍卫飞扑阻拦,有拓跋蕤麟狠厉的刀光,也有莲瑨蓦然爆发的万道冰凌。
拓跋元邺不避不闪,砍刀落了下去。
那一刻,天地骤然昏黑,漫天乌茫茫的鸟雀投向火焰,如同飞蛾扑火。顿时,那一团巨大的火焰在半空中撕裂!裂开万丈斑斓,绚丽斑斓幻化作火凤腾云,一瞬间,光芒四射,耀眼夺目,天地万物顿然苍白,满目俱是火凤飞腾翱翔的瑞彩。
就在此时,凤阙高台倾覆坍塌,烟尘灰烬弥漫苍野,弥漫了天和地。
灰烬中降了雪,簌簌雪花美丽晶莹,顷刻便熄灭了余火,将灰霭覆盖。
漩涡风暴般的雪花围绕着穿着巫师袍的男子旋转飞舞,衣襟猎猎,挡住面容的连襟帽滑落,如缎黑发迎风飞舞,雪光中,容颜倾城美丽。
倏然一口鲜血喷洒在薄雪上。
『彩儿,你喜欢么?你说过,有一天,要与我站上最高的地方,一同赏雪……』
匡鉴元年十月十日清晨。
天幕微光乍现,云端仿佛传来悠悠歌声——
火凤落泥尘,舞翩跹,尤惊艳,巾帼倾城落九天……
第四卷 【涅槃】
98。鬼面红妆【VIP】
匡鉴七年太平盛世。
草长莺飞二月天,马踏长歌风萧萧。湛蓝天空下,辽阔无边的大草原绿波千里,一望无垠。羊群在绿波中犹如流云飞絮,闲庭信步。牧人骑着骏马,逐浪放歌,歌声悠远嘹亮,令人心旷神怡。
群马奔驰的蹄声踏破了这一派恬静。
只见一群杂乱无序的马队疲于奔逃,冲散了羊群,惊走了放歌的牧羊人。随后追赶数十人乃是身着戎装的骑兵,兵分两路,渐渐将前方马队包抄起来。
他们追逐的,是一群横行塞外,劫掠商队的的马贼。
带头的将领高挑削瘦,脸上戴着狰狞的半截鬼面,在马背上双足一撑,半支起身子,弯弓搭箭,“嗖嗖嗖嗖嗖嗖……”
前方马贼纷纷跌落马背,跌得个人仰马翻!羊群四散。
“哈哈哈哈!!”那鬼面将领仰天大笑,声音清朗透澈,毫不掩饰的狂妄得意!“简烈啊简烈!你服不服!十八连发,全中马屁股,三十两银子,不许赊欠!下回再来赌一把,我看你今年的俸禄都要输给本王了!”
简烈拍马上前,委屈说道:“老大!不带这样的,谁不知道您箭法威震塞北,哪有强迫下属赌这个的,再赌下去,明年俺要喝西北风了!”
“无妨!老大我养你!”又是一串笑声朗朗。
简烈小声嘀咕,“每次都这样,还不是用军粮养我。”
有小兵拍马过来,用力拍他肩膀,以示安慰。要知道,昨儿夜里老大强迫他们聚赌,输得可不是一般惨烈。
前方,呼啦啦的兵将跃下马背,与落地马贼撕打起来,很快就制服了马贼,挨个儿捆了。又强压着马贼去把人家老巢挑了。
那将领老大叉着腰,大声发话了,“把所有值钱东西都给我装上箱子带走,那个,李立,你去搜搜他们身上的物件,连个扣子都不要漏掉。值钱的都给我扒下来!”
李立哭丧着脸挨近老大说道:“老大,镇定!镇定!我们是兵,是兵,不是贼!”他老大这形象跟马贼何其相像啊,每次清点货物都这般不淡定……
老大咳了一声,放低音调:“李立,快去……”
太阳西沉,彩霞满天,将个辽阔的草原镀了一层鎏金。
兵将们压着俘虏,抬着大箱小箱满载而归。进入城内,两道人群欢呼沸腾,喜气洋洋。鬼面将领在马背上不住摇手致意,好不拉风。就连个皇帝进城也不过如此。
这城池,便是魏国西北重镇——凤城,街道宽阔,热闹繁华,百姓安居,早已非当年可比。这般大的变化乃是因为,凤城如今真是有了个土皇帝。
试想匡鉴元年,历经那一场惊天动地,惨绝人寰的凤城三军混战后,颐王军殁,一代枭雄尸首无存。遂而,玄武帝坑杀败军,凤城也几乎毁于一旦。
时过境迁,九川天下也终于慢慢恢复了些许平静。
然没多久,迦莲帝君欲争夺魏土凤城,掀起了边城战役,魏军应战还击。两国竟如此僵持了七年。
至于迦莲帝君争夺凤城的原因,有人说,并入凤城的敦煌镇当年乃是迦莲国复国伊始,帝君欲纳为己有;也有人说,迦莲帝君与那仙逝七年的魏国长公主乃是一对恋人。
七年前一场天火,天现异象,魏国长公主在阙台之上腾云化凤,归了天。
人们相传,长公主乃是天上瑞凤降世,仙魂眷恋凡尘,流连不去,那新筑起的凤阙高台上,仍时不时可见倩影仙踪。
迦莲帝君思念爱侣,便兴起了这一场长达七年的凤城争夺战。
而玄武帝拓跋蕤麟是个作风狠厉,行事难以捉摸之人,坑杀五万颐王败军不说。长公主死去不够半年,皇帝便将包括凤城在内的边城四镇封赐给了人。
这人据说是玄武帝的结义兄弟,破格封了王。当年有多少人不服气,可是玄武帝一声令下,谁都可以挑战这位陵王,赢了便将这王衔封地拿去。
这挑战者之众,可以将京城绕一圈。那位新晋陵王气定神闲,从京城一路打至封地凤城军营。从未失手,终是教得大伙儿心服口服。
陵王身边跟了位智谋韩将军,这两人,一位骁勇善战,一位谋略过人,不仅击退了连年骚扰进攻凤城的迦莲军,还将魏军边防大刀阔斧地整治了一番,将陷入低谷的魏军那股颓败气息一扫而空。
短短两年时间,陵王的名头便响遍漠北塞外。然沙场对阵,这位陵王脸上均是覆着半截狰狞鬼面,加之手执乌钢巨镰,肩背追月神弓,神勇无敌,仿如阎王修罗降世,教对手情不自禁心惊胆战。
转瞬便是七年,陵王驻守边城以来,剿马贼,清沙匪,这西北域通往魏境的商路安全无忧,愈加通畅繁忙。
这偶尔和迦莲军打打仗,倒像是热闹热闹活动筋骨一般,双方都习以为常。
“简烈,将俘虏带回兵营,看愿意留下的收编入营,不乐意的砍了,省得浪费口粮。” 陵王大嗓门,这话听在俘虏耳中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李立,战利品搬回王府,好好给我清点了入库!”这声量就小多了……
李立嘀咕,“殿下您真不厚道,又私吞财务……”
“你有意见么?”
“没有……不敢……”
说起来,陵王殿下是贪财,可每年修葺城墙,寒冬给将士们添加绒衣厚被,大捷庆功,哪次不是陵王给掏的钱。
虽然过后心痛得要死,唧唧歪歪念叨上大半个月,跟个娘们似的。不管怎么说,大伙儿跟着陵王殿下混日子,还算窝心。
这陵王府是七年前陵王入主凤城之际修建的,他下令夷平了颐王府就地新筑,却唯独留下了一棵巨大的秋白槿。
新建的陵王府免了亭台楼阁,几座简单的院落,朴素得很,唯一奢侈的就是依照陵王的喜好修建了室内室外练武场,以及那满园芳华的梅树。
早春二月梅花灼灼,一园子的梅香一园子的清冽。
那陵王披着草原沙尘入了屋,伸了伸懒腰便往榻上躺去,被人一把拽了起来,“我的陵王殿下,您又到外边疯跑来着?您这一身泥啊尘的,要真躺到榻上还不是又要忙活我拆啊洗的。”
这是一个清秀的女子,板脸颦眉,眼睛却暖得很。
陵王讪讪起身,说道:“我说梓萍,你怎么越来越唠叨,跟我娘似的。”
“您这是嫌我老了么?”
“嘁,我娘都没老呢,年轻貌美,羡慕死我了。”
“殿下就您这样,往后也跟年轻貌美挂不上边了。”梓萍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想不开,非要不爱红装爱武装。”
陵王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梓萍又说:“热水放好了,您赶紧去洗了这一身泥尘的,一会韩将军该来了,他可是比我还唠叨。”
陵王入了浴间,轻轻揭去覆在脸上的狰狞鬼面,映入镜中的是一张绝美俏靥,目若星子、眉宇英气漾然,脸部轮廓娇柔纤秀了些,晃眼看去刚柔并济,雌雄莫辩。
这容貌美则美矣,可到了沙场,倒真不如鬼面狰狞那般能震慑敌手。
可是,若能为义父守护江山,为哥哥分忧解愁,即使一辈子鬼面又有何妨。
不错,她正是七年前早该在阙台上烧成了灰的容彩翎。
不,他现在是魏国陵王,凌三财……
洗清爽了,凌三财走出厅堂,韩子翊已经拿着文书在等候了。瞧见她出来,挑了挑眉,斜她一眼,“我说陵王殿下,你又给我弄来几十张口,这大半年的净是马贼沙匪就逮了好几百人。营帐衣装伙食又得添开销,年末你自个儿回京找皇上要钱去!省得每次都喷我一脸灰!”
凌三财捏捏鼻子讪笑,讨好地说:“你看这边关没人镇着那帮兔崽子还不得造反,今年还是有劳韩兄跑一趟,呵呵,跑一趟……”
韩子翊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我说阿财,你很奇怪诶,来边关七年了,也就是三年前皇上大婚回去过一次,京城有狗咬你了?”
凌三财愣了愣,硬生生就转了话题,“韩子翊,你不能看不起强盗,有口饭食谁愿意偷谁愿意抢不是,再说了,好好调教调教,不定又是以一敌三的猛将。呐!就跟那龟三爷似的,如今带了一营子兄弟,混得风生水起,前儿还将洛羯王的右翼军打了回去,多牛气啊!”
堂外传来浑厚的大嗓门,“阿财兄弟!说什么这么热闹呢,啊!俺也来凑凑!”正是那挂在嘴边上的曹操,龟三爷。
说起龟三爷和凌三财这名字,还真能凑对。可这是碰巧,不是抄袭。容彩翎想这名字的时候不过是将彩翎二字倒过来念罢了,哪里会想到跟龟三爷撞了裳,哪里会想到刚来到凤城,挑的第一伙马贼的老巢就是他龟三爷的。
当年龟三爷闹了法场,惹了官兵,在平城混不下去了,跑到边境拉伙揭竿,打家劫舍,当起了马贼。
所谓兄弟缘分这种事情,说也说不清,多年不见,当真是喜出望外,凌三财欢喜得直跳起来拍打他的大脑门,那龟三爷竟激动得落了马尿,一大群马贼围上来抱成一团,差点没把凌三财那把瘦骨头压扁。
嘿,压扁也乐意。那可都是当年一块儿混东大街的兄弟们啊……
龟三爷拉了大伙儿,投了陵王军,至此从良了。一晃就是六、七年。
龟三爷拎了几壶酒,“碰”就搁案上了,“醉仙楼掌柜珍藏的陈年窖酒,送给我了。有好东西兄弟分享,来!边喝边聊!”
凌三财睨那大块头一眼,什么送他的,估计又是威胁人家硬抢的吧。改天又得她去跟人掌柜赔罪。
梓萍看见龟三爷拎酒壶进府,早就麻利地弄好小菜,端了上来。
韩子翊也是好酒之人,虽然对着两个牛人很煞风景,只会牛饮,没半点情调。不过倒也是喝得痛快,开怀。
几杯下肚,那两个的声音越来越大……
喝高了要不是大谈战场上割了几个敌人的脑袋就是说当年东大街如何如何。
龟三爷说道:“想起来就痛快!那洛羯王跟咱们耗了七年,胡子就给你拔了七回!你说你干嘛净是拔他胡子不是剃光他的头发呢?咱还真想看看他那光脑门来着。”
“那是私人恩怨!你不明白地!”
“嘿嘿,俺真想不到啊,当年你小样那瘦巴身子板竟会拉长这么多,不过还是瘦巴身子板,我一屁股就碾碎你了!哈哈!”
“就你那熊样能碾碎我?嘁,自不量力,三爷,不是我踩你,当年你就打不赢我!更别说现在了!”
“嘿嘿……嘿嘿……喝酒,诶?韩将军,你怎么不说话,喝闷酒呐……”
韩子翊斜他一眼,嘁了声,说道:“牛嚼牡丹,庭外月色清朗,庭院梅香四溢,一壶美酒,本该慢饮浅酌,偏你们两个闹得跟市圩似的,大煞风景。”
“文人就是酸,学问高深的文人更是酸!”龟三爷笑的如同大山抖动。
凌三财也饮多了几杯,拍着韩子翊的肩头傻笑,“我说韩子翊,我有个事情始终想不明白,你在京城好好的逍遥尚书不做,跟我跑来这等苦寒之地作甚么?难道真是因为你丞相老爹逼你成亲?我不信!”
韩子翊看她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跟你一样。”
其实,同样的问话,同样的回答,他们说过无数遍。可她每回喝醉还是要问……
尚记得,韩子翊跟着陵王初来凤城,满目萧瑟苍凉。
城头上,那一身武装的女子默默面朝北方,迎风而立。
那时,他便问她,“你为何非要来这种苦寒之地?”
“我只想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而已……”她说这话仿佛魂游身外,大概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说了出来。
而后,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