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 (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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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 (修改版)-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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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隐隐传来宋怀恩和徐姑姑的声音,似乎是宋怀恩欲进来探视我的情形。

  惶急之下,我竭力思索往日蛛丝马迹的提示,心中蓦然一动我曾按九宫洛图自制了猜字的游戏,闲来以此为乐,考较萧綦的眼力。不管我怎么改变排布,他每次都能找出,唯有一次挖空心思的布置,终于难住了他。当时他曾笑谑说,你若是做间者,只怕无人能破解你的密信。

  我心口剧撞,回想当时的排布序列,以手指按了文字一行行找去。

  第一个字是“有”,第二个字……我凝神找去,细汗渗出掌心,越急越没有头绪,蓦的灵光一闪,一个“变”字跃入眼中!

  有变!我猛然捂住口,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后面又找到了两个字,连起来正好是,“有”、“变”、“速”、“归”。

  是萧綦,果然是他,故意在文字里现出破绽,引起我警觉,再以这样的方式向我示警。

  刹那间,仿佛经历了一次生死轮回,从无底深渊重回人间,重又得见光明。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压过一切恐惧震惊。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知道他活着,别的,再也不足为惧。

  这般隐秘小心,是为了防范谁?

  是谁得知萧綦失去“音讯”,立刻就相信他已经遭遇不测,迫不及代要确认他的死亡?

  外面有脚步声逼近内室,我立刻将密折凑近烛火,火苗窜起,舔噬了字迹。

  “宋大人,不可惊扰王妃!”徐姑姑的声音传来,已经近在门口。

  我一挥袖,打翻烛台,引燃桌上书册,连带那密折一起烧了起来。

  门开处,宋怀恩与徐姑姑都被火光惊住,身后侍女一片惊呼。

  “王妃小心!”宋怀恩一步上前将我拉开,徐姑姑惊叫着唤人扑火,而桌上俱是书册,遇火即着,早已将密折烧成灰烬。

  宋怀恩强行将我架开,半拖半抱地带出内室,我跌伏在他臂弯里,终于失声痛哭。

  徐姑姑与左右侍女跪了一地,哭作一团,一时哭声不绝。

  “王爷为国捐躯,浩烈长存。然而眼下局势危急,王妃务必节哀,以大局为重!”宋怀恩满面沉痛。

  我掩面惨笑,“还说什么大局,王爷都不在了,我还争这些做什么?”

  徐姑姑膝行上前,泪流满面,“还有小世子,还有郡主,还有这许多人等着你,阿妩……”

  “难道王妃就眼睁睁看着朝廷大乱,看着王爷辛苦半生的基业毁于一旦?”宋怀恩握住我的肩。

  我抬眼定定看他,看这张熟悉的面孔,这张眉锋眼角都写满“忠义”的面孔,忽然有刹那的恍惚。 

  “如今王爷一去,军中朝中群龙无首,诸将相争,随时可能酿生巨变。”他一脸忧切,语含悲慨,“王妃务必早做打算,怀恩愿誓死保护王妃和小世子周全!”

  我惨然闭上眼,蓦的长跪在他跟前。

  他一惊,忙也跪下,“王妃,你,这是做什么?”

  我抬起泪眼,哀哀望着他。

  他张了口,一时怔怔不能言语。

  “怀恩,如今我能托付的人,只有你了。”我身子颤抖,眼泪滚滚落下。

  他目光变幻,直直看我,终于长叹一声,重重叩下头去,“怀恩誓死追随!”

  我凄然道,“如今军中,论威望才德,只是你堪服众望。”

  他踌躇道,“话虽如此,但要号令六军,也非易事,除非有王爷的虎符在手……”

  我低头,心中彻底冰凉一片,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也灰飞烟灭。

  怀恩,真的是你。

  心中惨淡到了极处,反而没有恨意和愤怒。

  萧綦手中虎符,一式为二,除了他自己握有其一,另一枚便藏在我手中。

  这是萧綦出征之前,留给我最重要的东西。

  名义上凭此虎符即可调遣天下兵马,但实际可供我调遣的兵马,也不过是留守京郊的十五万驻军。

  当日我还与他笑言,我一介女子,身无军职,拿了虎符也调遣不了天下兵马。

  然而,这虎符若是落在宋怀恩手中,其力之巨,自不可同日而语。

  他本已官至右相,在军中多年,威望隆厚,如今胡唐二人均已不在,萧綦一死,自然唯他独尊。

  只待虎符到手,便可顺理成章接管兵权,更挟天子以令诸侯,取萧綦而代之。




迷局

  低头,再到抬头,只短短一瞬,心中却已回转过千百个念头,仿若过了一生那样漫长。

  眼下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再没有退路,我只能将计就计,押上全副身家性命,与宋怀恩赌这一局!

  我抬起头,未成语,已泪流满面,“往后,我与这一双孩子,生死祸福都全赖于你了。”

  “怀恩不敢!”宋怀恩一震,目光灼灼地凝视我,口称不敢,眼底却分明有掩饰不住的亢奋,“怀恩旦有一口气在,绝不致令王妃受半分委屈!”

  我含泪看他,身子一晃,借势就要跌倒。

  他抢上前来,猛的将我揽住,当着左右侍女,就这样将我揽在怀中。

  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只是令我愈发寒冷,背脊上仿佛贴着一条冰凉的蛇,随时会啮人。

  这双手臂,曾经一次次扶助过我,晖州一战的情景恍若就在旧日。这些年一路走来,我怀疑过许多人,猜忌过许多人,唯独没有防范过他。

  一夕之间,最可信任的朋友,已成了最危险的敌人。

  隔了层层衣衫,我仍觉察到宋怀恩的心跳,如此急促纷乱,他的手臂也有些微颤抖。

  “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恳求王妃千万振作,趁消息还未走漏,提早部署,以保周全。”他扶住我双肩,目光殷切,甚至有那么一丝诚恳。

  我闭了闭眼,强作镇定,拭去泪痕,“不错,王爷辛苦半生打下的基业,绝不能就此崩毁。”

  他满目的心痛怜惜,竟像是真的一样。

  我戚然望定他,“宋怀恩,你可愿立誓,无论身在何位,终生庇护世子与郡主周全,庇护豫章王府,永不侵害我的族人?”

  他放开手,缓缓退后,脸上因激越而涨红。

  我迫视他,“宋怀恩,你可愿向我立誓?”

  他凝望我,额头青筋凸跳,僵立半晌,断然单膝屈跪,以手指天,“皇天在上,宋怀恩立誓效忠王妃,终生庇护王妃、世子、小郡主周全,永不侵害王妃亲族,如有违誓,天诛地灭!”

  话音掷地,四下静穆,月光穿过廊檐照在他的脸上,光影浮动,明暗不定。

  我咬唇,对他戚然一笑,“但愿你永远记得今日的誓言。”

  他的目光灼人如炙,终于不再有隐忍的沉静,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看我,与往日判若两人,再也不是那个影子一般的存在终于不必再隐没于萧綦的身后,永远被萧綦的光芒所掩盖。

  “我将王爷的虎符交付予你。”我缓缓道,“由你接掌天下兵马,传令北伐诸将班师回京……大军抵京之前,密不发丧,不得走漏消息,以免朝野动摇。” 

  宋怀恩俯首,“谨遵王妃令谕!”

  我疲惫地阖上眼,却听他道,“眼下情势危急,是否立即调遣京畿驻军入城部署,以防万一?”

  好快的心思,我暗暗心惊,脸上愈是不动声色,“一切由你作主。我这就入宫面见皇上,请皇上颁诏,任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方可名正言顺号令六军。”

  他自然明白,一旦群龙无首,唯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子澹仍然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你一夜未眠,先歇息半日再入宫不迟。”他忽柔声道。

  顿时心中惊跳,几乎被这句话骇出冷汗,莫非他已觉察我的用心?

  抬眸却触上那熟悉的温和眼神,满是忧虑热切,似真正关切于我。

  “你的脸色这样差……”他直直盯着我,上前一步,抬手欲抚上我面颊。

  我立刻退后一步,他的手便那样僵在了半空。

  “你且去书房稍候。”我垂眸,疲惫地掩住脸,“我很累,容我稍事梳洗。”

  他张口欲说什么,终是沉默转身离去。

  踏入内室,我顿时无力软倒,倚在椅中,再没有半分力气。

  “王妃,真的要把虎符给宋大人?”徐姑姑满眼惊疑,不愧是久经历练的人物。

  “你看出端倪了么?”我惨然一笑。

  徐姑姑脸色苍白,声音颤抖,“不,老奴不明白。”

  我惨笑,“王爷还活着,只是,宋相反了。”

  徐姑姑身子一晃,簌簌发抖,再说不出话来。

  梆梆梆梆绑,敲更声传入耳中,已经五更天了。

  我撑了桌沿,咬牙站起来,“现在已不及细说了,徐姑姑,我要交托你两件事情,务必记好,立即照我的话做,不管有什么疑问,回头再说。第一、找个稳妥的人,立即带我的印信去见铁衣卫统领魏邯,让他点齐人马,去右相府等候我;第二、你亲自带着小世子和郡主去慈安寺,将我的手书带给广慈师太,余下的事情听从她安排。之后,除非我或王爷亲自前来,断不可让任何人得知你们的藏身之处。”

  徐姑姑颤声喜道,“王爷,王爷……果然平安?”

  我点头,眼眶酸涩发热,胸口似堵着巨石,泪水几度回转,终究没有落下。方才在宋怀恩面前,刻意示弱以消除他的戒备,当时泪如雨下,说哭便能哭,而此时却再无眼泪。有多久不曾流泪的?萧綦从前总取笑我爱哭,开心也罢,生气也罢,眼睛一眨便能掉下泪来。如今,我眼中却已干涸,连心底都逐渐变得坚硬,眼泪竟成了不可求的奢侈。

  “可是你呢,阿妩,难道你不随我们一同离去?”徐姑姑惶然握住我的手。

  我一笑摇头,“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打算。事不宜迟,趁宋怀恩被拖在书房,你速速从侧门离去,我也只能拖他这一时,一旦虎符到手,他很快会察觉我的打算。”

  “那时你怎么办?”徐姑姑惊问,“虎符真的要给他吗,那岂不是京城兵马都落入他手里?”

  “虎符是死物,人是活物。只要人在,总会有办法,若不交出虎符,便无法骗得他相信。若是此刻逼他翻脸动手,我们只有死路一条。”我反握住她双手,“你放心,王爷已经带着大军赶回,此刻应当已在途中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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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忙修书交给徐姑姑,送她离开,我又唤来阿越,让她秘密赶往江夏王府,接出哥哥的四个儿女,带她们赶往重华门等候。一切安排妥当,我更衣梳妆,仔细以胭脂染红眼眶,匀上一层细粉,让脸色死白如鬼,看上去果真像一个悲苦欲绝的寡妇。

  妆毕,我取了虎符,亲自前往书房。

  宋怀恩接过那火漆封印的匣子,迫不及待打开来仔细端详。

  他果然未能完全信我,若虎符作了假,只怕立时便会翻脸。

  “王妃以重任相托,怀恩必定誓死相随!”他难掩喜色,向我一拜到底。

  “有你在,我一切都不担心。”我勉强笑了笑,身子一晃,就此软软倒下去,佯装昏迷。

  宋怀恩慌忙传召太医。他急于控制京畿兵马,踌躇半晌,终是拿了虎符,赶往城东大营。

  待他一走,我立即唤来侍女,假扮成我躺在内室,隔了床幔谁也看不清楚。

  我悄然从侧门离开,轻衣简车,直奔右相府而去。

  以虎符诱他去城东接手京畿驻军,一来一去,足有两个时辰。

  趁此调虎离山之际,我已有足够的时间安排一切。

  车驾疾驰,从车帘的缝隙回望,巍峨的敕造豫章王府在晨光里渐渐远去。

  我猛的放下帘子,闭上眼,不敢再回头。

  这一去,生死成败都是未知。走的时候那样决绝,甚至没有回头多看一眼,连两个孩子被徐姑姑抱走的时候,我也仅隔着襁褓抱了他们一下。

  孩子和我,是萧綦最大的软肋。一旦宋怀恩得知萧綦未死,必会挟持我们为质。当务之急,我必须将两个孩子远远送走,确保他们平安,才可放手一搏。广慈师太是母亲多年挚交,将两个孩子交到她手中,有她和徐姑姑的照应,无论我是生是死,他们都可以安全避过此劫。

  而我,却不能,亦不会一同逃走。

  宋怀恩有了虎符,若再挟持子澹,颁下诏令,势必酿成大患。我唯有抢在他的前面,封闭宫城,以号角烽烟向京畿戍卫大营示警,揭穿他谋逆之行,才有希望稳住京畿守军。一旦翻脸动手,也只有宫城才是暂时安全的地方。毕竟是天家禁阙,宋怀恩不敢以武力强攻,否则便当真是谋反了。

  即便他横下心来造反,以宫城的坚固及八千禁军的抵挡,也至少能坚守三五日。多坚持一天,胜算生机便多一分。一旦萧綦亲自赶到,京畿守军必然倒戈归附,宋怀恩被夹击在城中,无异于自掘坟墓。

  疾驰颠簸的车驾,摇晃得脑中一片混沌。

  我紧蹙了眉,竭力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却总有一个关键处想不透到底,宋怀恩是不是早有预谋?

  一切转折的关键,正是那道煞费苦心的密折,若从这里开始回溯,密折确是出自萧綦之手,所述军情乃至他自己的死讯,都是他一手炮制。

  他送来这道暗藏玄机的密折,不只要给我看,更是给宋怀恩看只不过,我看的是真,宋怀恩看的却是假,两者的用意截然相反。

  那么在密折之前呢,是萧綦一早落入了宋怀恩的阴谋,还是宋怀恩至此才踏入萧綦布下的局?

  前事如电光般掠过眼前,唐竞的突然造反,突厥的长驱直入,胡家的罪案,乃至对小皇子的处置……此时想来,关键处都有宋怀恩的身影。

  如果没有人里应外和,唐竞和突厥人能否如此顺利,又如此精准地算到时机,趁当时山道崩毁,北境军情无法传回而大举入侵?

  直到此时我才觉出疑窦,那么萧綦呢,他出征之前可曾对宋怀恩有过怀疑?究竟是什么时候,他才发现宋怀恩的阴谋?

  宋怀恩,在我们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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