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似水。我想,我是老了。
第五十八章 相思甚
大悲寺与世隔绝,要打听外界的消息极其不易,但是,当发生真正的“大事”时,我们还是能听到消息的,只不过时间上会拖延很多。一废太子是康熙四十七年九月里的事,可是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十月,而且,据说胤祥在废太子的时候触犯了龙颜,被康熙在养蜂夹道关了一个多月,之后就因为“腿疾行走不便”而“幽居”于十三阿哥府,康熙体恤儿子所以“准其免问安、朝事”,实际已经完全将这个昔日甚宠的儿子孤立,既不让他上朝也不让他进宫,就是不问世事的小和尚们也说,十三阿哥已经失势,风光不再。
我不知道胤祥在太子的废黜中到底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但我知道这仅仅是他苦难的开端,之后十年的失意与落寞将耗尽他的少年义气,残忍的命运将用胤祥最尊敬的人的冷眼与责骂打磨出雍正朝荣宠不骄、尽心尽力的怡亲王。
有的人,注定要燃尽自己的人生为他人带来光明。
这是胤祥的责任,他心甘情愿。
可是我觉得心痛。
二十几岁正是一个男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尤其对于清朝的男人来说,二十岁到三十岁是他们事业的黄金期。胤祥不是个没有抱负的人,他是那么地希望改革康熙朝贪污成风的弊端,也是那么地希望策马征伐蒙古乱党,用自己的汗水与鲜血延续大清的百年辉煌。为此,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外人只看到他的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却看不到他的付出。没有人能够不劳而获,聪明如胤祥,也是要先播种而后才有收获的。为了练就飘逸俊秀的书法他不知道写秃了多少支笔,而他令人欣羡的马术其实是无数次摔跤后的成果。据说小时候他曾经不慎从马上摔下,导致骨折,休养了数月才慢慢痊愈。我可以因为对骑马的恐惧改坐马车,可是胤祥不可以,因为康熙绝对不会允许他的龙子成为一个不敢骑马的孬种。敏妃娘娘告诉我,当时时年六岁的小胤祥同我一样因为坠马而对骑马产生了恐惧,可是他逼着自己继续练习,稚嫩的双手是那么明显地发着抖,敏妃恨不能扑上去将幼小的儿子抱在怀里,可是她不能动,只能眼看着胤祥颤抖着驾马小走、小跑、中跑,最后大跑。敏妃说,其实他还是怕的,一直到八岁的时候他还说自己最讨厌骑马,直到后来有一次康熙让胤禛指导他马上射箭的技艺,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才把他的恐惧症治好。
六岁,在现代是多么无忧无虑的年纪,小小的胤祥却必须逼迫自己征服有他两个人高的烈马,其中的隐忍与酸楚远不是我这种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能够理解的。难怪古人早熟,天家的阿哥更早熟,其实所谓的早熟,不过是过早地承受了命运的苦难,从而被迫成熟了而已。
我,除心痛,还是心痛。
很少有人来探望我。四十二年的七月胤祯曾经来过一次,结果被和尚们拦在了门外,愣是连面都没有见到。这么多年来我与紫禁城唯一的联系就是每年大年初一时进献的“圣龙祥和图”。那是一幅用百种颜色的丝线绣成的佛图,很精准的一米见方,取“万法归一”之意。除了有腾云四海的金龙之外,还有佛祖、罗汉、观音等等绣像,具体的图案每年不定,但是无论哪一年都需要花费整整一年的时间来准备,往往刚完成今年的就要开始描下一年的样了。但是,“圣龙祥和图”并不由我送进宫,按照太后的法,大年初一是最需要祈福的时候,所以她会派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二赵儿来取图,再献给康熙。
二赵儿与智空方丈是旧识,他们似乎是很好的朋友,每次来取图的时候两个人总要到小屋子里说上好会儿的话。智空与宫里很有些联系,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小太监来找他,虽然来人总是穿着便装装扮成平民百姓的样子,但是太监毕竟生理上与普通人有些区别,只要走近了细看还是很能发现的,再说,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会不一样。
我摸不准智空是哪一边的人,从表面上看他既然帮太后捏造了我到大悲寺祈福的借口,那么他应该算是太后的人。可是自从那次犯过误以为别人刻意派太监来监视我的错误以后,我就多长了个心眼。表面上的主子不一定是真正的主子,今天的主子不定是明天的主子。可能是智空主子的人太多,我掌握的信息有限,完全无从推测。既然推测不出,那么一动不如一静,我也不会太强求。
胤祥从来没有出现过,说实话,这的确让我感到失望,女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明知道无理,也是很想无理取闹一下的。可是,胤祥采取了另外一种方式来表达他的关心。寺里有一个名叫释明的小和尚是胤祥的人,早在我进寺的时候他就跟我备过案,告诉我“十三阿哥嘱咐小僧好好照顾公主,倘若公主有什么需要,请随时找小僧。”他是我入寺那天剃度的一百零八名童男之一,当时只有十岁,家里所有的人都效忠于胤祥。他的祖父是胤祥外公手下的人,阿玛是十三阿哥府的管家,还有几个哥哥也在胤祥那里办差。虽然释明在寺里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和尚,能够帮上我的并不多,基本上只能陪陪我聊聊天解解闷之类,但是我知道在太后挑的童男里面安插亲信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胤祥想必是花了极大的力气,他的用心让我感动。
一个释明,让我觉得胤祥就在身边。我不再孤独。
生活很简单,主题只有四个:吃饭,睡觉,念经,思念胤祥。其中,以最后一个最为重要。
我经常想起胤祥,想起这些年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我一边在佛门清净地诵读着宣扬“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若使离爱者,无忧亦无怖”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边发了疯一般地思念胤祥。我画了很多他的像,大笑时的,皱眉时的,宠溺地看着我时的,假装生气时的,多得可以集成一本厚厚的册子。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在纸上写他的名字,浓烈的爱情在长得看不到尽头的七年里剧烈地发酵,我知道自己与他不可能在一起,但是还是不可抑制地思念他、爱他。
这,是爱情的伟大,也是爱情的残忍。
思笙已于康熙四十五年与仓津完婚,可是只过了三年她就去世了,享年仅二十三岁。同样短命的还有思惜,但是她比她的姐姐幸福的多,因为她得到了阿克敦的爱情。
康熙四十七年,思惜下嫁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台吉多尔济,其时阿克敦虽然已经升任正四品的副前锋参领并被调回京师,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能如愿娶到他的心上人。不过,阿克敦并没有善罢甘休,他自请护送思惜入蒙,并为能够留在科尔沁而自愿脱离了军营,彻底放弃了他“成为巴图鲁驰骋沙场”的梦想。功名与美人,我傻傻的弟弟最终选择了美人,虽然思惜在四十八年便去世了,但是至少,他曾经追求过,所以,他应该没有后悔。
我想,阿克敦的执着与勇气是我所缺乏的,或许也正是胤祥所缺乏的。现代有一句流传很广的爱情格言:“不在乎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如果使君有妻、罗敷有夫是必然的定局,那么,我是否有那个勇气去追寻“曾经”,使原本开不了花的爱情至少也有昙花一现的契机。
哪怕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靠着回忆活过了七个年头的比任何人都懂得,美好的曾经,是对现实失望的人的唯一避风港。如果没有与胤祥的回忆,长年的清灯古佛也许早就已经把我逼疯。
生活如此单调无聊,大悲寺千篇一律的作息时间已经把我折磨得连情绪波动都很少有,每天都是浑浑噩噩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而活着,只有在想胤祥的时候,我才会感觉到自己还是个正常人,有感情,会思念。
胤祥,是我在大悲寺生活的唯一支撑。
我想,如果我的后半生如同大悲寺的生活一样乏味无聊,每天只是守着方寸大的天空等着丈夫的宠幸,那么,我应该努力去追求“曾经”,只有那样,才会有足够长的回忆陪伴着我一起走完漫长的一生。
这种想法很古怪,很变态,但是它真实地存在,而且,还是深思熟虑下的结果。
也许,七年与世隔绝的苦闷与寂寞真的已经把我变成一个疯子,连思维都不正常了……
在我的坚持下,智空把释明安排到我身边,主要负责帮助司棋料理我的饮食起居。我房里的工作其实不多,司棋又比释明大出八岁,所以总是特别照顾这个弟弟,大部分的事情都会抢着做,实际需要释明来完成的很少。他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觉得孩子只吃素菜容易营养不良,虽然没办法弄到荤菜,但是凭着公主的身份多要吃银耳燕窝什么的倒是不难,所以总让司棋炖给他吃。释明先还推辞,后来禁不住的软磨硬泡答应每个月吃几次,如此,他的身材比起其他同龄的小和尚来要健壮许多,身高已经远远超出了我和司棋。
十岁时的释明并不识字,所以念经总觉得吃力,完全需要口口相传地背下来才行,考虑到这样的情况,司棋有空闲时总把经文逐字逐句地念给他听,帮助他记忆,另外也着手教他认字,现如今他读写已经完全没有问题。
日子很平静,很无聊,也很空虚。
直到有一天,七年不见的康熙突然微服来访,带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一切,天翻地覆。
伟大的康熙皇帝紧紧抱住我,泣不成声地说:“云舒,我是你哥,我是吴绚晔!”
第五十九章 晓因由
“什么?”
瞬间石化——我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康熙等于老哥?我的想象力真是越来越丰富,嗯,我很满意,七年的幽禁并没有扼杀我的幽默感,照这样算起来,康熙是我从小到大无限敬仰欣羡的哥哥,胤祥跟我那整天把鼻涕往他老爸衣服上擦的侄子是一辈儿,而英明神武拈花惹草朝三暮四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忘一个的花花乾隆是我的……呃,话说,侄子的儿子该叫什么来着……脑子里一团浆糊。以后,以后如果我有幸穿回去,我可以写一本《818我和康熙、雍正、乾隆以及无数清朝美男们不得不的故事》,铁定大卖,然后一劳永逸地在家里收版税,摇身一变成为新一代霉女作家,那我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总的来说,很好很强大。
康熙筒子严肃地看看我,很郑重地背家史:“我们的妈妈叫王素媛,爸爸叫吴明,爷爷叫吴灾难,奶奶叫金丽华,外公叫……”
他一个接一个地背着,惊讶淡去,我心里已经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了,喜悦有之,辛酸有之,紧张有之,委屈有之,兴奋有之,千丝万绪化作两行热泪,顺着两颊滚落,粘到唇上,苦涩的咸。
原来,我的穿越不是上帝开的玩笑,罪魁祸首是哥哥,理论依据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而作为倒霉蛋的我,只是在不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了不恰当的地点。
一切的一切,源于一个长十米宽八米的科学仪器。
这个名为穿越仪的机器是由哥哥出资研制的。当初公司每况愈下,他为了扭转局势,冒险进行了风险投资,将大量资金投入到个项目上,希望能够研制出可以使穿越时空成为现实的仪器,催生旅游、历史研究、古玩贩卖等多项业务,为公司开辟出一片新的天空。不得不说,这很冒险,但它并不是异想天开,因为我站在大清朝的土地上,哥哥站在大清朝的土地上,这项研究的第一阶段,实际上已经获得了成功。
而第一阶段的成果,就是实验体的灵魂穿越。
二十一世纪的大部分人都认为灵魂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可是,也有不少人不这么认为。美国人邓肯。麦克道高曾在《美国医学》杂志上发表过一篇名为《关于灵魂是物质的假并用实验证明灵魂物质的存在》的文章,用实验证明人在死去的那一瞬间重量会突然减轻,也就是说人是有灵魂的,而且人的灵魂的重量是二十一克,也是著名科幻小说《21克》的理论基础。后来,又有别的科学家进行了补充,他们认为灵魂重量因人而异,基本处于十克到五十克之间,总之,不管灵魂到底有多重,这些人对于人类灵魂的存在性都是深信不移的。而为哥哥工作的那些科学家,正好也都相信灵魂的存在。
“穿越仪”科研组的成员们认为,人类肉体的质量太大,让灵魂与肉体同时穿越在技术上相当困难,所以应该被视为实验的第二阶段的任务,在实验的第一阶段,首先应该实现的是质量较小的灵魂的穿越,如果能获得成功,再循序渐进地将灵魂穿越的经验应用到肉体穿越中,最终实现灵肉的同步穿越。
为了达到这一目标,科学家们用高能粒子震荡后引起灵魂共震的方法将灵魂引导到古代生物宿体中,并且顺利地通过了小白鼠的验证性试验阶段——有两只小白鼠的灵魂已经在我和哥哥之前到大清朝走过一遭,而且他们成功地返回了现代。这样的成功让所有参研人员都深受鼓舞,他们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下一个阶段的工作中,而且幸运的是,他们异常顺利地找到了自愿进行人体穿越实验的志愿者,相关法律文书与合同签署也在准备当中,不出意外,几天后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灵魂穿越人即将诞生。只不过作为商业机密,在灵肉同步穿越实现以前这项消息被哥哥封锁了而已。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顺心。
可是意外最终还是发生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回,竟然是哥哥自己抢先当了“人类实验体”。
他因为对第一期实验的成功太过高兴,所以买了好些熟食与五粮液在穿越仪里吃,结果喝得七荤八素,稀里糊涂下居然按下了仪器启动钮。而这还不是最不幸的,更不幸的是当时我好死不死地正在离穿越仪不远的地方晒太阳,由于那个仪器从外表上看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屋子,所以我想当然地把它当成一个废弃的仓库,门关着,我完全不知道哥哥就里面。
于是,戏剧性的故事就样发生了。杀千刀的哥哥启动了仪器,因为醉酒,当时他并不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