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离愤怒了。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我虽然不是天子，但准葛尔世子的能量也不容小觑。我怂恿阿爸进军西藏，在大清的边关放一把大火，直烧得金銮殿上的天子再也坐不安稳。我放出狠话，如果不把云舒嫁给我，我就要扰地清朝不得安宁。康熙没有理会我的威胁，他派了亲生儿子来督战，那个皇子，就是清朝夺嫡呼声最高的十四阿哥。据说，他是主动请缨来打场仗的，“为了教训不知高地厚的准葛尔人。”
笑话！所有人都知道皇十四子胤祯与安阳公主有染，他们甚至还有了一个儿子！当探子的消息回传时，我终于明白了康熙为什么不肯把云舒嫁给我，原来他一直在纵容他的儿女乱伦！
肮脏！
我第一次发觉自己的眼光竟是那样的差。原以为云舒是一个圣洁的神，不成想居然与自己的哥哥男盗女娼，甚至有传言说她的不忠活活气死了她的驸马。那我算什么？我对她的爱又算什么？我是一个爱上了淫娃荡妇的可怜虫，还是一个沉迷女色、用族人的鲜血去同别人争风吃醋的笨蛋？
这么多年过去，仔细回想，我甚至连云舒那张昔日令我痴迷不已的脸蛋都记不清晰，那我的爱为什么还在继续，我对她的渴望为什么还没有停止？那样的爱与渴望，到底是出于美好的爱情，还是仅仅是多年思慕不得后的习惯使然？
西藏凄冷的夜色中，我深深地迷茫起来……
最终卷 此花此夜人同惜
第八十二章 客扬州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这是杜牧笔下的扬州，一座承载着文人雅客无数风流念想的城市。古扬州以青楼妓馆闻名下，悠悠秦淮河水诉尽了痴男怨女的悲欢离合，就像画舫歌姬们唱的：“妾爱如水水长流，郎意似风风向东。风吹水转柔情断，水泣风哭各西东……”
这样的扬州，这样的风流，我一住就是九年。昔日那个不想要的孩子已经长成了浓眉大眼的小子，跟他爹一样爱玩爱闹，一个不留神就让某个憨厚的奴才吃了暗亏，罪魁祸首藏在角落里忍笑忍得肚子疼。
“宇哲，你得跟狗儿道歉，否则就别想吃今的晚饭！”虽然没看见经过，但我很确定是我家宇哲干的好事。都九岁了还如此淘气，想到胤祯当年的顽皮，我欲哭无泪——我十月怀胎把他生下来，从小仔细地教养，为什么他的性子不像我却像极了胤祯呢？
宇哲眨巴着两个亮晶晶的眼睛笑地甜甜：“额娘你真是太伟大了，你怎么知道是我欺负了狗儿呢？”
看看太阳，今天变天了吗？他怎么这么快就承认是他做的了？
我颇有些稀罕地说：“我是你娘，你肚子里有几根肠子我都知道！”这小子从小就聪明地不像个人，智商绝对超一百四，除了他喝奶那阵子，我还真摸不清他脑子里在鼓捣什么，不过，这事当然是不能让他知道的。好在这么些年下来我也算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孩子惟恐下不乱，家里甭管是不见了东西还是有人倒了霉，十件里面有八件都是他做的，所以说，凡事先从他这里查起总没错。
宇哲了然地点头：“那是，娘你最厉害了，连我整狗儿的着数都是你教的呢！”
手里的针线抖了一抖，险些戳破手指，我眯着眼问他：“胡说什么呢？男子汉大丈夫什么事不能自己抗，出了问题就往额娘身上推，羞不羞人啊你？”拉响一号警报，小家伙不知道又想出了什么坏主意来编派我呢。
宇哲笑得天真：“真是你教的！上回你不是问钱勇‘有没有听说过公猪有，母猪没有，小猪不说话的故事’吗？我只是把这个问题问了狗儿而已！”钱勇是司棋与释明的儿子。他的父母其实早就在长久的相处中相互看对了眼，只不过司棋大了释明八岁，老妻少夫在保守的清朝比较不被理解，所以他们兜兜转转好几年，谁也不敢先迈出实质性的一步。以前我被自己复杂的事务缠地无暇顾及其他，待到扬州一清闲就渐渐看出了端倪，自然就鼓励他们不理俗世眼光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有了我这个红娘的红线，他们又彼此有情，两个人的结合实在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婚后没几个月就有了钱勇，两年后再添个女儿。一家四口相亲相爱，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我有些脸红，钱勇今年才六岁，跟宇哲完全不同，是个老实憨厚的孩子。我捉弄不到人精一样的宇哲，就只好转而去捉弄比较好欺负的钱勇。这个公猪母猪小猪的问题是我上辈子从网上看来的，前几天闲得无聊就拿出来逗钱勇玩，钱勇憨直地很，不疑有他张口就答“没有”，把我乐得不行。正巧那时宇哲从外面跑了进来，也咧着嘴笑地开怀，显然已经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我向来很不满这孩子聪明地不象样，从小到大一丁点欺负儿子的乐趣也没让我体会到，有心在他身上发泄发泄，于是就把问题向他也问一遍，满心以为问题里的三个备选答案已经包括了所有的可能，就不信这小子栽不到我手里。可是——泪，话还是不能说得太满啊，宇哲溜溜地转了两下眼珠子，抬起头很疑惑很疑惑地问道：“额娘，有这么一个故事吗？”
我想也不想：“当然有！”
“哈哈哈哈！”我这才发现自己失言，死小子早就捧着肚子闪出屋子去了，完了还大喊，“额娘啊，你真是太厉害，太厉害了！哈哈哈哈！”留我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我就纳闷啊，你说我肚子里怎么就钻出了这么个小魔王呢？
“司棋，我就说还是你命好，丈夫体贴，儿子忠厚，女儿乖巧，哪象宇哲，就没一刻能让我消停的！”虽然我才刚三十出头，可是自从生了宇哲就三两头地发牢骚，自己都觉得自己像碎嘴的大妈。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摊上了这么一个儿子，一点不体谅我的辛苦不说，还成天价地气我，不说他还好，一说他他就撇着嘴笑兮兮：“额娘，更年期啊更年期，更年期要静心！”把我气到吐血，真后悔把“更年期”这个名词教给他，真是自掘坟墓！我容易嘛我，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还不能数落他，要是再不让我在司棋里发泄发泄，这日子真是没法子过了！
司棋微笑着回答她已经回答过一万遍的话：“少爷虽然淘气了些，但人品还是很不错的，男孩子嘛，总是闹一些，我看他比我家钱勇机灵多了，以后定会有大出息！”
“我不指望他有出息，少给我惹点祸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昨儿个得罪了扬州府知府大人的长子，若不是有我公主的身份压着，指不定他现在在衙门的哪个角落里蹲着呢。我不禁有些反思，人都官家子容易蛮横娇纵，是不是我的身份给了他太多庇护，所以他才有恃无恐，什么人都敢惹？昨的事原是知府家少爷的不对，他当众欺凌百姓，要是我看到了一定会出手阻止的，但是，宇哲才九岁啊！论个头还没人家的肩膀高，身边也就只带了两个十几岁的小厮，你说他怎么就敢冲上去指着人家的鼻子骂人家不要脸呢？威风是威风了，可难道他就没想过万一人家一拳打过来他受不住打坏了他我上哪儿心疼去？
“额娘，你怎么能对你儿子这么没信心呢？”趴在窗沿上的宇哲“嗖”一下窜了进来，很是委屈。
“没信心也是你造成的，怎么不自己反省反省？”我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我问你，昨天为什么这么冲动地跑上去跟知府家的大少爷掐架？你就没想过后果？”
“能有什么后果，额娘你放心，我功夫好着呢，绝不会让他占了便宜去！”我从宇哲六岁起就请了扬州城里最好的武术师傅教他练习拳脚，也许是天赋好的关系，如今已经小有所成，不过，打起架来的力道到底是比不过已经十五岁的知府家少爷啊……
宇哲扬眉又道：“再说了，不是额娘你教我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吗？《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龙八部》里的乔峰、《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神雕侠侣》里的杨过，哪一个不是乐于助人的英雄好汉，他们可是我的偶像，我一生的理想就是跟他们一样成为一个一等一的大侠！”
还大侠呢！我有些晕乎，也怪我不好，从小给他讲武侠小当催眠曲，闹得现在他头脑发热每想的就是行侠仗义，也不想想清朝有这么严谨的官府管理制度，什么都绕不出以权压权的那一套，哪里会有书里那样的江湖来给他闯荡，捅了篓子到最后还不是得我出马帮他解决？小的时候他还闹着要当武林盟主呢，这些年倒是知道了世界上没有现实的武林，所以不在这上面纠结了，可是‘杀尽世间一切丑恶’的理想还是没变，哎，也没什么办法，以后慢慢教他吧……
我皱着眉推他：“到用膳的时辰了，先把饭吃了，完了我带你去知府大人家，你得给人家道歉！”
“为什么？”未来的大侠跳起来，不服气道，“明明是他不对，为什么要我道歉，这世界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有，当然有！”我无奈地看他一眼，教导他说，“可是你仔细想想，要是你额娘不是公主而是一个小老百姓，你昨天闹这么一出会是个什么下场？”
“唔……”宇哲迟疑地，“大概会被关起来……”
“那就是了。行侠仗义是好事，额娘自然是支持的，可是在没有力量之前的行侠仗义其实是愚蠢的表现，因为那只是把你自己白白送上去任人宰割。昨天要不是我赶到得快，知府家大公子的棍子就要招呼到你屁股上去了，经历了这样的事你还不明白吗？额娘虽然是公主，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能不与人结怨就尽量不要与人结怨，否则人家暗中使绊子咱们防不胜防。得理了要知道饶人，搭个梯子给人家个台阶下，这事儿才算处置地圆满，你现在还小，但是道理还是要慢慢地想明白来，否则将来注定要吃亏！”
宇哲皱着眉想一想，似乎想反驳什么，但终究是没说出口。我把他最喜欢吃的红烧肉夹到他的碗里，他埋着头拼命地往嘴里塞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八十三章 人言乱
“额娘，额娘，听说爸爸来信了，你快给我看看！”人不到音先到，宇哲心急火燎地跑进屋子，兴奋地满脸通红。
我抽出一个小信封给他：“呶，这是你的！”
“嘿嘿，谢谢额娘！”小家伙开心地在我脸上亲一口，又风风火火地去了。
我心里像渗了蜜，嘴上却不肯承认：“这孩子，真是……”没词了，只好收声。
胤祯在康熙五十七年的八月曾经来过一次扬州，抱着当时才五岁的宇哲逗玩了好久，临走时跟我说：“当初我被嫉妒冲昏了头脑，逼你做了不愿做的事，但是，我从来不曾后悔，特别今天我看到宇哲，我只觉得幸福……云舒，不要恨我，也忘了胤祥吧，等我成就了大业，我们一家三口好好地过日子……”
我站在蝉声阵阵的芭蕉树下，半晌无语。
恨吗？曾经是恨过的。当他侵犯我的时候，我甚至恨不得一刀捅死他。可是，时间是最好的遗忘剂，这么多年过去，原来的那些怨愤早就淡了。更何况，我知道是我一直亏欠了他的爱，而且如今我还有宇哲。虽然之前是那么地不想生下这个孩子，可是现在他却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路走来，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宇哲调皮活跃的个性带给了我许许多多的欢乐，我和胤祯之间的那一切，真不知我是得多还是失多。那一次他来实际上是来与我告别的，康熙五十七年十月，哥哥封胤祯为抚远大将军，命他进军青海，要讨伐的，就是策旺阿拉布坦，即布日固德的爹。说起来，这又是一笔糊涂帐，虽然表面上这场战争是因为准噶尔部策旺阿拉布坦祸乱西藏、危害清朝所造成的，但是从哥哥的来信中我得知布日固德曾在孙风启死后多次向哥哥提亲，希望能迎娶我。哥哥的拒绝惹恼了布日固德，于是怂恿他爹不断壮大势力，以为自身强大了康熙便会答应联姻。我远在扬州，所以具体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布日固德穷追不舍的态度令胤祯很恼火，所以他才会自请去战场教训他。民间隐约有这件事的谣言，说书先生把我、胤祯、布日固德的故事说得精彩纷呈，百姓们在对八卦津津乐道的同时，大骂我是祸水，我从以前为国为民的“祥瑞公主”摇身一变成了“祸国红颜”，民众支持率一落千丈。
致使我的人气骤然下降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宇哲的存在。大清皇室有很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随便收养一个儿子却交代不出孩子的出处是难以过关的，所以，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帮宇哲伪造了身份。现在，他在名义上是孙家一个没落支系所出的孩子，父母早亡，我怜惜夫家同宗，将其过继过来抚养。明面上虽然是这样一种法，但是这也只能唬唬三岁的小孩子，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宇哲是我和胤祯的私生子，只不过没有人有证据，也没有敢摸如日中的“大将军王”胤祯的老虎胡子罢了。这么长时间下来朝廷上那些大臣们也看出来了，康熙对我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纵容，于是就更不敢在件事情上纠结。我听过的最离谱的一个谣言是康熙也喜欢我，宇哲是康熙的孩子，胤祯只不过是代父背了黑锅罢了，令我哭笑不得。无论如何，谣言真真假假捕风捉影，我从来都听过算数，绝对不发表任何看法，这种事越描越黑，沉默才是金，吃了那么多年米饭，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的。
不过，有时候细想起来，我会觉得对不起宇哲。
我一直知道有其他小朋友在背后骂宇哲是野孩子，小时他不经事，一有人这么就抡起拳头跟人家打架。被我撞见了几次，问他原因他也不说，我便想当然地以为是他欺负人家，惟恐他养出刁蛮的纨绔之气来，总是狠狠地教训他。直到有一次我亲耳听到了那些骂人的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冲上去同人家拼命，又打不过，肚子上被实实地砸好几下。当天晚上我偷偷在被窝里抹了一宿的泪，第二天就找了武术师傅收宇哲当徒弟，然后教育他以后再听到这样的话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