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龄自打知道仪嘉的婚事要从今春入京的藩王里入手,心下便有了预感,果然这几日哥哥便隐晦地将父皇的话意传达过来———其实不消他说她也猜得到的,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何皇上一直压着英国公府不给答复,原是在这儿等着。
将女儿们往手握兵权的外姓藩王手上送,她的好父亲还真是会打算盘……
和龄撇撇嘴,把手探进脖子里拉出一条细红绳儿。
绳子上挂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戒指,水光天色,越发衬得它白璧无瑕,她把它放到唇边啄了一口,很快便宝贝似的塞了回去,安侬都来不及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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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王进京这事儿满京里都显得挺热闹的,就连皇宫里的宫人们也好奇那几位藩王的长相,传闻个个俊美无俦,竟是真的么?真真还是要会投胎,来世也像帝姬们似的投身在皇家里,这一辈子就都不用发愁了。
大抵,阖宫也只有和龄的心态最为端正吧。
经过一段时日的努力,她终于摆脱了大字不识的文盲称号,千字文百家姓都能默写出来了,更多的时候和龄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学习上,以此来减少自己对泊熹无望的想念。
她心底深处知道今生同泊熹没有缘分,也并不强求了,也许时间真能治愈他带给她的所有悸动和美好。她也会平静接受自己的人生。
又是几日,几位藩王奉旨入宫面圣。
藩王们在养心殿觐见皇上,前后不过两个时辰的工夫,哪想他们一走整个宫里宫女们私下便都理论起来,皆道四位藩王如何如何的倾国倾城,如何如何的风姿绰约,简直天花乱坠不可收拾。
和龄听见的时候是在屋里临字帖,她有个习惯,练字的时候要安静安静再安静,然而窗外却老有悉悉索索的小声理论打扰她,听见最多的便是那位劳什子的平广王。
她觉得特神奇,过往她对美男子也是甚为追捧的,目下倒一点劲头都提不起来了,只觉得她们说的那平广王定是个妖妖娆娆娘们儿一般的人物,生的那样好看,怎么不做小倌去,藩王不都该是五大三粗脸上络腮胡么?
和龄不出声,槛窗外的宫女们便都无知无觉,最后竟是连素来不掺和进小宫女们谈笑里的安侬都加入了。
“你们这起小蹄子,敢是都见过平广王殿下了?”
她朝帝姬所在的方向指了指,压低声音道:“为了咱们殿下考虑,你们也该告诉我知道那位平广王是怎样的俊俏,最好的自然要给咱们帝姬,可不能给仪嘉帝姬那头抢了先去。”
底下小宫女们都附和起来,一时又是新一轮的讨论。
和龄都已经在书房里烦躁地咬笔杆了,果然是男色误人么不是,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实在不成体统,她把手边写废了的纸张揉成一团,一把就推开了窗户将纸团准确地砸在了安侬脑门儿上。
一时间众人都吓得跪在了地上,头也不敢抬起来,还算知道羞耻。
和龄皱着鼻子哼了哼,扬眉道:“一个个的思。春是怎么的,要不赶明儿我把你们都送与那平广王得了,人家肯定不会嫌丫头多的……!”
大家伙儿都晓得淳则帝姬的脾气,她恼起来一般性时间不长,来得快去得快,是以大家也不是那么惧怕。跪了一会子,安侬抬首见窗边的人不见了,便扭头挥挥手把众人赶出廊子,自己却拎着裙角走进书房里。
她居然是一副很兴奋的模样,福了福身就凑到和龄边上,开口道:“您听见不曾?大伙儿都说平广王生的好看呢,晚上的晚宴皇上叫您同仪嘉帝姬隐在屏风后悄悄看上几眼,到时候您别含糊,瞅见最俊的一准儿就是平广王了,可不能落在仪嘉帝姬后头啊———”
和龄都不知道安侬是从什么时候起又变得同她才进宫时认识的那个安侬一样了,虽说是为她着想,但是没想在点子上。
“让仪嘉抢先便抢先去,她本就是姐姐,那四位王爷她要是都喜欢就都收着吧,多好!”和龄道。
这话也就她张口就来,安侬抿抿嘴,也不再多言,出去准备和龄晚上穿的裙衫去了。
帝姬生得一副好颜色,没了权大人还能一辈子找不着好男人么?
她就觉得大家嘴头议论的那位平广王殿下是个人物,定然能将权大人在帝姬心中无可撼动的地位给比下去。
这样皆大欢喜,帝姬也不用再为情所苦了。她不爱跟人说心事,她却是常在身边伺候的人,哪儿能瞧不出她的落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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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晚,宫人们都忙活起来,宫里几乎每五步就挂上了彩灯,遥遥望去一派灯火朦胧火树银花之色,仿似条条发光的迂回长龙。
大殿里,宴席上亦是觥筹交错笑语连连,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醇和酒味,隐约,还有清淡的若有似无的春日甜香。
纯乾帝坐在龙座上,下首按着位次分为两排文武大臣,四位藩王倒都特特赐座在两排座位之前,席间谈的多是些风雅之事,众大臣说笑间,有意无意视线一直不住地往藩王们的坐席看过去。
主要看的还是平广王。
这位平广王江离幼年时曾随他父王来过一回京都,只是那时却不及现如今惊艳。
听闻江离承袭王位之时上一任平广王早已去世,而身为世子的江离却在各州府间游历,家人派人千方百计寻得他回去,至此才算是接掌了王位。
萧泽今日也在,他就坐在太子身畔,两眼不时往屏风后打量———他是提前便得知今儿晚上仪嘉和淳则二位帝姬将在屏风后窥望的,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待见到那四位藩王相貌皆是不俗,更觉郁闷。
尤其那位平广王,不知为何,他打见着他第一眼起便讨厌得很,分明是陌生的样貌,却诡异地能带给他某人曾带给他的压迫感。
太不舒服了!
萧泽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灌黄汤,太子在旁边见了轻轻摇头,犹豫了下,最终也未曾说什么。
酒过三巡,席上气氛更好了。
仪嘉早便隔着屏风偷偷打量起那些文武百官,她瞧着平广王的时候纵然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却也没有露出非君不可的模样,一来二去,反倒是捂着嘴嗤笑起萧泽的醉态来。
“真是个傻子!”
和龄一到就听见仪嘉说了这句话,她还纳闷呢,不过也没主动相问。背过身看安侬,安侬却在暗处比了比手,示意她和仪嘉帝姬站在一块儿看,别含糊。
和龄本来就不是很情愿,她是被安侬硬生生打扮得花仙子似的一路哄过来的。其实要不是皇上有意叫她来,一百个安侬也不能驱使她过来。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那就看看吧。
屏风安置在不起眼的方位,等闲是无人来注意到的,和龄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仪嘉背上戳了戳,好奇问道:“你适才在说哪个是傻子?”
仪嘉指向萧泽道:“还能是谁?你瞧他都快醉了,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吃酒吃得面上通红,真可乐。”
和龄猜测仪嘉说的是萧泽,便将脑袋偷偷摸摸地伸出一点去往席上张望,正在寻找萧泽呢,忽觉一道视线停在自己脸上。
她低低咦了声,凭着感觉下意识地回望过去。
待看清那张俊美却陌生的人面,眼中竟莫名酸涩起来。
和龄抿起唇,尴尬回以一笑便迅速地撤回身,她在屏风后摸摸心口,不晓得心跳何以骤然加快。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泊熹,妹子心跳就扑通扑通了~
第115章 就花阴
那张脸……
和龄心头“扑通扑通”个不住;她不禁在自己脸颊上摸了摸;竟然微微发烫。心下便觉得古怪,分明她是对别的男子都不上心的;萧泽长得也好看呐,笑起来两只眼睛月牙儿似的,牙齿也白白的;可是她看到后就一点儿想法也没有。
莫非是因为见得多了产生了疲倦?不会呀,泊熹的脸才是见得最多,焉有疲倦一说?
想到这儿,和龄决定再去瞅一眼那位平广王。
其实她方才压根儿没有仔细去看他的五官;就扫了那么一眼对视了一下;他的模样应该是俊美的,然而在她的脑海里却没有留下画面。平广王给她的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心脏怦怦直跳的悸动,不敢细看他。
会不会太玄乎了,是错觉吧?
为了验证这点,和龄急切地上前,把又要探头的仪嘉帝姬往边上拉了拉。
后者转过头不大高兴地道:“你做什么?我是姐姐,便是选驸马也该先紧着我,”她“啧”了声,目光里不由带上几分轻蔑之色,“淳则不是喜欢泊熹么,现下又是怎么了,瞧上哪位藩王了?你也不是个长情的么,这才多久,你便喜新厌旧了,亏得泊熹还瞧上了你!”
有些事仪嘉始终耿耿于怀,寻着机会便要刺一刺她。
和龄鼓了鼓腮帮子道:“哦,那姐姐又是在做什么,我也道你很是心仪泊熹呢,这会子却在瞧谁,还边看边乐呵得不行,真有脸说别人。”
“我看谁是我的自由,不干你的事!”仪嘉忿忿地瞪了和龄一眼,却又突然被她的话点醒了一般,整个人怔怔的。
和龄见仪嘉这模样,自有一股打了胜仗的小得意,她摸摸鼻子,却道:“你只管放一百颗心,我不过是凑热闹来的,那四个藩王,最要紧是那位或许你已然瞧上了的平广王,我看看罢了,绝对不会同你争抢的。”
她说的是大实话,心里有了一个人,还怎么挤出位置容纳旁人?就好像装满水的木盆,再往里头注水也无济于事,装不下了,多余的水只能从盆壁边沿流出去。
仪嘉发怔着,和龄就很顺利地越过她扒在屏风边上往外间席上探头探脑,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一回只一眼就在喧噪缭乱的场面里瞧见了平广王。
他身上当真有一种吸引人一看再看的力量,和龄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宫里那起子小宫女们一个个儿都跟疯了似的,实在是这位平广王他真的很好看,长而舒展的眉,挺翘的鼻子,微扬的唇角,连唇色都极美……
和龄吞了口口水,心话儿说男色误国啊男色误国,怪道历史上有那么些皇帝都喜欢养男宠呢!男人长成这样也真是逼得人挪不开目光要在他身上打主意了。
幸而这是一位藩王,等闲一般人还真动不了他。和龄的思维开始向奇怪的方向游走过去,她咬了咬手指,转睛看向自己父皇,只觉得当今世上男子里头也只有他父皇才能强迫人家平广王的。
正在想入非非,目光情不自禁又腾挪在平广王身上,竟不知为何这样巧,他脉脉如水的眸光再一次准确地投向了隐藏在屏风后的她。
和龄汗毛倒数,瞪圆了眼睛,偷窥人家被发现了总归是难为情的,她咬着下唇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思想告诉她应该直接躲回去,身体却不听话起来,僵得一动不动只管盯着那张如珠如玉的面容,十分的唐突。
她臊也要臊死了,谁知那位平广王歪了歪脖子,竟回以一笑。
他这一笑,仿佛外面天光大亮,整个御花园的花都开了,实在耀眼夺目的紧,和龄更呆了,那份少女掩饰不住的羞臊之意由她红透的面颊透露出来。
平广王见了,唇际的笑弧不着痕迹收了回去,眉眼依旧是脉脉温和的,可和龄就是感觉他的心情不似方才那样好了。
她忙捂住自己的脸退了回去,禁不住满脑子都是那张姣好的男子面庞,一时又想是自己看错了,平广王也是人,他此番来京会不晓得皇帝的意思么?有帝姬对着他红了脸,他高兴还来不及,哪有笑过之后立时就摆脸子的。
和龄摇摇头摒去脑海中这些有关平广王的问题,他是不是不高兴和她都干系不大,诚如她告诉仪嘉的,她就是来瞧瞧热闹的。
平广王再魅力无边,他也不是泊熹。
仪嘉打量了几眼淳则帝姬,见她面上又仿佛羞赧又仿佛悲怆,叫人看也看不懂,纳罕极了。她也不那么好奇,抓住自己心里一溜而过的想头,忐忑而兴奋地去看席间那人。
孰料原本太子边儿上的位置这会子是空的,酒壶歪斜着,箸儿也只剩下一只,另一只就和箸儿的主人萧泽一般,不知所踪了。
仪嘉有几分失望,若有所思地踅过身。
几位藩王都是人中龙凤,她瞧了都极为欣赏,但是始终没有心动,反而是听了和龄的话后发觉自己对另一个的关注,有些过了头。
和龄不像仪嘉还恋恋不舍地停顿在屏风后等着看谁,她等脸上的热度退了就大步跨出了大殿。
走到外面叫夜风一吹,头脑都清明许多。想到自己因别的男子一个笑容就红了脸,她自觉实在是对不住泊熹,兀自懊悔自责得厉害,边走边踢着小石子。
在这样月色皎然的夜里,更是思念起他。想他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遇见对他好的姑娘……?
还是不要遇见吧。
“殿下,殿下!”安侬举着宫灯脚下不停歇追了过来,“怎么不看了?难道竟没有中意的?”回头皇帝和宁王可都是要在她这儿问话的,她可不能一问三不知什么都答不出来啊。
和龄看安侬的眼神就像看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撇撇嘴道:“我都瞧了一遭儿,数那位平广王生得最是好,你别急,回头我就为你找门路把你许过去,你高兴么?”
安侬被这样在言语上戏耍是常有的事,她习以为常地点头应了帝姬,锲而不舍地道:“您就真一个都没兴趣,怎么好这样呢,花样的年纪就在一棵树上吊死也太吃亏了……”
说着,她灵机一动,“既然藩王您瞧不进眼里,合着还是萧泽萧公子更入殿下的眼?要真这么的,却也成的。”
说曹操,曹操到。
和龄眯起眼睛,但见远处灯影里一个摇晃的人影似极了萧泽,可他不是在大殿里吃酒么?
她有点儿疑惑,吩咐安侬回去殿里看看萧泽在是不在了,自己则独自一人小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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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临水,距离宴宾的大殿颇有些距离,银月的光辉和着火光一齐在水中纠缠,搅得水面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