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年纪跟你差不多的妹妹,大夫说她可能看不到今年的春天。”
“好吧,我带你去见爷。”影白话一说完,毫无预警地,他突然把她抱起来放在马上,她感觉到他的手臂强而有力,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而真正让她难以挣脱的是他的体贴,他早看出她的足踝仍不适,所以才会这么做。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使她感到不寒而栗,她知道不是北风,不是飞雪,不是天气,而是她自己的心莫名其妙地颤抖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对他如此异常?心好乱,心如麻,谁能告诉她为什么?
孔舵手拄着拐杖,站在门前引颈张望。
远远见到影白骑着白马逼近,孔陀脸上的皱纹不减反增;那匹白马,他昨天才见过,是贝勒爷的坐骑,这教他怎么不烦恼!
影白昨晚一夜未归,孔陀并没央人去找她,他深知影白向来走路只看天、不看地,这是她生在皇室,与生俱来的傲气,所以他相信她一定是摔跤了,甚至有可能摔断腿,寸步难行,以至于无法返家。但他一点也不焦急,因为影白有能力自救。
昨天他以老眼昏花,恐负所托为由婉拒了贝勒爷的命令,原以为他会就此打消念头,没想到他并未死心。
今早还听村长说,贝勒爷上山打猎去了,孔陀心中暗呼不妙,天意真是弄人,他越不希望他们见面,没想到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名叫萨尔浒的贝勒爷,连孔陀见了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扬他是美男子。
影白虽自以为是男儿身,可是她毕竟是窈窕女,“异性相吸”是万物的原始本能;一想到这,孔陀紧紧握着拐杖,往地上重重地跺了跺,叹口气,没待影白走近,一步一个颠踬,踉踉跄跄地走回屋里,跌坐在老旧的竹椅上。竹椅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叫,正如他此刻的心情,痛苦万分。
“我回来了。”影白像只跛脚兔子般跳进屋里。
“快进房里去休息。”孔陀急声命令,无心关心她的脚伤。
影白迳自找了张竹椅坐下。“爷,我脚受伤了,你没看见吗?”
“你活该,谁教你走路不长眼!”孔陀怒火中烧,拐杖在地上跺了几声。
“爷!你干么发这么大的火?”影白一脸怔愕,搞不清自己做错了什么?
孔陀拉高嗓子。“我叫你进房,你不听话,我当然生气。”
“我会受伤,还不是因为爷叫我去采草药。”影白大声地顶撞回去。
“你到底要不要回房?”孔陀握着拐杖的手青筋暴现,一副要揍人的模样。
“我差点死在山上,爷,你知不知道?”影白一脸的委屈和可怜。
孔陀毫不同情地说:“我只知道你现在人好端端的。”
“若不是他救了我,我搞不好已经冻死了。”影白看着门口。
孔陀心知“他”指的是谁,显然他的魅力已使影白潜藏的女性本能苏醒了。
从影白的眼里,孔陀看见一簇火苗,但她自己却没感觉到,一阵寒意窜到孔陀的胸口,这样的眼神代表影白已懵懵懂懂地情窦初开了。孔陀为此发现感到惊慌无比,他绝不能让贝勒爷接近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影白不仅是窈窕女,更重要的是,她胸前有凤凰烙印,这个秘密尤其不能让他身后的贝勒爷知道。
从这个贝勒爷此行的任务,要男孩脱裤检查,孔陀猜想他扮演的是诛杀前朝余孽的角色;虽然他不清楚山下的局势,但他相信一定有太子死在他手上。
这个手上沾满鲜血的贝勒爷,和影白算起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啊!
虽然不大情愿,但孔陀还是起身,以小百姓见到大官的礼节,转向门口,对着萨尔浒跪拜。“贝勒爷大驾光临,小人未能迎接,请贝勒爷恕罪。”
“神医免礼。”萨尔浒十分友善地扶起孔陀坐到椅上。
“爷,你干么向他下跪?”影白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
孔陀戒慎恐惧地说:“小人的孙子无知,若有冒犯,还请贝勒爷原谅。”
“我无知?”影白不服气地噘着嘴。“爷,你不是说过,我聪明绝顶。”
孔陀使眼色地说:“贝勒爷是皇族,你还不快向贝勒爷下跪!”
“我腿痛,我不跪。”影白唱反调地别过脸。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孔陀心里有数,这是情窦初开的现象。
“爷,你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影白理直气壮地狡辩。
孔陀一时哑口无言,当初告诉影白这句话,是因为影白的身份是明朝公主,当然不能随便向人下跪;但国已亡,公主比平民百姓还不如,下跪是不可避免的自保之道。但是真正让孔陀无言的原因,是影白今天异常地不听话,让他忧心。
萨尔浒摇了摇手,不拘小节地说:“不用行礼,咱们大家坐着说话。”
“瞧小人真失礼,影白,快去烧水泡茶,招待贵客。”孔陀急于支开影白。
“人家腿痛……”影白不经意地说出女孩子家的用语。
“影白,你是不是嫌爷命太长了!”孔陀大为光火和紧张。
“爷,别生气,我去就是了。”影白跛着脚,顺势将厨房门用力一关。
孔陀发出干涩的苦笑。“小人教孙无方,让贝勒爷见笑。”
“无妨,令孙很可爱,我很喜欢他。”萨尔浒说这话时并没特殊涵义。
但听在孔陀耳中,可是不得了的神经紧绷,他甚至清楚听到自己的心怦怦跳的声音;郎有情妹有意是他最害怕的状况,若不赶快想办法阻止,后果不堪设想,事到如今他只好牺牲小我。
“贝勒爷救了小人孙子一命,小人理当知恩图报,贝勒爷要小人去府中医病一事,小人责无旁贷,但小人有一不情之求。”
“神医请说。”萨尔浒十分高兴。
孔陀直截了当地说:“小人一人去贝勒府。”
“为何不让令孙与你作伴,你们祖孙不是一向相依为命吗?”
“影白毛躁,小人担忧他在贝勒府会闯下大祸。”孔陀小心翼翼地回答。
虽然人在厨房,但孔影白的耳朵一直贴在门板上偷听。爷叫她泡茶,她居然连火都还没生,深怕遗漏门外的对话。
当她一听到爷要下山,她的心就像脱缰野马,恨不得立刻冲下山;可是又听到爷不让她去,她好生气、好愤怒,爷太自私了。顾不得什么礼貌,影白推开门。“爷,我想下山见识。”
“大人说话,没你置喙的余地。”孔陀用木杖重重地敲地。
“爷,求求你,让我去。”影白扑到孔陀脚下哀求。
“你留在山上,替来求诊的病人诊疗。”孔陀毫不心软。
影白倔强地摇头。“我的医术浅薄,担不起如此重责大任。”
孔陀坚持到底地说:“这是你磨练医术的大好机会。”
“我不要,万一我医死病人,有辱爷的英名。”
“小病难不倒你,如果遇到疑难杂症,你可以请他们另觅良医。”
“会来山上找爷治病的,哪个不是疑难杂症!”影白毫不留情的戳破。
孔陀一脸难堪和狼狈,影白说的没错,会千里上山来求诊的,的确都是山下群医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但他不能承认,只好恼羞成怒地厉叱。“你真是太不像话了,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你是想把我活活气死,是不是?”
孔影白咬着嘴唇,脸上浮着倔强和叛逆,她还想说话,可是眼角竟滑落一滴泪珠;她终究是窈窕女,在这种时候流泪是常态,可是看在萨尔浒眼中,心中不免生起怜悯之意,他以极温柔的口吻求情。“神医,你就答应让他一起来吧!”
“既然贝勒爷这么说,那她去贝勒府好了,我留在山上。”
“这……”萨尔浒仿佛被打了一巴掌般地讲不出话。
“不去就不去!”影白跛着脚冲回房里。
爷为什么不让她跟?她想不透,但她知道爷所说的理由都不是真的。
真正的原因会是什么呢?她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坐在床上拚命地想,挤破脑袋地想,还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爷好奇怪,原本是向来疼爱她,今天却对她冷漠到了极点,连吃饭也不叫她,当然她也不会想吃。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爷反常?仔细一想,似乎跟贝勒爷有关……
一大清早,屋外就闹哄哄的。
孔影白慵懒地伸展手臂,缓缓地睁开眼皮。
昨晚睡得非常甜,不过她曾感觉到有人走进她房间,只是她累得睁不开眼。
她这个人一向喜欢凑热闹,外面这么吵,想必是有好戏可看。她急急地下床,完全忘了足踝扭伤一事;脚才一触地,她忽然发现不大对劲,昨晚她明明是脱了鞋倒头就睡,衣服还是昨晚穿的那件没错,可是袜子却不在脚上。
还有,她的足踝也不痛了,一定是爷昨晚进来过,替她针灸了痛处。爷想要以这个小恩小惠抚平她不能下山的遗憾,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嘴巴嘟了起来,她宁可用跛脚交换下山。这时,脚边一阵湿滑,原来是“小黑”撒娇地在舔她的脚。
匆匆用冷毛巾往脸上一抹,穿上鞋袜,抱著“小黑”,打开门。她发现爷不在屋里,随即迅速地溜到屋外,看到好几个女真士兵在劈柴挑水;她懂了,他们在为她准备过冬所需,爷想以此讨好她,她才不稀罕。她要的不是这些,而是下山见识世面。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啊”了一声,她真笨,她不会自己偷溜下山,死皮赖脸地跟着爷进城?这真是个好方法,事不宜迟,她赶紧出发。
走了一上午,肚子饿得发出怪声,昨晚到现在都没吃,如今饿得两眼昏花、四肢无力,她看了看路旁的野草,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果腹的食草;这就是她的毛病,做事光凭一股冲动,顾前不顾后,如今只能倒在路边休息,还连累“小黑”跟她一起挨饿。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她转着脖子望去,看到白马上那挺拔的身躯,是贝勒爷!她的心无缘无故地发抖,手心还冒出热汗,好奇怪的症状啊!
在白马的后头,还有两匹不如白马般健壮的马,其中一匹马在萨尔浒的交代之下,掉转过身,往山上而去,应是去通知孔陀,找到影白的消息。
“你果然是想偷偷私自下山!”萨尔浒勒住马头。
影白没好气地说:“我哪有偷,下山的路谁都可以走。”
萨尔浒以命令的口吻对她说:“快上马,你爷爷急得快疯了。”
“不要,我不要回家。”影白虽然有些心疼爷,可是她不肯就此屈服。
“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萨尔浒责怪道,眼神显得很不谅解。
“你管不着!”影白大叫,但肚子却紧接着发出一阵哀嚎。
萨尔浒嘴角往上一勾。“你肚子很饿了,是不是?”
“废话,肚子不饿就不会叫。”影白不知死活地反讽。
萨尔浒想了一下说:“我们来谈个买卖。”
影白有气无力地问:“什么买卖?”
“我请你到山下吃顿大餐,然后你就乖乖地回家。”
“为什么你不请我到你家住,然后由我乖乖地做饭请你吃?”
“不成,我不能违背跟神医的约定。”萨尔浒对她的机灵莞尔一笑。
“你们都好差劲。”影白忿忿地拔起地上一根小草,发泄心中的怒气。
她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踢到一只小兔子,心里充满愧疚。
这个叫影白的孩子,不仅长相酷似女孩子,有时连动作也像女孩子,这让萨尔浒想起自己的妹妹,两人有某种神似的气质;那种气质不同于一般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而是皇室才有的独特韵味。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眼前的孩子只是个出身贫困的男孩,他想他应该是太挂念妹妹,才会有此错觉。
不过,他对他似乎有一种难以割舍的奇怪感觉,说得更明白点,是怜香惜玉的感觉,这点令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对一个男孩子产生对女孩子才有的心情,实在不是好现象,他叹了口气。“你只是想到大城市看看,我带你去见识不好吗?”
影白考虑了几秒,站起身,一手抱著“小黑”,一手伸向他,任他将她拉上马;她坐前,他坐后,他的脚往马肚上一蹬,白马立刻像箭一样射了出去,以飞驰而稳定的步伐,快速地往山下奔去。
她的臀部抵着他强壮的小腹,萨尔浒眉头皱起来。他的身体往后移动,对他柔软而浑圆的臀部感到不可思议。男孩子的臀部都该是小而结实的,不是吗?但他厌恶自己想法似地紧绷着下巴,他到底怎么了?老是对他产生不当的联想……来到山下,不远处有个小镇,影白一副土包子似地打量路边的建筑和行人。她第一次看到两层楼的房子、第一次看到卖着奇怪东西的摊贩、第一次看到打扮奇特的女子,整张脸因新奇而洋溢着快乐。
兜了一圈小镇,萨尔浒将马停在镇上最大的酒楼前面,下了马以后,他伸出手握住影白的手,协助她下马;相握的一刻,一股暖流从彼此相触的手心窜进心里,两人的心同时颤了起来。不过,他们很快地放开手,心虚得谁也不敢看谁。
站在门口的伙计,赶紧迎上前,将马牵到后方的马厩;另外一名伙计,引领着他们到空桌坐下。酒楼里一片诡异的安静,客人们的目光几乎全部集中在萨尔浒身上。他头戴三眼翎,身着蟒袍,一看就知道他身份不凡。
站在萨尔浒身后的侍卫说:“伙计,把最好的酒菜全拿来。”
“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影白不明白侍卫不能跟贝勒同桌吃饭。
“我要保护贝勒爷的安全。”侍卫戒慎地看着店里不寻常的气氛。
影白看了四周一眼,视线最后落在萨尔浒脸上。“有人要杀你吗?”
“谅他们也不敢。”萨尔浒手指一勾,示意侍卫坐下来吃饭。
“上菜了。”数个伙计殷勤地服侍他们这一桌。
“砰”地一声巨响,声音来自邻桌的四个客人。他们四个人都头戴斗笠,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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