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的告白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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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的告白 (第二章)-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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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穿过拂晓的昏暗,一群姑娘像往常一样,各个手捧还未开放的百合花,为晨祷而悄 
悄向他住所走来。…… 
 
初中二年级的一个隆冬。我们已习惯了长裤;习惯了相互只叫对方名字;(小学时 
代,老师要大家互相称呼时要加“さん”,另外,即便在盛夏时节,也不能穿露膝的袜 
子,穿上长裤以后的最初的喜悦,就是再也不用让紧绷绷的袜口勒着大腿。)习惯了轻 
视老师的不好风气;习惯了在茶馆相互请客;习惯了绕着学校的树林乱转的游戏;习惯 
了住校生活。只是,惟独我不了解住校生活。因为谨慎从事的父母,以我体弱多病作挡 
箭牌,请求免除了我的几乎是强制性的初中一、二年级的住校生活。另外一个最大的理 
由,说穿了就是不能让我学坏。 
走读的学生很少。从二年级的最后一学期,那很少的一伙人中新加入了一人。他叫 
近江。他是被用某种粗暴的手段从学生宿舍赶出来的。以前我没怎么注意他,到了所谓 
“不良”的清晰的烙印因驱除而打在他身上时,我忽然变得目光很难从他身上移开。 
一个总是面带微笑的热心的胖朋友,带着酒窝的笑脸来到我这里。这种时候的他, 
肯定是掌握了某种秘密消息。 
“有好事要跟你讲。” 
我从暖气旁离开。 
我跟热心的朋友来到走廊,靠在可以看见寒风乱舞的射箭练习场的窗子上。那里基 
本上我们密谈的场所。 
“近江啊……”——朋友像是很难启齿,脸已经绯红。这个少年在小学五年级的时 
候,大家一提那种事,他就马上否定,很会辩解。“那种事绝对是瞎说,因为我知道得 
很清楚。”听到朋友的父亲中风,他又忠告我说,中风是传染病,最好少靠近那个朋友。 
“近江怎么了,恩?”——在家仍然使用女性用语,可是我一到学校就说起相当粗 
俗的语言。 
“这是真的,近江这家伙,听说是个‘有过那种经验的人’。” 
很可能有这事。他已经两三次不及格,他骨骼清秀,脸的轮廓放射出超越我们的某 
种特有的青春光彩。他生性清高,蔑视一切,对他来说,不值得轻蔑的东西根本没有。 
优等生正因为是优等生、教师正因为是教师、交警正因为是交警、大学生正因为是大学 
生、公司职员正因为是公司职员,都一一被他蔑视,被他嘲笑,真是毫无办法。 
“哦?” 
我虽不知道什么,瞬间联想到近江修理军事训练用手枪时灵巧出色的表现。不由想 
起只是被军训老师和体操老师破例喜爱和优待的他那俊俏的小队长形象。 
“所以啊……所以嘛!”——朋友露出只有中学生才明白的淫荡的窃笑。“听说那 
家伙的那玩意特别大。下次玩‘下司游戏’是你摸摸看,就知道了。” 
——“下司游戏”是这个学校在中学一二年级间长期蔓延的传统游戏,似乎真正的 
游戏就像是这样,与其说游戏不如说更像是疾病。大中午,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一个 
人呆呆地站在那儿,另外一个人从旁边悄悄地接近,然后伺机下手。如果顺利地抓到, 
胜利者就跑到远处,然后欢呼雀跃。 
“好大哟,A这家伙,好大哟!” 
无论这游戏怎么来的冲动,它只是为着被害者的可笑的样子而存在的。只见小胳膊 
下夹着的教科书和所有的一切都被扔掉,用两手捂住被攻击的地方。当然,严谨地说, 
他们在此发现自己被笑而解放了的羞耻,更加高声笑被害者脸上所露出的共同的羞耻表 
情,以此达到嘲弄的目的,并因此而感到满足。 
受害者像是约定好了地高叫道: 
“啊,B是下司哦!” 
于是,周围的合唱般的叫喊与之相和: 
“啊,B是下司哦!” 
——近江是这游戏的高手。他攻击迅速,大都以成功告终。有时侯,往往使人感到 
是否所有人都默默不语地期待着他的攻击。相反,实际上他屡屡遭到受害者的报复,只 
是没人能报复成功。他总是手插在口袋里走动,在伏兵冲上来的同时,用口袋里的一只 
手和外面的一只手,瞬间构成双重铠甲。 
那朋友的话,在我心里种下了某种恶毒的杂草般的思绪。以前,我也和其他朋友一 
样,带着极为天真无邪的心情,加入到“下司游戏”之中。但是,那朋友的话,使我不 
由将我自己无意识地极力辩解的那个“恶习”——我独自一人的生活,与这游戏——我 
的共同生活,难以回避地联系在一起。这是通过他那“你摸摸看”的语言,将其他天真 
无邪的朋友无法理解的特殊含义,突然地、不容分说地装入了我的心中而被弄清的。 
从那以后,我就不参加“下司游戏”了,我害怕我袭击近江的那一瞬间,更害怕近 
江会袭击我的那一瞬间。一旦要出现爆发游戏的迹象,(事实上,这游戏的突发情形, 
同暴动和叛乱在若无其事中发生的情形很像。)我就避开人群,只是从远处眼皮也不眨 
一下地盯着近江的身影。 
……可是,从我们都没意识到它之前,近江就开始将他的影响强加于我们了。 
例如袜子。当时面向军人的教育已经侵蚀了我的学校,著名的江木将军之“朴实刚 
健”遗训被重新提出,鲜艳花哨的围巾、袜子都被禁止穿戴。规定不许围围巾,衬衣要 
白色,袜子要黑色,至少是一色的。但是,只有近江未间断过围白绸子围巾,穿有鲜艳 
图案的袜子。 
对于禁令的最初叛逆者,他是将不良改换成叛逆这一美名的难以想象的老滑头。他 
亲身认清了少年们对叛逆这一美名是何等的脆弱。在亲密的军训老师——那个老农下士 
简直就象近江的小兄弟——面前,故意慢慢地围上白绸子围巾,将缀着金色纽扣的外套, 
领子像拿破仑式左右敞开穿着。 
但是,群愚的叛逆,在任何场合都不过是小里小气的模仿。如有可能,它避开结果 
的危险,只想品味叛逆的美味,我们从近江的叛逆中,只抄袭到艳丽的袜子。我也没有 
例外。 
早晨,一到学校,在上课前吵闹的教室里,我们不坐在椅子上而是坐上课桌聊天。 
穿了新花样的艳丽袜子来的早晨,美滋滋地捏提着裤子的精神线坐在课桌上。于是,眼 
睛尖的很快就报以感叹声: 
“啊,好刺眼的袜子!” 
——我们不知道胜过刺眼这句话的赞美之辞。但是,这样一说,无论是说者还是被 
说者,都会想起只要不到整队间隙就不会露出的近江那傲慢的眼神。 
一个雪后晴朗的早晨,我很早就赶往学校。因为朋友打来电话,说明天早晨打雪仗。 
我本来就有一想到事情要拖到第二天,头天晚上就睡不着觉的毛病,所以第二天过早地 
醒来,然后也不管时间早晚就到学校去了。 
雪正好能淹没鞋子。太阳还未升起的这段时间里,景色由于雪的缘故显得凄凄惨惨, 
一点都不美,看上去像是包扎着街景伤口的有点脏的绷带。因为,街道的美,只是伤口 
的美。 
随着接近学校前面的车站,我从空荡荡的国营电车的窗子,看见太阳升起在工厂街 
的对面。风景充满喜悦色彩。不吉利地耸立着的一排烟囱、昏暗起伏的单调的石棉瓦屋 
顶,在旭日照耀下的雪的假面戏的笑的阴影里颤抖。这雪景的假面戏,往往容易演出革 
命哪、暴动哪之类的悲剧时间。由于雪的反光,行人苍白的脸色,不知怎么也使人感到 
带有挑担人的味道。 
我在学校前的车站下车时,听到已经化雪的声音;那是雪化成水后从车站旁运输公 
司事务所的屋顶上流淌下来的声音。那只能认为是光线在落下。光线朝着被鞋上带着的 
泥涂抹了一层的假泥泞,不断叫唤着投身坠死。一道光线弄错了地方投身于我的脖子 
上。…… 
校门里,尚没有任何人走过的足迹。存放衣物的房间也上着锁。 
我推开二年级一层教室的窗子,眺望森林中的雪。沿着森林的斜坡,有条从学校后 
门上到这校舍的小路。脚印在窗子这儿折回,消失在左边可以斜视到的科教楼后。 
已经有人来了。他肯定是从后面上来的,从教室的窗子望了望,发现没人来,就一 
个人到科教楼的后面去了。几乎没有学生从后门来上学。只有哪个近江,人们风传他从 
女人家来上学。但是,如果不是要整队,就见不到他的人影。要不是他,就想不出是谁 
了,一见这大大的脚印,只能认为是他。 
我从窗子探出身去,仔细一看,看到脚印里有新的黑土的颜色。我不由觉得那脚印 
具有一种坚定性且充满力量。难以形容的力量,将我吸引到那脚印上去。我想一个倒栽 
葱把脸埋在那脚印里。但是,我迟钝的运动神经像前面提到过的,只利于我保身。所以, 
我把书包放到桌上,慢慢腾腾地爬上窗台。制服前胸的挂钩,被压在石头窗台上,与我 
瘦弱的肋骨相摩擦,使那儿发出一种夹杂着悲哀的甜美的疼痛。翻过窗子跳到雪地上时, 
那轻微的疼痛,爽快地紧紧缠绕住我的新,使我充满直打寒战般的危险情绪。我将自己 
的水鞋,轻轻地贴在那脚印上。 
看起来很大的脚印,只跟我的差不多。我忘了脚印的主人也穿着当时在我们中间流 
行的水鞋。一量,觉得那脚印不是近江的。——可是,顺着脚印朝前找,我眼前的期待 
也许会被辜负。就连着不安的期待,不知为什么也吸引我。近江在这种情况下只不过是 
我期待的一部分,也许是出于对比我来得更早,在雪上留下脚印的人的好奇心,也许是 
对一种被侵犯后产生的未知的复仇憧憬,我气喘嘘嘘地顺着鞋印追寻过去。 
像在石子路上跳动一样,跟着或是黑黑的有光泽的泥土上的,或枯草中的,或是脏 
张的硬雪上的,或是石子路上的脚印走去。于是,不知不觉地,我发现我自己的步伐变 
得跟近江的大步子一模一样。 
过了科教楼背后的阴影,我站在宽阔的操场前的高台上,300米的椭圆形跑道以及 
被它围起来的起伏很大的场地,难以区分地全被晶莹的积雪所覆盖。在运动场地的一角, 
两棵巨大的山毛榉紧紧挨靠在一起,那在旭日照耀下拖得长长的影子,给雪景增添了某 
种伟大气氛,不得不侵犯的愉快舒畅的谬误意味。巨大的树木,在蔚蓝的冬日天空和地 
面白雪的映衬以及在朝阳从侧面的照耀下,带着塑料制品般的精密耸立着,从干枯的树 
桠上时而将沙金般的雪滑落下来。排列在操场对面的一栋栋少年宿舍,以及与它紧挨着 
的杂木林,看上去像是仍在睡梦中尚未翻身,以致连那很小的声音也发出旷渺的回声。 
我因这大片的耀眼光线,一时什么也没看。雪景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新鲜的废墟。那 
古代废墟不可能有的无边无际的光线和辉耀,落在这虚假的丧失上。在废墟的一角,约 
5米宽的跑道上的白雪上,写着巨大的文字,紧靠件我的那个大圆圈儿,是个O字,它对 
面写着个M,在远一点的地方横写着个长长大大的I。 
是近江!我追寻而来的脚印,通向O,再从O到M,从M到达I。近江把头埋在白围巾 
之中,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用穿着水鞋的叫来回蹭着,地上的雪,正在加长那个大大 
的I字。他的影子与场地上的山毛榉的影子相平行,旁若无人地尽情地伸延在雪地上。 
我虽觉得脸上一阵发热,但仍用手套去包雪球。 
雪球被扔了出去。它没够到近江。但是,写完I字的他,也许是无意地将视线投向 
了我这里。 
“嗨!” 
我虽然担心近江大概只会表示出不开心的反应,可我被莫名其妙的热情所驱使,这 
样叫着然后马上冲过高台、急坡跑了下去。这时,意外地,他那充满力量的亲切叫喊声 
向我传来。 
“喂,别踩字!” 
我不由感到,今天早晨的他,的确与平时的他不一样。他回到家也绝不做作业,总 
是将教科书之类放到学校衣物存放室,常常是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来上学,熟练地脱去 
外套,在最后一刻加入到队列的尾部。惟独今天早晨,不光是一大早就孤零零地一个人 
在消磨时间,而且还以他独特的亲切、粗鲁的笑脸迎接平时被他看作是孩子而正眼都不 
看一眼的我。这真是没想到。我是多么地期待着这笑脸和富有朝气的雪白整齐的牙齿啊! 
但是,随着这笑脸的接近并看青出后,我的心忘记了刚才喊“嗨!”时的热情,被 
无以自容的畏缩所紧闭。理解阻碍了我。他的笑脸像是要掩饰那“被理解了”的弱点。 
这比起伤害我,更伤害了我所一直描绘的他的影象。 
我在看到被写在雪地上他那巨大的名字OMI的一瞬间,也许在半无意识中了解了他 
孤独的各个角落。包括他这么一大早就来到学校,以及他自己却不很了解的实质动机。 
——要是我的偶像现在将心灵之膝跪在我的面前,辩解说是“为打雪仗才早早来的”, 
那么比起他所丧失的自尊,我倒会觉得将有更重要的东西从我心中消失。我焦虑地感到, 
必须由我先开口。 
“今天打雪仗不太行吗?”我终于开口说道,“本以为会下得更大些。” 
“恩!” 
他变得满脸不悦。那结实的脸的轮廓又变得紧绷绷,恢复了对我的一种目不忍睹的 
轻蔑。他的眼睛,想努力将我看作孩子,且闪动着憎恶之光。他的内心有些感谢我一句 
也没问他雪地上写的字,而他想要抗拒那感谢的痛苦吸引了我。 
“哼!戴他妈的孩子手套。” 
“大人不也戴毛线手套吗?” 
“真可怜!你大概不知道戴皮手套的感觉——是不是?” 
他突然将被雪弄得潮潮的手套,捂住我滚烫的脸颊。我躲开身子,脸颊上燃起新鲜 
的肉感,像烙印一样留了下来。我感到自己正用极为清澈的目光注视着他。 
——从这时起,我爱上了近江。 
 
要是允许那种粗俗的说法,这对我来说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恋爱。而且,这明摆着 
是与肉欲栓在一起的爱。 
我焦急地等待着夏天,哪怕是初夏。我想那季节会带来看他赤身裸体的机会。甚至 
我内心处还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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