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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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月词-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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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气,药材的苦涩和药酒的刺鼻冲击得她大脑发麻。伤者众多,连带着旁边的学徒、大夫,挤满了人。卓云釉不顾这周遭的血污及疼叫的哭喊,一圈圈地找着亲人。自有药童指着西间的帘子后面,告诉她卓云陶的所在:“卓公子伤得厉害……”
  她踉跄着两步就要过去,东间忽地跑来的小厮,哑着嗓子告诉她:“老爷……去了。”
  忽地感觉浑身冰冷,一切都好像不真切,眼泪烫烫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声音哽咽,她强自忍住:“我不信……我不相信……”
  那是她的父亲,全天下最不可一世、骄傲自大的卓奕,他怎么可能会死! 
  脚步都有些飘忽,她狠狠推开小厮,转向东间,身后传来一声急语:“卓小姐,你家公子真伤得不轻,你快去看看他!”
  心底的最后一根弦随着崩裂,卓云釉连带着人都有些瘫软,她兀自站在中央,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滞闷地无力,脚步沉重得厉害,东西间竟不知该走进何处。
  一旁的小药童机灵些,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拖拽着卓云釉便往西间走。
  她进屋便见到榻上躺着的云陶,慌乱中抹了抹脸上的泪。上前抓住弟弟的手,只作是看不到那周身缠着的绷带,和遍地的带血布条,颤着嗓子道:“姐姐在这,你乖啊。”
  卓云陶微微眯着眼,他本就肤白,此时更加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张张嘴,终于是费力地开了口,声音小的不靠近他根本都听不见:“姐……我想回家。”
  “好。”她自是一口应允。身后药童要阻止,上前来拽着她的手臂,被卓云釉甩开:“烦请大夫随我们回去,悉心调养我弟弟的身体。”
  “卓小姐……”
  “便按她说的做。”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丝丝带着隐忍。
  她转头,顾敏之便静静地站在后面,眼眶微红。
  一时竟是相顾无言。
  当晚,卓云釉闭了门,便呆在了二楼的闺房里。她的脸颊绷得厉害,眼睛都有点睁不开,酸涩的好像稍一用力眨眼,连眼珠子都会掉下来。
  卓云陶侧躺在床上,他伤在背后,整个上身被缠紧了绷带,手上关节处也全部磨破,肿得连拳头都握不起来。他浑身滚烫,热度一直不退,她从旁边的水盆里不断地拧着帕子,换着敷在他的头上,手轻轻地扶着。之前顾敏之拦着,她没能看到卓父,眼下她也不能去看,只想默默地守着这世间自己最亲的血脉。
  “小时候我很喜欢这间屋子。”卓云陶嗓子哑的厉害,说话间带着一股股热气,她和他面对面躺着,一手扶着他头上的帕子,一手心疼地摸着他下巴上被擦伤的一道道小伤痕,温柔道:“那你喜欢,你打过我的时候,我们就换啊 。”
  “呵。”他笑了,“我打不过你,从小到大都是的。所以我即使再喜欢这间屋子,也只能每次都可怜巴巴地在外面的卧榻上过夜。”
  “现在不一样了。你比我高,你比我力气大,要不是你让着我,我才打不过你呢。”
  “我不会打你的。”卓云陶摇头,卓云釉连忙伸出手稳住他,“你是我姐姐,我当然要对你好,即使你以后嫁人了,我也会一直对你好,就像爹对姑母一样。我不喜欢顾敏之,因为他对你总是冷冷淡淡的,我看不得别人对你不好。”
  卓云釉听着心头一阵发酸,她今天算是体会到他之前和她讲的那种“胸口一疼,气都喘不上来”的感觉了,她挪着上前轻轻虚抱住了他,说道:“我听你的,所以我不喜欢他了。”
  云陶有意说道:“那好啊,我的新袍子想镶上几颗珍珠,我觉得你绣球上的特别好看,你就拆下来吧。”
  “可以。”她答得也是非常干脆。
  “那……我能看看你的绣球么?”他有些犹豫,轻轻的推了推愣住的卓云釉。她慢慢起身,在柜子的最底层拿出了一个黄色的布包,打开取出了那个绣着十四颗大小相同的南珠的绣球。屋子里只点了一盏小壁灯,珠子在黑暗里泛出一点点绿色的光。她摸到了上面的一个小小的圆环,轻轻地挂在了帐顶的小勾子上,躺在床上一抬眼就能看见——之前的很多个夜晚,她都是这样看着它入睡的。
  云陶看着绣球出了神,卓云釉换了一块冰凉的帕子,怕他被烧糊涂。歪着仰头的姿势,其实很不舒服,云陶拍拍她的手,很是费力的样子,她俯身,便听他轻轻地说道:“你看你还是放不下他……你把绣球做得这么好,他也不知道。”
  她一时哑巴了,也不讲话。倒是他自顾地说着:“你真该学学我。其实,姐姐,我是真的很喜欢明寸金。”
  她拉拉他的手:“你要是真喜欢,就快点好起来,然后去把她抢到手!”
  “我不想抢了,我好累啊。”
  他语气平淡,自嘲似的长叹一口气。
  “你再说胡话,我打掉你的牙。”卓云釉气极,听着他那般丧气的话,心下只酸涩,“你要给我好好的,是你说的,在这世上我们最亲,我现在只有你了……”
  卓云陶的语气里忽然带了一丝哭腔:“爹……已经不在了是么……” 
  卓云釉终于哭了出来。
  黑暗中,她听到弟弟的声音:“云釉……”每回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他都会直接叫她的名字。
  果然,云陶接下来的话每一句都让她震撼不已。
  他说:
  “窑厂,是爹自己炸掉的。
  爹有很多事情没有和我们讲……
  那个人一直不愿意放过我们,一直不愿意放过爹。他毁了我们的茶田,废了我们的生意,甚至逼得我们只剩下永宁城这一个窑厂。但是,他还是不罢手……
  爹问我要不要学制茶,爹说学会了以后还可以接着卖茶,但是会很累很累,我看着他,我说我不怕……
  爹和我讲,要好好照顾你,即使他不在了,我们也要好好生活下去……
  他早就做好了打算,他教我学账,他带着我去见了很多的世叔,嘱托人家要多多提点我们……
  那人是自己找到窑厂的,爹有意支开了我。我真笨,居然看不出来他要做什么。等到我听到第一声响再进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爹放得下一切,但是放不下你我,以及这茶商之首的金字招牌。他说即便是死了,能够保全着卓家的荣誉,祖上也不会怪他……
  我真后悔,我们真该早些年就回江堰。我不学炼碟香,我们不卖茶。只要我们一家子在一起,我只要我们在一起……
  现在太迟了,什么都太迟了……”
  ……
  卓云釉听着,觉得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听着他不停地重复着:“好累,我真的是好累啊……”她心疼得不能自已,轻轻地抱着他,一遍遍地说着:“我会帮你,以后我会帮你,再累我也会和你在一起。”
  卓云陶一整晚都在迷迷糊糊地说着话,颠三倒四地说着很吃劲,卓云釉也不敢打断,只抚着他渐渐退了温度的额头,感到心安。
  迷糊中,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她到了云陶说的那个时候,那里有她,有云陶,有爹,有娘,他们一起生活在江堰城,他们家世代卖茶。
作者有话要说:  等了这么多章,心心念念的明二终于再次出场~
  少女人生第一坎终于迎来

  ☆、日月同坠

  顾敏之这一夜睡得很是不安稳,他心知不会全然是自己处在卓府的原因,天微亮他便起了身。
  昨日城中巨响动静太大,不曾想却是卓家的窑厂。他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却也是办得较为妥当,不过最后却还是父亲遣人来接手。
  他对父亲讲自己要留在这里,要守着卓云釉,明知道父亲不愿意他插手卓家的事情,但是眼下这种情景,他也顾不得许多。
  谁知顾淮一点阻拦都没有,只轻轻点头,甚至赞许他:“你今日做得很好。”
  这算是不再反对。
  自有顾府的仆人送来了衣物,他着素衣,起身去了卓云釉的房间。
  卓府他也是熟悉的,正对着大花园的二层楼便是卓云釉闺房的所在。他刚刚迈着步子上楼,便迎面遇上了医馆的大夫,这个时辰,毕竟太早,自然不会是晨起给卓云陶把脉这么简单。顾敏之心下只道不好,也不顾和他招呼的人,径直就跑上了楼。推开门口犹豫不进的仆人,刚刚进屋便停下了步子。
  屋子很大,透过外间依稀才看得到里间的屏风,没有想象中的哭号,甚至连啜泣都没有,顾敏之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他慢慢穿过屏风,看见他的表妹,一个人跪坐在床边,双手握着床上面色惨白的少年的手,低垂着头。
  他上前扶起卓云釉的头,只见她红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瞳孔的聚焦点不知在何处,麻木地眨了眨眼,对他轻声地说道:“我弟弟……死了。”
  帐顶的绣球红的刺眼,顾敏之终于见到卓云釉口中的十四颗南珠——眼下高高的悬在上空,未改半点颜色。
  他不忍,慢慢把她带进怀里:“阿釉,哭吧……”
  卓云釉埋头,她眼看着卓云陶退的烧,热度下降的安心很快便被冰冷的恐慌所替代,颤抖着双手去探鼻息,等待了良久的无反应让她平静了下来。
  哭么,没有力气了。
  从她收回手的那一刻起,世间早已日月无光,星辰同坠。
  睁眼,已是黄昏,眼前是帐顶,卓云釉扭头,环顾一周,她认识,还是顾府,还是她以前住过的屋子。
  “云釉小姐,你醒啦。”小丫头眼尖,连忙扶她。
  顾敏之来的时候她正在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碗粥,温顺得让人不习惯。他眼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全都喝掉,抬头对他嫣然一笑:“有没有人找我?”
  他惊愕,她那日在院中晕倒在怀之身侧,而后昏睡了将近两日,醒来却很平静,还对他笑,而且最诡异的就是她的第一句话。
  她这么直接,倒是他之前准备的话开不了口了,犹豫了好久:“是有人找过你。” 说话的时候他少有的磕巴了一下,“但是,你安心呆在这里,其他的事情……不用担心。” 
  “我要回家。”
  “住在这里不好么……阿釉……”
  “我、要、回、家。”卓云釉很是坚定。
  他不得已,语声带着不忍:“这次死伤了很多人,舅父肯定是脱不了干系。卓府和窑厂都已经被封了,你回不去的。”
  “凭什么!”卓云釉站了起来,蓦地起身她身形都有点虚晃,他连忙缓住她。她向后退开,神色激动,“是找我的那个人干的?”言罢就要向外走。
  “你别去了!你去了也没有用的。”顾敏之拉住急怒的卓云釉,被她狠狠拂开,只得厉声喝道,“那个人,姓陈!”
  卓云釉忽地站住了。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但都不如这一件来得震撼。
  真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她忽然明白了一切——为什么那人对碟香势在必得,为什么卓父一再忍让避退,为什么卓家百年基业一朝被毁,为什么那人可以只手遮天,为什么姑父会选择置身事外……归根结底,只有这一个解释。
  陈,乃国姓。
  “阿釉,你不要再管了。”顾敏之上前揽住她,“我不想失去你……这件事父亲答应会处理的,一切都结束了……死者长已矣。”
  最后一句,是劝她的。
  “怎么会结束……”她惨然开口,“那是我的亲人……我怎么能够不管?”
  话问得尖锐,他无法作答。
  过了好久,久的他都以为她不会再讲话了,但是她却好像下了很大决心:“好,我可以不再管。但是,帮我一个忙。”
  顾敏之茫然地看着她,为她的妥协而惊讶,却听得她接着开口:“告诉那个人,他要的东西我有。我想和他见一面。”
  她神色平静,甚至没有一滴泪。
  难怪别人都说真正的伤是看不见的,而真正的哀也是哭不出来的。
  卓云釉,十三岁时明白了这一点。
  顾敏之自是说通了顾淮,第二天一早她就见到了人。地点,是在永宁街口的一个酒楼,闹中取静。来人气派得很,整个小二层都被包下了。卓云釉一直坐着顾府的轿子到了门口,下轿看着酒楼那个鎏金的牌匾——腾升酒楼么,记下了,以后再也不来。
  “听说卓小姐找我,在下张禹。”来人是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留着胡须,眼睛里写满了精明,“不知何事?”
  卓云釉当下只厌恶极对方居高临下的态度,她家逢剧变,无力应酬,只瞥了他一眼:“我找的是你主子,你别自作多情。还有,收起你那套官场上的作风,别在那给我装无知。”话说得刻薄又无礼,直教人下不来台。
  张禹却是涵养好得很的样子,听着卓云釉的话也不生气,只是说道:“卓小姐既是这种态度,我们就不好谈下去了嘛。”
  “我对你本身就无好感。况且,”卓云釉回答得很傲,“我就是一直这个态度,我不信你敢拍桌子走人。”
  张禹有些惊讶,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噎得不轻,但也不好发作。他倒也不周旋,坐下亲自给卓云釉斟了杯茶:“那既然这样,我们便开门见山吧。卓小姐手上当真有我们要的东西?”
  “你主子若不信,也不会让你来了。”她不愿意兜圈子,“我们直接谈条件吧。”
  其实打从看到张禹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一定是云陶口中的“那人”,一下子就觉得面目可憎得很。
  “好。”张禹捻须,“只要卓小姐给出东西,卓府之物嘛,我们定当物归原主。”
  “只是东西么?”她反问。
  话问得没头没尾,张禹反应了一会,恍然。“呵,当然不止。”他道,“正如之前承诺令尊的,卓家即便是以后不卖茶,这天字一号的招牌也是你们的。”
  听到提到父亲,她心头酸涩,觉得刺耳,挑眉:“我手上有近一百三十斤的碟香茶叶,你们的交换只有这些?”
  “还不够么,卓家的东西我们如数奉还。”张禹语气仍然平和,但是夹杂着一丝警告的意味,“本是求炼茶制法,现在退而求其次,我们愿意收下这批茶叶。你要知道,卓家窑厂的事情,处理起来是多么的棘手。单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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