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用很挑衅的口吻问我。
“那可恶的女人真令人生气,对不对?”
“还好……”
我若无其事的带过去。
她的话的确没错,但要承认又觉得很伤心。
的确,我和光太郎的关系,在别人的眼里看来是“不正常”的,而且传了出去,对这物理界的宠儿来说也是致命伤。正如她所说,我连光太郎都无法好好地照顾,最好的料理也只是给你吃调理包而已。
和我在一起,还不如选择牙草小姐,这样对光太郎来说,一定比较幸福。
这并不是表示我放弃或抽身而出,而是,当初俩人坠入爱河前就该去直视的问题。
这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
可是还是彼此互相需求,心中虽一直惴惴不安,但二人从同居起到现在已过三个月。
所以,牙草小姐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其实在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期间里,自己已经不知道在心中反复问几百次了。
现在,光太郎到她的公寓去,八成正在大显身手准备大餐。
牙草小姐对我说的那些话已经不算什么了,我根本不在意。
反而是一谷一脸很担心的样子,察言观色了一阵子后,他忽然变了口气问我。
“对了,夏门,你那可爱的双胞胎哥哥豪,近来可好,你们最近好像都没有联络,他在筑波做事没错吧?而且跟电脑系统方面有关……”
我又一副似笑非笑的回他。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最近完全没联络。”
一谷的表情,若以足球打比方,就好像被裁判举了二次黄牌似的一脸不高兴,忽然间静默了下来。
我也懒得再理他,继续敲打着键盘。
抬起头,看见那冬天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小鸟啼声悦耳动人。
背后传来一声爆裂声。
“哇,高梨教授,蛋不能放进微波炉里!”
“对……对不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光太郎和牙草小姐离开时,藤泽教授也不知去向。
啊,平平凡凡,一如往常令人喜爱的研究室光景……正在想时。
“你们也动动手帮帮忙吧!”
和抹布同时间,牙草小姐的声音从天而降。
处理完教授的蛋和微波炉之后,我和一谷,坐着喝牙草小姐泡的昆布茶。
而我的对面坐牙草小姐,下巴正放在交叉的两手上。
“筷子才沾了菜一下,就说'啊,好饱。真谢谢您!'说完后……和来接他的藤泽教授二人一溜烟就不见了。真不敢相信那就是前一分钟还挥动着杯面吵着'夏门一起吃饭、一起吃饭'的人。”
“没错,那家伙平时就是那样。”
轻笑着回答后,她突然扑向我,抓住我的衣领。
“夏门,你到底用什么方法迷住他的?”
“不要激动。”
“稍安勿躁。”
我和一谷俩人很有耐心的安抚她。
牙草小姐好不容易才把手放开,仿佛泄了气似的重重坐到椅子上,拿起茶来喝。
“其实我根本不是故意为难你。”
若不是故意为难,那又该叫什么。
俩人偷偷的互瞥了一眼,肩膀耸了一下,一句话也没说。
牙草小姐继续嘟嚷着。
“可是,还是无法对他生气,那么了不起的人,为什么会迷上你这么平凡的人?”
“哈……哈……哈……”
大家对光太郎的看法可能有点偏差。
而我的笑又是另外的意思。
“真毒!”
一谷夸大的往后一仰。
“喂,夏门,好歹说句话回应她,例如对光太郎而言,没有我他是活不下去这类的话。”
“哈……哈……哈,我根本不在意,别人要怎么想我也管不着。”
“……夏门!”
一谷带着同情的眼光看着我耸耸肩。
就在同时,藤泽教授和光太郎一起走进研究室。
“这个讨论是假设第三近似法时才可能成立的……”
“不,根挺诺伊曼1993……”
和藤泽教授在一起时的光太郎,和跟我在一起时的光太郎根本判若两人。
身上充满活力,时而表情严肃,时而眼光锐利,一副“不愧是世纪天才科学家”的样子,让人很难亲近的感觉。
可是,他只要一看到我的脸,那些表情即消逝得无影无踪。
“夏门!”
笑容满面地冲着我而来。
而这戏剧性的变化,可能有点可笑吧!
一谷便戏谑地贴近光太郎询问他。
“望月博士,很抱歉有一件事想请教您一下。”
“欢迎欢迎,但说无妨。”
不知道这是个圈套,光太郎一脚踩下去就被套住了。
“博士喜欢夏门的什么地方?”
“全部!”
啊,这个大白痴,被人取笑还不知道。
一下子,周围所有的藤泽教授、一谷等哄堂大笑。连刚刚还嘟着嘴的牙草小姐也忍不住噗嗤一笑。
“原来如此,光太郎喜欢夏门的全部啊……”
“没错!”
“从脸形到个性,真的全部都喜欢?”
“真的,没有个地方不喜欢的。”
“哇……哈……哈……哈……”
之后大家闲扯了好一会儿。
突然,光太郎不知想到什么,转过身来问我一件万万想不到的事。
“对了,夏门你喜欢我什么地方呢?”
一脸纯真的笑脸,但这答案只有一个。
“很可惜……”
很刻薄的说法,而且很不经意的脱口而出。
“我对你啊!一点感觉都没有。”
忽然间,他那美丽的双眼充满了泪水。
“夏门……”
对着这位天才科学家发出那意想不到悲惨的声音,藤泽教授等三人同时耸了耸肩。
“真不值得啊!”
当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研究室里,把昨天昏睡和今天中午闲聊的时间补回来,挽救那已经快来不及的毕业论文。
当时针指到十二点时,研究室几乎都没人了,之后……
“不要忘了锁上门。”
一谷也回去了,只剩下我一人。
对着电脑荧幕,心无旁暨的打着键盘。
这时忽然想起,那个最常常来扰乱我睡眠的梦。
在黑暗中大笑的男人、尖锐的惨叫声中夹杂着我的名字。
“夏门……夏门……”
应该是豪没有错。
既然那么挂心的话,自己主动取得联络就好了。
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在嘟嚷着。
确实没有错,而我却顽固到不愿去做。
“你不先向我低头,我是不会采取任何行动的。”
虽如此想着……
但已经那么久全无音讯,还真觉得怪怪的。
“看看E…mail总没关系吧?”
E…mail是利用电脑网路来传达自己的意念,简单来说,就是透过电脑网路通信。
利用最多的不是一些贫困的科学家(几乎和免费一样),利用电话线扩展友情然后伸展到全世界。
……这就是E…mail。
暂时中止手上的实验,打开那一星期没看的电子信箱。
果然不出我所料,从“筑波”来了一封信。
“豪!”
我调出信的内容,黑黑的画面上,出现了一行字。
“夏门,e on(夏门,来)!”
其他什么都没有。
这是他的幽默方式,还是真的希望我去找他。
只从字面上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心中毛毛的,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我迅速地整理桌上的东西,准备回家。
明天一大早必须马上打电话去筑波。
对了,可以问问豪研究室里的阪田教授。
急急忙忙离开研究室。
没有任何一人的房间,一瞬间电灯亮了一下。
“夏门,e on!”
刚才的讯息又再次浮现,而我却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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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我立刻打电话到豪的研究室。
豪在筑波大学是担任“筑波都市计划”的主要工作人员之一。
等了一下,接电话的是阪田教授本人。
“怎么了?夏门。”
这位阪田教授年轻时和我的母亲上总博士同一个研究室,就因为这缘份之故,所以对我和豪很好。但可能他本身记忆力不好,根本不记得在母亲倒下去的那一段时间,我和豪曾受过他的照顾。
阪田教授对突然打去的电话一点都不讶异,和往常一样用稳重的口吻回答我。
“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最近根本联络不上豪,忽然担心起来。”
反而是我变得很惶恐。
已经说“没什么特别的事”了,很后悔,难道不会用更好的说词。
但不愧是50岁的中年绅士阪田博士。
对那么失礼的话一点也没有生气。
“最近是多久了?”
“一星期左右,那家伙……不,豪还好吗?”
感觉对主踌躇了一下之后,接着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关于这件事……实际上我也正想打电话跟你联络。这几天豪身体状况好像不大好,希望你能来这里一趟。”
……于是,我怀着一里颗焦虑的心,一路朝筑波出发。
朝长久以来两地相隔,而在上个月终于重逢的,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的双胞胎哥哥豪的住处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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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会、筑波、筑波!”
背后的门一关上同时,又进入了熙来攘往的喧闹世界。
这里是连平时也人多吵杂的新筑波车站月台。
新都计划的模型都市筑波和东京的接点处。
和阪田教授通完话的隔天,我即刻动身前往筑波。
刚好光太郎今天一大早和藤泽教授一起前往札幌参加演讲,快的话也要明天才能回来,这是最好的机会。
想想,刚好光太郎不在,觉得这是“最好的机会”,真是可悲,为什么跟哥哥见个面得这样偷偷摸摸。实际上,我和豪之间有很难对人启口的特殊关系。
而这所谓的“特殊关系”,还无法对光太郎说出来。
不是对光太郎有所怀疑,只是怕会破坏了目前和光太郎的生活而已。
我是我本身之个,同时也是豪。而豪,也是他自己本身之外同时也是我。
两个人之间有划不清的关系。几次曾经想尝试解释,结果到今天还是没说出口。
很高兴光太郎到哪里去都备受欢迎,而我就如丈夫不在而和推销员乱搞的妻子一样,现在正只身赶赴筑波。
(搞不好……)
一面穿过交织着的人群,一面想到发生在我和豪之间的一连串的事件。
(或许只是在闹别扭而已。)
被称为神童的豪,的确有些地方很孩子气,所以他一定是在耍脾气,我想大概是……恐怕是……绝对是……
出了车站,天空呈现了在东京绝对无法扭见的一片蔚蓝。深深吸了一口气,跨出了一大步。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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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市筑波”是日本政府第十次新国土开发计划中的“新都市构想”模型地之一,简单说来,就是为了构造日本的未来都市形象,遂借由几个现存的都市为模型,做为实验。
筑波就是那些实验都市中规模最大的一个。
市内全部的情报,都是借由那如蛛网般的电脑网路输入所谓的“中枢电脑”里管理。而人们只要舒适愉快的生活在那整顿齐全的环境之中就好了。
而“大都市筑波”就是这计划的名称。
我和双胞胎哥哥豪,就是以这计划的主要工作人员的身份,在筑波大学的某研究室里贡献一已之力。
车站前的广场停着一辆车。
里面坐的是和豪同研究室的年轻工作人员之一……名字是冢原。
“冢原先生……”
我一边叫着一边跑近车,而他也从四中伸出一只手招呼我过去。
“是我们头子叫我来接你的。”
之后,他眨眨眼,意味深长的问我:
“近来和望月博士相处的不错吧?”
没错,他也是那少数知道我和光太郎关系的人之一,别看他看上去一副一本正经读书人的样子,其实也是很爱恶作剧的科学家。
坐上冢原的车子,离开车站。在一望无际的直线道路上跑十分钟左右,那建在稍微隆起的丘陵上的近代建筑物,就进入眼帘。
这就是众所周知的筑波大学。
我们穿过那挂着用黑色花岗石上面刻着“筑波大学”的门柱,进入校园。
今天不是星期假日,校园内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
一般课程的一、二级生和有主修课程的三、四年级生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特别是我专攻理科的,女孩子真是少之又少,看到这些穿着色彩鲜艳的年轻人们还觉得很刺眼。
迅速经过主要街道,这些耀眼的集团也渐渐看不到了。
从正门又开了大约五分钟的路程。终于看见了目的地阪田研究室。
阪田研究室,现在是共同利用研究中心,在理科部里算是有独立地位的研究室。
研究设备当然堪称一流。
银色圆屋顶的本部里,有许多附属研究室。
每次来都觉得一次比一次有派头,是我多心吗?
“真气派。”
不知不觉中说了出口,而在一旁握着方向盘的冢原先生苦笑着说:
“大都市筑波的计划将进入实用阶段了。”
这句话提醒我当初来此的目的。
“对了,豪的情形怎样。上次和阪田教授通电话时,听说状况不是很好。”
“没错,最近和其他系统接触后,变得很费精神,而上周不知和哪个系统接触时,遭到很严重的反击……就从那天起,他整个人渐渐变得不太对劲。”
“咦!真的那么严重?”
若无其事的想刺时,车子忽然刹住停了下来。
“到了,之后的事情直接问豪或阪田博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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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引到研究所顶楼阪田教授的研究室,冢原先生退下去后,我和阪田博士轻轻的互点一下头表示打了招呼,二人缄默不语,坐着藏在书柜后面的秘密电梯往“下”降。
在那黑暗的箱子里,只有指示楼层的灯一闪一闪地亮着。
若无其事的看着闪烁的数字,潜意识里用力地咬住自己的唇。
和豪直接面对面,从相逢以来这是第二次。
……还无法习惯。
老实说,真有点不知所措。
恐怕在心里的某处,还有些无法释怀的事。
而我所指的,不单是岁月的问题。
从6岁分开后,二个各自生活了17年。
这不算短的岁月中,忘记的东西、失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