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彬罕言观色,见他脸上虽带笑容,终掩不了他内心的畏惧,表面上点点头,内心可跌入迷惘的深渊中。
他想:如果那冒牌玉莲大侠是他,对自己决不致那样畏惧,如说他假贼心虚,但他面上的神色,却和悦宾客店帐房先生一样,并无半点作伪痕迹,莫非另有其人么?我何不试看一下,看看他的反应怎样?
金大成见淮彬沉吟不语,猜不透他的心意,也不敢贸然发问,把手一挥,遣走帐房,笑道:“玉莲大侠,请里面坐!”
淮彬故意露出笑容,点头道:“镖头请不要客气!”
金大成见状,好似陡遇蛇蝎般,勃然色变,躬身道:“大侠有何吩咐,但请示下,金大成力所能及,至当竭力又赶,有之恭之处,尚祈看在这多时的微劳,多多包涵。”
淮彬已试出金大成,对玉莲大侠面上神色的反应,与悦宾客店的帐房先生完全一样,知他亦是受害者,对他的疑心冰释,正容说道:
“金镖头这儿有密室吗?”
金大成偷眼看了淮彬一眼,见他笑容尽敛,心始稍放,连连点头道:
“有,有,有,请大侠随我来。”
金大成把淮彬领往厅后一间厢房内,揭开壁上字画,现出一个碗口大的旋钮,往右旋动,办见靠壁衣橱慢慢向前移动;约莫三尺宽,立刻停住,金大成将字画复原,引着淮彬往衣橱后走去,经过五级石梯,已进入夹墙中,旋动机钮,衣橱登时关闭,夹墙内漆黑一片。
淮彬见这地方,大只丈许见方、陈设简单,仅只一床一桌四凳,衣橱关闭后,不透一丝光亮,又恐金大成怨毒太深,乘机暗算,乃将无相气功和罡气,加紧施为,护住全身。
正戒备间,忽听”沙沙”两声,金大成,已将火摺子打燃,点起油灯。
金大成又看了淮彬一眼,这才说道:“此间最为隐秘,玉莲大侠有话但讲无妨!”
淮彬脑中盘算一阵说道:“三侠庄的事,镖头知道吗?”
金大成见淮彬行事如此诡秘,突然问起三侠庄事来,心中陡地一震,转念道:“此事关系重大,对头心意难知,答话时,还得仔细留意才好!”
金大成乃久闯江湖人物,行事极有分寸,见他突然发问,深知他对此中事情,至少知得甚多,如欺骗他,无异自寻死路,脑中略一转动,立刻下定决心,尽自己所知,具实以告。
淮彬故意道:“假如李淮彬差别起镖头,有关我的事,镖头作何处置?”
金大成答覆这句话,实在困难,因此迟疑一阵,方才答道:“只有答覆他不知道!”
淮彬道:“万一他拿到把柄,如何推得掉?”
金大成道:“将实在情形告诉他。”
淮彬道:“怎么说法……”
金大成道:“我承认供奉银子,乃我收转,但我们从未见过面,我只是照灵鸽书信往事,其他一概不知!”
淮彬道:“万一他问你为何违背江湖侠义,助纣为虐?”
金大成道:“那更简单,为了维持建康镖局,上百户人的生计,不得不被迫出此下策,我相信他是侠义人,能原谅苦衷。”
淮彬正色道:“我为了掩蔽行藏,暂时住在这儿,不知你愿意吗?”
金大成道:“请还请不到,哪有不愿意之理!”
淮彬道:“事情不这么简单,我的性情,你是知道的,必须替我觅取几个姣好的炉鼎来!”
金大成闻言,面有难色,久未回答。
淮彬道:“在这六朝金粉的益陵,凭你总镖头弄几个姣好炉鼎,恐怕不会太困难吧!”
金大成陪笑道:“玉莲大侠之命,本不敢违,不过要我金大成,做出这种淫贱的事,金大成愿死在大侠手中,也不愿去做!”
说时,那种威武不屈的豪迈之气,真令人感动。
淮彬见状,暗暗点头称赞,心说道:“疾风劲草,正邪的分野点,就在于此,看来这个金大成,还不失为正直人。”
双方沉默半晌,淮彬忽将背上的玉莲衣包取下,放在床上,纵上前去抓住金大成的臂膀,说道:“金老前辈,李淮彬失敬了!”
金大成睁开虎目,怔怔地望着他,看出淮彬面上的神色,满脸正气,不是淫凶阴毒之徒,喟然叹道:“你真是玉莲大侠李淮彬么?”
淮彬把他按在凳上坐定,笑说道:“老前辈,我实在是李淮彬!”
说时,井将从微山湖三侠库起,一直讲到来此而止。
金大成听完,仰天大笑道:“苍天有眼,我金大成算是熬出来了!”
淮彬问起玉莲大侠的情形,金大成叹口气道:“此贼不灭,实乃人类大害,至于他的恶迹,真可谓馨竹难书,十年八年也说它不完。”
淮彬连忙解释,对他的恶迹知之甚深,无须探悉,仅晓得他的行藏已足。
金大成摇摇头道:“到目前为止,莫说知道他的行踪,连面都未见过!”
淮彬迷惘问道:“每月供奉银子,如何交卸?”
金大成道:“事前他用白鸽传书,指出时间地点,我们按然他的话送到,别的事情,通无所知。”
淮彬听完,“哦”了一声。
金大成道:“什么事?”
淮彬随将发现白鸽经过说出。
两人正说至此,忽听急促的敲门声音,金大成面色陡变,双手连摇,止住淮彬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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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金大成,李淮彬两人,正在夹壁室中密谈,忽听急促的叩门声音,金大成面色陡变,摇手止住淮彬讲话。
金大成急忙赶上前去,旋动机钮,打开暗门。
淮彬往外一瞥,但见账房面带惶急,递过一张纸条,塞在金大成手中,轻声说了句:
“刚才送到的。”
账房说完,转身就走。
金大成手持纸条,关闭暗门,走向桌前。
淮彬忙问道:“什么事?”
金大成叹口气道:“还不是冒充玉莲大侠那人捣鬼!”
说着,将纸条递给淮彬。
淮彬展开一看,只见条上写着:“假冒余名号之人,已抵金陵,希妥为应付。虚与委蛇,如有发现,速将情形书于纸上,放于屋脊,余自往取,一切勿须你们插手,余有法应付,明日三更,速备美女一名,送往雨花台附近,毋误!”
下面绘着一莲一剑的朱红印章,落款是玉莲大侠李淮彬字样。
淮彬看完纸条,恨声连说“可恶”!
金大成道:“上面说些什么?”
淮彬随手将纸条递过去,不发一言俊目凝视天花板。
金大成接过纸条一看,怒骂道:“无耻贼子,我金大成宁愿将建康镖局毁掉,也不愿做出这种拐带妇女,伤天害理之事!”
淮彬瞥了他一眼,见金大成气得须眉皆张的样儿,好似效意调侃的口吻,笑说道:“老前辈,你枉自是久经事故的人,为何连通权达变,适应境遇的道理都不知道。”
金大成闻言,目射精光,凝视淮彬道:“难道玉莲大侠,亦要我做这不义的事吗?”
淮彬摇头道:“后辈不敢这么想,不过通权达变,适应环境乃江湖必须,尤以吃镖行饭的人,更是必备。”
金大成有不悦之色道:“玉莲大侠都这么说,江湖上哪里还有道义可言!”
淮彬答道:“老前辈太迂了,如今世道不同呀!”
说时,忙趋身近前,附着金大成耳朵,如此这般,讲了一阵,这才见金大成,不住点头,连称有理。
金大成俊淮彬把话讲完,问道:“如今两个玉莲大侠,真假难分,日后相见,又怎么分辨真伪,方免得泄露行迹呢?”
淮彬略为沉思,乃道:“容易!容易!以后我们见面,不论是何形貌衣着,老前辈先不开口,后辈先说声:“大内的镖起了吗?”老前辈只摇头答称:“未曾,困难太多啦!”这么就可辨出真伪了!”
金大成拍手笑道:“好主意!好主意!更比江湖切口暗语强多了!”
淮彬背上莲剑衣包,昂然走出建康镖局,沿途之上,他故意放缓足步,装出闲荡样儿,留心形迹可疑的人物。
但是,使他大为失望,一直走到悦宾客店,不仅没有发现可疑人物,甚至连那只白鸽,都未见到。
淮彬知店中伙计,不可理喻,板起面孔,来到账房先生面前,只说句:“住店!”
账房先生目光从眼镜上面射出,把淮彬面上神色,看了又看,这才把内心的恐惧消除,推出笑容躬身弯腰道:“请随小的来!”
淮彬一言不发,随定账房身后,来到昨晚所居上房,落坐之后,账房慌不迭打开衣厨,捧出一锭五十两重纹银,陪笑道:“这是大侠昨晚遗失之物,请收起!”
淮彬知道他的心理,故露笑容道:“怎么啦!嫌少吗?”
账房先生见玉莲大侠变了脸色,骇得发抖,银子落在地上,喃喃解释道:“不是!不是!
实在不知这银子是大侠赏赐的,因此……伏乞大侠息怒……”
淮彬厉声道:“废话少说,赶快拿去!”
账房先生连连打恭作揖,将银子拾起,塞入怀中。
淮彬复对账房道:“这间上房,我订下了,在我未吩咐不要前往,不准留客,你得我招呼,也不许人前来惊吵!”
账房先生喏喏连声而退,轻轻把房门带上。
淮彬见计已售,发出得意微笑,独自,躺在床上养神。
华灯初上,夜幕低垂之际,淮彬按照他的预定计策,随带莲剑衣包,闪身纵上房顶,仔细朝四周打量一遍,看出实在没有暗椿监视,这才展开天禽身法,疾如闪电,围着金陵城搜索一圈后方始从建康镖局房顶纵落一直来到密室内,金大成守在室中,双方照例对答几句,方才谈起进行步骤。
淮彬把玉莲宝剑摘下,打开衣包,经过一番改扮后,变成一个紫脸浓眉的少年,再套上一身华丽的衣衫,严然富家公子模样,手上拿着一把白绢描足招扇,走起路来,摇头晃脑,却也神气十足。
金大成看到他这般神态,不由忍俊不住,淮彬自己照照镜子,感觉面目全非,毫无破绽,面露微笑。
淮彬将换下衣服,仔细整理一遍,放入衣包中,说道:“金老前辈,这些东西就寄在此啦!”
说着,移步欲走……
金大成忙拉住他道:“手无寸铁如何能行?”
淮彬知他尚不晓得自己这玄门罡气,此兵刃还利害百倍,但他是一番好意,不能辜负,略为寻思,答道:
“兵刃要不要不打紧,请老前辈给我点绿豆便了!”
金大成闻言,迷惘不解,怔怔地望着他,叹口气道:
“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见到的怪事不少,但从来没有碰上像你和那冒名的玉莲大侠这样的奇人奇事。”
淮彬道:
“这有什么奇?说穿了毫无奇处,老前辈当知道飞花摘叶,米粒穿金的道理。”
金大成点了点头,神态上,更加惊讶迷惘,他知道这飞隐金叶穿,花摘绝的技,乃是内家一种最高的武功,如非内外功夫到了绝顶,接近隔空打穴的境界,实不能至此,想不到这么一个少年,功夫火候,到了如此高深的境界,照这样看来,并非如江湖上传说,玉莲大侠乃是仗着兵刃犀利,招术奇诡了。
金大成想到这里,笑道:
“老朽还不知道玉莲大侠的内功,到了这高的竟界呢?”
淮彬心中暗道:
“这算什么?要是我说出玄门罡气,更要叫你惊异!”
但是,他心中只能这样想,不能说出,因说出来,恐怕落个炫耀之名,反而让别人看轻,是以,他谦逊地笑道:“晚辈虽可勉强使用,无奈练功时间短,尚欠火候。”
金大成忙开启密室门,亲自到前面拿了一把绿豆来。
淮彬随手将那把绿豆揣在衣袋内,这才向金大成耳语几句告别。
淮彬来到建康镖局后,因时光尚早,不过戍初,因此他安步当车,一摇一摆,摇着摺扇,朝秦淮河走去。
来到一家各叫满庭芳的勾栏院,他如似轻车熟路般,直往里闯,龟头笑脸相迎,哈腰请安,他只是大摇大摆,点了点头,摺扇指着龟头道:“香君姑娘在吗?”
龟头连答道:“在,在,在,公子请随我来!”
说着,急忙趋前领略,走上二楼,来到香君姑娘的房门前,拉开嗓门道:
“香君姑娘,贵客到啦!快点出来迎接呀!”
龟头语刚讲完,忽听房中,先是传来“嗯”一声娇吟,接着就听得环佩之声频响。
“咿呀”一声,房门开处,门口立住一个年方二十的俏佳人,满面笑容,朝淮彬福了一福,轻启朱唇道:
“公子请进,恕贱妾迎候来迟!”
淮彬见她娥眉淡扫,薄施脂粉,着缝素衣衫,越发显的淡雅宜人,心说道:
“看她的神色举止,果然和像勾栏院中人物,如将她略为打扮一下,虽不说像位富家千金,但至少亦是个小家碧玉,金大成不愧是武林前辈,办事真个地道。”
香君见淮彬虽然面带经纨绔气,面貌不太美,但那种蕴藏在内的气质。心中暗喜,此际见淮彬打量一阵后,却不入室,急忙带笑道:
“草舍蜗居,有渎公子大驾。”
淮彬急忙答道:
“香君姑娘言重了!”
“即如此,公子就请进来坐吧!”
淮彬点头,进人房中,在外面一间客室落坐,香君命下人倒茶送烟,然后坐在淮彬身侧,不住问长问短,情意殷切,淮彬也编造一番话来唐塞。
最后淮彬才问起,明夜三更赶雨花台之事。
香君面有难色,沉吟一会,方才说道:
“照说我们勾栏院中人,老爷要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就得到什么地方去,何况又是金总镖头吩咐,前去侍候名震江湖的大侠,做梦都想不到,哪有推辞的道理,不过,那玉莲大侠的行为,实在使人发指,贱妾身虽坠人青楼,但自分清白,守身如玉,三月来侍候客人虽多,只不过谈词论文,以弥乐侍宾,如欲将妾默于淫魔糟踏,妾宁愿一死,也不愿失身于他,区区苦衷,尚望公子原谅。”
香君说完了话,珠泪簌簌而下;那种楚楚可怜之状,实令铁石心肠软化,而生出怜惜之心!
淮彬豪气干云,又是性情中人,此情此景,那能不使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