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心,我和三妹一样,决不会怪你们舍了自己姊妹去和别人亲近,何况我和三妹情分极好,也愿同在一起。一人顾不到三人,虽是同路,终有一人最为投机。既是知己,只管随便,不要存什嫌疑顾忌。”话还没有说到一半,遥望左侧,阮氏姊妹己一路说笑,穿花步草而来。阮菡虽和妹子说笑,不时左右观望,似在寻人,二人均未发现自己,知其是在寻找江明,心中一喜,暗赞三妹真个聪明,竟将她姊姊想法引来;强令分开,难免多出疑念,索性四人合成一路,使其自然成双,不要做得大显。正要开口,江明瞥见二女走来,口呼:“那不是二姊?我们快去!”话还未完,人已赶上前去。
小妹心方好笑,忽然想起玉琪相待情景,昨夜那两人极像是他,途中偏又遇到两人,拿不准是否是他,再一想到阮莲所说遇救经过,不禁面上一红,忍不住啐了一口;再看前面三人已然会合,同走过来。刚一见面,阮莲便笑呼道:“大姊快去,老大公所种的田虽未寻到,他老人家正在烤吃鹿肉,还有好些美酒,火尚未灭。我料少时必回,快去那里恭候如何?”小妹一问,原来阮莲和她一样心理,惟恐江明和乃姊闹翻,心中生疑,到了路上也不提问前事,暗中留意途向,照着去往江氏姊弟的一路,引阮菡绕了回来与之会合。
阮菡心中有事,先未留意,正走之间,忽然闻到一股焦肉香味,仿佛有人烤吃鹿肉之类,跟踪寻去。前行不远,忽现一条小溪,对岸花林疏整,更有好些千年以上的蟠松,苍鳞红萼互相辉映,修竹流泉左右交错,那些花树种类甚多,多不知名。溪上还横着两条小桥,林中花影重重,好鸟娇呜,往来飞舞,比起沿途所见,更觉水木清华,景物灵秀,只是静悄悄的,除鸟鸣细碎,流水潺湲,依旧空山寂寥,听不到一点人的言动。那焦肉香味便由前面花林深处随风飘来,过去一看,花树渐稀,地也成了石质。对面一座形如假山的奇石,剔透玲珑,矗立地上,好似一座峰崖的顶,不知何年崩坠在此。那焦肉香味已闻不到,方疑走错。
阮莲忽然看出这类山石甚多,大小共有好几十座,棋布星罗,散列左近,因有花树挡住,不能一目了然。另有一座比面前的要小得多,但是最高,云骨撑空,朵云出地,势绝飞舞,顶上生着一种盘松,松下仿佛设有一个方石桌和石凳之类,桌上边有两件物事像是茶具,心中奇怪,暗付:这类花树行列虽稀,但都离地好几丈,枝荫繁茂,此时有好些花都还未开,已自如此好法,到了春秋花时,登高一望,到处香光如海,岂非绝妙?黑风顶虽然可以望远,但是离地太高,只见一片片一块块,绣毡也似,有什意思?如在这座小峰之上登临四顾,真个远近皆宜,再好没有。峰上这些东西必是壶公布置而成,方才又闻到焦肉香味,想他平日必在此地游玩无疑,便拉阮菡一同走去。方想寻路上那小山,去看峰顶是否放有茶具,刚一转到山前,便闻到那股焦肉香气比前更重。过去一看,小山后面是一山坡,山高不过三四丈,长约十余丈,半山上却有一片危崖,上下共有四五叠,上层有一形如巨吻的裂口,一股泉水由内喷涌而出,高起数尺,往下飞坠,由那几层天然石阶之上转折而下,宛如一条匹练顺着崖势倒挂下来,直注山旁小溪之中。水力颇大,水声轰轰,珠喷玉溅,烟雾空蒙与四围花光树色相映,凉翠逼人。因自过桥入林以来早就听到泉声松涛因风应和,自成幽籁,只当溪流大急所发泉声,不知奇景就在当地。那座小山极似前古火山爆发时,附近峰崖震塌,飞坠在此,不是原有这样一座四无依附的小山,怎会发出这样大的瀑布?心中不解,再一寻那焦香之处就在瀑布侧面坡旁几株盘松之下。目光到处,首先发现的便是一堆刚烧过不久,火还未熄灭的松柴,上有用树枝搭成的火架,松旁山石上放着一个大酒葫芦和一只古陶杯、一些刀叉用具,火架上挂着大片洗涤干净的兽肉,好似鹿肉一类,业已烤成半熟,似先吃了一些,中途离去。知道当地没有第二人的足迹,必是壶公在此烤肉饮酒,刚离开不多时,酒肉尚在,还未吃完,少时必要回来,好生惊喜。因见火架一头被风吹歪,四顾无人,忙代整理干净,将架搭好,又在附近采了一些松塔,照原样添放在旁,本意想等壶公回来参见,禀告来意,再去寻找江氏姊弟,来此拜见。
阮菡正在四面张望,猛瞥见黑风顶离地数十丈的半峰腰上有一白点往上闪动,定睛一看,乃是一人,因为相隔大高,看不清面目年岁,只似尺许来长一条小白影,行走在那么危险高峻的峰崖之上。因为隔得又高又远,乍看还不觉得他快,晃眼之间那人又高升了二三十丈,看去已成了一个小点,这才看出那人走路快得出奇,断定壶公之外没有别人,别人也无此本领。阮菡立说:“老大公不知何事到峰顶上去,林中现有酒肉用具,必要回转,这样高的峰顶,便是飞也得些时,何况他在高处,只一下来,便可看见。不如寻到大姊明弟一同来此,省得他们走冤枉路。”
阮莲连声赞“好”。行时忽又发现对面另一株大松树下有一块大盘石,平坦光滑,广约两丈,石上好似放有几样东西。因那松干蜿蜒盘曲,夭矫如龙,离地不到两丈,树身极粗,华盖亭亭,荫蔽数亩,盘石却在树荫之下,日光不到,比较昏暗,先并不曾发现,等到回走,耳听山风过处,松涛稷稷,声如龙吟,偶然回顾,瞥见那荫蔽数亩,青翠欲流的松盖,连同满布苍鳞、虬龙也似的树干,正在风中飞舞,蜿蜒欲起,意态生动,形势奇绝,不是那大盘松枝,几疑一条真的神龙巨蟒在彼腾挪飞舞;对面那条折成几叠的瀑布,也似匹练抛空,起落了两次;东西相对,顿成奇景。当时只看出松下石上放着好些物事,相隔已远,急于寻人,略微回顾,便往来路绕去。
阮莲早就有心作成江明和乃姊这段良姻,使其互相亲近,习惯自然,久而不觉,表面一字不提。阮菡见她还是平日一样,天真娇憨,到处指点风景,连说带笑,好似并未有何成见,以为她和江小妹投机亲热出于自然,二人均无别念,也就不便出口,方才闷气早已化为乌有,反想当时寻到江明,一同来等壶公;事情顺手,不问如何,在贼党未到以前,壶公总可见到。分手时本来说好双方途向,又因地方太大,专程拜见,不应满山乱跑,惊动失礼,都是流连光景,信步而行,既将地方找到,脚底一快,不多一会便自相遇。
江氏姊弟听完经过,好生欢喜。四人且谈且行,一面目注峰顶,方才白衣人并未再见,料知还要等上一会,重又低声密议,把预定的话从新商计,从容往前走去。到后一看,松下余烬仍未全灭,酒肉尚在,壶公人却未回,因方才一阵大风,树枝上面的大块兽肉已连架翻倒。阮莲便将架支好,就着溪水将肉洗净,代为挂好,又将火点燃,将未熟透的地方一同烤好,风吹过的火灰也用松枝打扫干净,扫入溪中,任其随流飘去。
四人同在坡上观瀑等候,一面低声说笑。等了个把时辰,壶公未来。初意黑风顶上下好几十里,老人吃了一半忽然回转峰顶,也许有什事故,加上往来必有耽搁,看神气终要回转,心虽盼望,并不着急。中间小妹又领江明向峰礼拜求告,说明来意,以示诚敬。
阮莲笑说:“葛师姊来信说老人不愿外人扰他,最好装着游山,相机求告,再者相隔太高,如何听见?”阮菡笑道:“三妹样样都好,就是聪明外露。自来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公公世外高人,何等明察?我们四人岂能无因而至?就听不见,也看得见,如何能瞒得过?此是大姊、明弟的至诚,你不知他们心情多么沉痛悲切呢!”
四人坐在瀑布旁边且谈且等,又是个把时辰,始终未见人影,也未想到斜对面盘石上的东西前往观看。后来等时大久,眼看日色偏西,腹中饥饿,壶公尚无影踪。小妹虽无心肠饮食,但恐三人腹饥难忍,在当地饮食虽然方便,又恐壶公万一走来,有失礼敬,更恐走远错过,正和三人商量,先寻僻静之处取出于粮,吃饱再等,阮菡忽然笑道:“我们只等候老公公,忘了提起。方才去寻大姊时,忽然一阵大风,我无心回顾,曾见离此不远有一株极大的松树,下面一块大盘石,好似还放有一些用具,必是老公公所留,也未往看。那里山石甚多,坐卧均可,何不同去随便寻一干净山石坐下,吃完再来,就便看那盘石上是何物事?”
三人同声赞好,便由阮菡引去。到后才知,中间还隔着一堆山石和几株大树,由山坡上看过去,目光便被挡住,方才不是走往回路也看不出。四人还未走近,便见石上放着好几份陶碗杯筷,均是陶、竹制成,还有大堆山果和松子、黄精之类,仿佛有人将要在此野餐,不止壶公一个,只杯筷放在一起,没有分开摆好,一数恰是四份。小妹心方惊奇,阮莲笑说:“听说这里没有第二人敢来,这些竹筷还是刚刚削成,又是四份,莫非老公公疼爱我们四个小孩,连那前面酒肉都是赏与我们吃的吧?”江明喜说:“三姊之言有理,否则,哪有如此巧法?”
小妹笑道:“明弟快成大人了,怎的如此嘴馋?万一料错,老公公另有佳客,不是赐与我们,不告而取,岂不丢人?”江明笑道:“我非嘴馋,实是看这神气,老公公必不讨厌我们。事情有望,心中高兴。谁这样冒失,主人面还未见,便领酒肉之赐呢?”
小妹猛一抬头,瞥见树枝上有一木片摇摆。取下一看,乃是一片树皮,好似新削下来,上刻字迹。拿到阳光之下一看,乃是“松下酒肉,吃完速回”八字,好似指甲划成。四人看完大惊,料定壶公已知来意,只不知何故不肯相见,好生失望。
江氏姊弟心更难过,四人商量了一阵,阮氏姊妹再三相劝,说:“老公公高人奇士,行事莫测,虽然不肯相见,既为我们留下许多酒肉食物,意思甚好。现有两种办法,一是遵命,吃完各自回去,中途绕往小盘谷九十三天梯,向百乌老前辈求其设法。一是装着不知,和苏、萧二位师兄一样守在这里,一任老公公如何对待,我都忍受,专以至诚感格,好歹也要见他一面才罢,你看如何?”
小妹想了又想,慨然答道:“听龙九公之言,这位老公公关系甚大,不见本人的面,如何回去?我们后生小辈不远数千里来此,原应以至诚感格,但不可用什心机。我想尊长所赐食物理当拜领,看老公公意思,暂时还不愿见我们,大家先将所赐食物吃饱,洗涤干净,在此恭候。这里既是他老人家上下往来之处,早晚必要来此。我们先在下面恭候数日,能够见到再好没有。等过三日,二妹、三妹可在下面等候,由我和明弟一同设法上去。此峰虽然高出云汉,上下壁立,老公公日常上下,当有上升之路,真个不行,改由峰前觅路上去也是一样。只是老公公方才去往峰顶走得那快,不知三个老贼此时见到没有,使人忧虑而已。”
阮菡笑说:“这个大姊不须忧急。老公公如不怜爱我们,怎会赏赐酒食?这样高险的峰崖,有的地方全是削壁,并还生满苔薛,贼党多大本领也上不去。何况三贼是由前山而来,不知这里途径。老公公已知我们来意,如对他们好,不是这等神气,至少也是同情我们,断无被贼党利用之理。何况我们还有黑兄师徒,他二人是从前山上去,黑兄为人智勇机警,胆子又大,无论如何辛苦艰难,决不中途缩退。此时天近黄昏,想已到达,至迟明日可以相见,就要冒险走上,昔日苏、萧二兄曾由前山来此,必有往来之路。我们先将此路寻到,或是黑兄寻来,见面之后再行决定也来得及。休看三贼老奸巨猾,井与老公公相识,以他们的为人,决不能得老公公欢喜。当葛师姊信到之时,黑兄看完意似不快,起初说好无论如何均要同路,后又借着除那毒虫要等中午,连催我们快走,必有用意。我姊妹和他虽然相处不久,共只见到三面,照平日所闻,实是一个奇人。他那宝剑宝珠,正是毒虫克星。应用药草枯枝,萧山人又有大量存留,就等日光,也用不着再等中午。彼时天色已亮透,我们走出不远,云雾便消,只要再等个把时辰,立可同行,何必连前半段都不肯一路?如我料得不错,必有用意。分明看信受激,中途遇见三贼固不甘休,如往前山相遇,也非下手不可。他身边还带有葛师的一封信,我们先未想起。照葛师姊的那封信,葛老前辈以前便住近处山中,似与老公公常时相见,既写此信,当有用处。依我看法,不特大姊、明弟本身不须发愁,便黑兄师徒也有成功之望。只三妹途中所见两人不是李、童二兄,与昨日百鸟山人之言不符。我想那两少年不是李、童二兄,也必另有其人,真要熟人,为了我们的事跟在贼党后面,万一寡不敌众吃了人亏,岂不使人心中难安?我意今夜便守在此林内,明早想法将去前山的路先为寻到才好。”
小妹想起途中所见两人不似百鸟山人师徒所说少年,惟恐玉琪真个跟来,由不得心中悬念,暗忖:这两人如跟在自己身后还好,要是和三贼走了一路,中途动手,岂不可虑?但盼双方均不敢犯壶公禁条在途中动手,才可无事。当时打不起主意,只得照着阮菡所说行事。
四人早已腹饥,谈了一阵,觉着此外更无善策,只得暂放愁肠,把杯筷摆好,一同进食。阮莲笑说:“我们虽蒙人家送了许多路菜干粮。为了走路方便,大家食量不高,因想山中山粮野兽容易取得,所带无多,天气又热,荤菜一点没有。自离余家,均吃主人所送干饼,已吃了好几顿苦饭和冷水,难得老公公赐了许多食物,荤素都有,方才闻得烤肉甚香,火旁不远还有一大瓦壶水。自来肚皮越饿吃得越香,大家索性再等一会,我去将那一大块肉取来,再烧上一壶热水。反正承情,索性大吃大喝,饱了再说。”
江明首先赞好。阮莲笑道:“你单说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