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骄狂?忽见江明双手连摇带比,似与身后敌人在打手势。正自强忍怒火,二次试运内家劲功真力,打算冷不防将身侧转,先拿身后那人开刀出气,再杀江明报仇,真力如仍难用;索性老了脸皮,把多年未用、新近才向人取回的兵器施展出来,好歹也把仇报了再说。
忽见一条小黑影由侧面绕来,还未近前,便高声喊道:“那七个手指头的秃驴找你半天,你怎跑到这里来了?这么瞪眼生气的,莫非又和上次破庙丢扇子一样,有人欺负你么?”樊秋见是铁牛,怒喝:“放屁,快滚!我正要杀几个小狗男女,免得受了误伤,你那不通情理的师父出头袒护,怪我不好。”铁牛原是受教而来,也不近前,立在两丈左近,笑嘻嘻说道:“你不要急,我奉师父之命,有要紧话,和你说那块石头。”樊秋终日盘算、魂梦不忘的便是永康虞家那块石头,因凶僧不特想收黑摩勒为徒,并还先把铁牛看上,只当所说师父是指凶僧而言,见他不往下说,心中惊疑,连身后敌人也无心回看,忙问:“你师父说石头怎样?他要分一份么?”铁牛笑道:“一块破石头,亏你把它当成宝贝。这个先莫忙说,先说你眼前一件要命的事吧。”
说时,樊秋侧顾身后,林中无人走出,连女孩也不知去向,林树行列甚稀,不似藏得有人神气,深悔方才疏忽,上了敌人的当,两小兄妹全被滑脱。后来敌人自己并未发现,如是专为接引女孩逃走,又不应那等口气,好生不解。因听铁牛说得那么严重,知其天真倔强,没有假话,误以为发生什么急事,或是凶僧有什恶念,心中有病,未免惊疑,忙喝:“小鬼有话快说,到底有什事情?”铁牛仍是不慌不忙,笑嘻嘻答道:“要你命的,就是我的师父。他老人家行事,向来光明正大,不会鬼头鬼脑,就要你命,也必叫你心服口服。那块石头,就是你的致命一伤。”
樊秋知道凶僧虽想收徒,铁牛却不愿意。一路之上,凶僧软硬兼施,连给他吃了许多苦头,始终不肯屈服。可是说话算数,宁甘受罪,却不逃走,从未胆怯输口。凶僧爱他也由于此,背后曾说,“小小年纪,这等胆勇沉着,心有主见,外表浑厚,内里聪明,生平从未见过。”立意非要收他不可。铁牛却不领情,张口就骂。怎会共总一两个时辰工夫,会改了口,一句一个师父,话也有头无尾?心方生疑,想要喝问,又听提起石头是致命一伤,忍不住怒喝道:“小狗乱说些什么!石头怎会是我致命伤?可是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对头,知道石头被我取走,寻来了么?”铁牛笑道:“你不要急,我话还未说完呢。我师父本想取你狗命,因你方才受伤太重,不肯欺你,打落水狗,叫我问你一声:如愿此时送死,自是方便,大家省事;如其自知不行,快些夹了尾巴逃走,免得他老人家见了生气。”
樊秋越听越不对,想起方才所闻,不由气往上撞,不等话完,厉声怒喝:“该死小狗,这话是七指罗汉说的么?”铁牛笑嘻嘻道:“老秃驴虽想要你的命,还要等你为他卖完力气,把破石头打开之后呢,哪有这快?说的是我师父。”樊秋暴怒道:“你说的是我仇人小黑鬼么?我正寻他,现在何处?方才你说的石头,小黑鬼专会做贼,比葛偷儿更可恶,莫非那石头已被他乘我不在暗中偷去?快说实话,否则我二举手便要你的狗命!”铁牛笑道:“你真混蛋!无怪老秃驴说你不要脸,以大欺小。等我说完,就知那石头怎会要你命的原因,做个明白鬼多好。我打不过你,前日已然试过。想要打我,只要有人答应,我连手都不还。就能把我打死,有什体面?有本事,不会找我师父送死去?还落一个光棍。”
樊秋听出仇人寻来,想起上次定约盗扇之事,惟恐藏珍宝石被人盗回,同时又听前面有人喊道:“小蛮牛真学得像,强将手下无弱兵,果然真好!”抬头一看,正是江明,坐在离身六七丈的山石上面,不住叫好,大敌当前,直和没事人一般,越发勾动怒火;无如贪心过甚,患得患失之念太重,脱口怒喝:“那石头呢?”铁牛见他说时手将扬起,忙即纵开,口中大喝:“你如动手,我偏不说!叫你连人毛带石灰,都见不到。”樊秋关心主石大甚,知道铁牛腿快,连日常说乃师就在身旁,一直不见踪影,此时听说不知真假,又有凶僧袒护,就此伤他,必遭无趣,只得勉强忍气喝道:“快说实话!我不伤你。”铁牛知他最不放心的,便是日前永康所盗石块,原是故意怄他;一听江明夸好,越发得意,把大黑头一晃,笑道:“你问那大石头么?就在你方才身后树林之中。”
樊秋闻言,只当被人盗去,心中一惊,回顾那林,共只八九株尺许粗细的桐树,行列甚稀,林中只有几根石笋,人决不易隐藏,也无动静。随听铁牛喝道:“你看不见,听我说那要命的原故呀,那石头比我高不了多少!”樊秋一听活风不对,怒喝:“石头大小,有什相干?谁与你说什闲话!”铁牛笑道:“什么闲话!如不是它遮住你的狗眼,我师父来时,你早看见吓跑,怎会被人踢伤:也更不会在此等死。要你命的,不是这块石头吗?不过师父不打落水狗,此时只一服低,便可容你多活些时。”
樊秋闻言,知受了戏侮,心虽恨毒,因铁牛平日天真诚实,独对乃师黑摩勒却是信仰如神,由早到晚,总说乃师尾随在旁。几经考查,并无其事。此时听说虽较可疑,仇人始终不见影迹,又恐得罪凶僧,不便伤害。略一寻思,故意喝道:“你这小狗,仗着老和尚袒护,屡次无礼,情理难容!你屡说小黑鬼藏身在旁,全是假话。既说得活灵活现,快令小黑鬼出来纳命,看他今日还有什诡计暗算,我便服他。否则,休想免死!”说罢双手齐扬,便要迫扑过去。谁知铁牛仍和往日一样,任凭发威恫吓,甚至毒打,只是口中乱骂,挺立不动,也不还手相抗神气。
樊秋本意黑摩勒强横胆大,机智绝伦,上次相遇,未拜葛鹰为师,尚取对面为敌,何况今日?如在一旁,见门人要受伤害,非出场不可。铁牛神色自如,可知又和往日一样,仇人并未寻来。方想收势,探询凶僧背后有何言语,哪知底下的话还未出口,就这进身上步扬手欲扑之际,忽听前面江明拍手笑道:“你又中我黑哥哥诡计暗算了!这是你说大话吹出来的,七指凶僧来了,也是送死。”声才入耳,话未听完,猛觉左肩微麻,身已被人点了哑穴,不能言动。跟着身后闪过一个黑衣蒙面的小孩,正是仇人黑摩勒;回忆以前受辱之事,连惊带急,几乎闭过气去。
原来黑摩勒自从金华北山会上,连经各位前辈高人指教,拜了娄公明为师;近在黄山始信峰,又得了许多上乘心法,功力大进,人也谨细得多。起初本觉樊秋凶横可恶,心中恨恶,意欲见时,杀以除害;后听司空老人和葛鹰说起,樊秋以前为人并不如此,这次也许受人愚弄,才有此事。他先不知虞家隐居得有老少女侠,以他本领,不论明暗,均是手到必得;他仍辗转设法,取来刘家书信,代为商说,并以重金珍宝与主人交换,只是善取,并无逞强恶意;以前在江湖上的行径,也有好些难得之处,为此不肯伤他。否则,葛鹰虽念旧情,司空老人必放他不过,萧隐君也不会令江明费那许多手脚将其救醒;后又得知新交好友与之交厚,便把成见消去。但知此人心辣手黑,记仇心重,不把制他得死心塌地,不会罢休,来时藏身林内,先恐江明不敌,还想出去,复被铁牛拉住。正说对头厉害,忽然发现江明点他左肩穴道,猛然想起古庙盗扇之事,料知陶元曜用内家罡气点穴,回醒太迟,添了一处要穴破绽,被江明看破。当时想好一条妙计,先把少女藏起,教了铁牛几句话,令其往分对方心神,以便乘机下手,先恐铁牛说得不好,谁知铁牛一心一意模仿老师,也学了一副油腔滑调,更会装呆,知道对方心理,所说比所教的话更多,暗中高兴;便乘双方问答,樊秋急怒分心之际,由林中山石后闪出,轻悄悄掩到樊秋身后,仗着身法轻快,动作灵巧,由此身子和粘在敌人背后一样,觑准对方转侧行动,如影随形,相隔只在三尺以内。樊秋那好耳力,怒火头上,只顾盘诘所盗宝石下落,竟未警觉。
黑摩勒知道敌人一时疏忽,受了江明暗算,内家真力劲气已难由心运用,如在以前,他那多年苦练的独门劈空掌自是可怕;近得师传,便是适才明敌,已可勉力应付,况又受了内伤,料知举手必倒,便不急于发难,任凭铁牛引逗取乐。铁牛见师父已无异成了樊秋的影子,自更放心大胆说之不已。师徒二人,一前一后,一明一暗,正在一说一比,肚里好笑。江明也觉好玩,打算再看下去;后因童兴偷偷绕到,在江明坐处山石之后藏起,告以樊秋同党七指凶僧法灯尚藏林内,迟恐生变。江明和童兴一样,均听师长说过凶僧厉害,闻言大惊,忙打手势,一面发话点醒黑摩勒,催其下手。
黑摩勒忽想起,先听铁牛暗告,凶僧志在生擒唐家两小兄妹,因其自负盛名,不肯亲自下手,仗着所盗宝石挟制樊秋,令其代办。樊秋明知凶僧阴险狡诈,无奈先前报仇取宝心切,情急乱投医,已然上了贼船,真要翻脸,恐非其敌,加以上来心疑虞家仗有能人,不合与凶僧密谋同往,说好此行各办一事,订有条约。不料虞家全是文弱无能的人,一经暗取便容容易易探明藏宝所在,偷了出来。后被仇人侯绍警觉,约了两个同党跟踪劫夺,和凶僧才一交手,便同惊走。看似因人成事,实则凶僧未出什力,事成之后还要分他一份。最难受是,生平不愿无故欺侮不如己的人,何况对方两个未成年的小孩。凶僧口说对方师长是他仇人,却命自己代为生擒来作押头,话又不肯明言,再问便以盛气凌人。对于铁牛,一个顽童,偏又任其无礼,连自己受了好些闲气,不知用意所在。平日想起,便自忿恨,只为事先约定,被其套住,无可奈何。照铁牛所说,凶僧对于两小兄妹,似比自己还要看重。忽然想起一事,心中一惊。初意,觉着铁牛滑稽好玩,想再任其取笑一会,又想挨到两小兄妹把救兵请来,看其是否所料那人,以免先将樊秋打倒,对方又复隐去,不再现身;及至江明发话,暗骂自己粗心,眼前还有一个凶僧,比樊秋还要凶险,如何大意?心念一动,立时出手。江明。童兴也自赶到。
黑摩勒笑对樊秋道:“这一次你明白了吧?上次在古庙内将你点倒,你还不服。我两三次杀你易如反掌,只为你不似别的狗贼鼠辈无恶不作,平日还有一点可取之处,我师父娄公明和萧隐君、司空老人等各位师长平日又曾告诫,但有一毫可原,决不妄下杀手。今日我仍放你,报仇与否,日后听便。今日如要动手,决非我敌,何必自我苦吃呢?”
樊秋始而怒火烧心,暗中咬牙,恨不能把仇人碎尸万段才快心意。无奈全身受制,不能言动,又知仇人人小鬼大,行事刻毒,身落人手,死非所畏,最难受是,自己多年盛名,老来失风,死在一个后起小鬼手里,死前说要受上许多侮辱。有心发话,想激仇人来个痛快,偏是口张不开,无计可施。心正发急,忽听仇人居然这等说法,人当生死关头,除却真个平日养气功深或者有极崇高的信仰,才能视死如归,从容就义。否则,任他平日多么眼高于顶,骄狂自恃,一旦失势被擒,但有一线生机,没有一个不想活命的。何况对方所说并未使其难堪。樊秋活没听完,念头早已转过,暗忖:“这黑小鬼,上次相遇,连受他许多恶气,先还认定不是葛鹰袒护,决不容其逃生。今日一见,果是厉害,不问是否暗算,凭自己的耳目本领,竟会被他掩向身后,一下点倒。单这一点,就无以自解。反正死活两途都是丢定大人,徒死只是落人笑骂,太已不值;如等放开再打,就能得胜,传说出去,也是极大笑话。何况本身短处,这两小鬼全都知道。上次庙中隔窗点穴也许真是小鬼所为,所以事前打赌,把话说得那么满法。照此情势,胜必无望,转不如暂且忍气,将来再说,比较要好得多。”同时又想起石中藏珍尚在凶僧行囊之内,此时仇已是难报,两小兄妹全都逃走,凶僧骄狠乖张,保不借故背约,如何应付?黑摩勒已一掌拍向背上,就势朝胁下一捏。
樊秋当时只觉腰背问一酸一麻,穴道立解,人也言动自如,愧忿交集之下,勉强把气平住,呆了一呆,才朝黑摩勒强笑道:“你真是个好娃,凭我也会栽在你的手里,承你的情没给我难堪。我姓樊的虽受小辈暗算,今日我仍认输,休说此时不会和你动手,也不会再支帮手出场,不过七指和尚的凶名,你们既是司徒老人与萧隐君门下,想必知道厉害。他现在山后松林之内,你那徒弟铁牛与他相识。年轻人最好不要太狂,遇事须要多想一会。依我相劝,就此上路,不要惹他,兔遭毒手。如无什事,他年当有再见之日。我寻法灯,说上几句话,也和他分手了。”
黑摩勒笑说:“樊朋友不必生气。今日我实沾了江老弟的光,全是取巧,不能算赢。你吃了暗亏,照情理又不好意思和我再打,也是真的。你此后不与凶僧一路,足见高明。要我躲他,却是不劳多虑。这秃贼罪恶如山,不能和你来比。我们早想为世除害,寻还没处寻他呢,好容易在此遇上,如何放他过门?你自请吧。”
樊秋见对方生得那么又瘦又干,看年纪至多十二三岁,竟练有那一身惊人本领。脸貌虽被人皮面具遮住,但那一双怪眼神光炯炯,精芒远射,行家眼里,一望而知是个内外功均极精纯的能手,那么厉害的七指凶僧,丝毫不在心上,反要寻去除害,单这胆勇已是惊人;略一寻思,惊赞之余,反倒消了怒火,慨然答道:“我纵横江湖也数十年,第一次见到你们这两个小娃,如非眼见,决不会信。实不相瞒,我虽记仇痛恨,但是你放掉的人,不报此仇固是丢人,将来就报了仇,也不光鲜,左右都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