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坚拒,但只及身而止。至于由崙,务望当他常人看待,免其增长功利自私之心,爱之实以害之。此子虽然聪明多力,短处颇多。人生寿夭无常,我已年老,万一死后难免推选为首之人,最好集众公议,不可稍成偏见,更不可选他为首。”说完,又当众把昔年山规改正了好些。
常湜聪明绝顶,本意看出大乱已成,自己虽然用尽心思,无力挽救。尤其明末宠信太监,绅权特重,民心早失,气运已终,不久必要国破家亡。到了彼时,一班旧臣遗老、血气之士不免强为其难,于事无补,平空多害生灵。索性起自草莽,和开国祖宗一样,人民之力推倒暴政,也许还能成事,越是皇室越不成功。平生只此一子,偏是天生神力,武勇绝伦,人又机智,能得众心,一生野心便是大祸。到时,如和太祖一样,索性起自民间,削平寇乱,使天下人民脱离苦难,共享太平。然后照着当年的心思,功成身退,另选贤能,定出条规,把国家神气传于贤能,不传儿子,把几千年来皇帝专政,国家视为私有,以致暴君代出、茶毒人民的大害除去,岂非从来未有之盛举?无奈此子性刚多欲,好些短处,又是皇室近支,容易激发野心,被人利用,结果事情不成,还要连累许多人民遭殃、朋友受害。人生修短难料,自己久得众心,形式上虽和众人一样,遇事只一开口,决无一人作梗违背,只要多活些年,自可将这难关渡过,否则却是难说。又见众人屡次聚会都要推他为主。由崙虽然好大喜功,因其文武双全,能耐劳苦,又是自己儿子,众人爱屋及乌,都存偏见,原娶儿媳早死,续娶媳妇更是才智武勇,人心归附。前数年又有几个被权阉陷害的忠烈之士途中遭难,被同道英侠引进山来,因亲及亲,因友及友。本山又是一有荒地开出,便要招些人来分田耕种。近年这一类人越来越多,君臣之念看得太重,常以老王称呼自己,以小王称呼由崙,年时令节定要参拜。再三劝止,虽然好了一点,但每一听到朝廷无道,早晚灭亡,便自忠义奋发,慷慨悲歌,日常怂恿自己就在山中设立王府,以兵法部勒山民,以为将来待时而动,光复皇业准备,怎么劝解也是阳奉阴违。由崙难免为他们所动,自己一死,众人必要推他为王,结果必要闯出大祸。于是借着这一席话把山规改订过来:将来万一人多,自己死后必须要选山主,由斋万不可以充任,并将利害之处当众详言。
哪知并无用处,不满五年,常湜入山打猎,雪中失足,坠落壑底受了重伤,加上寒毒,不久身死,年已七十多岁。琼蕤见丈夫病危,痛不欲生,意欲同殉。常湜死前看出爱妻心意,背人密语。夫妻二人谈了一夜。过了几天,常湜病终。琼蕤安排好了后事,忽然留下一信,说往青城寻师,背人出走,由此一去不回。昔年同隐的那班英侠,这时有的老死,有的各自云游在外,常湜死后便未归来。内有几个异人,以覆盆老人和百鸟山人本领最高,平日本不住在山内,由此更少来往。由崙本就胸怀大志,只为父母管教太严,无从施展,生性好胜,人又聪明武勇,礼贤下士,每次出山,到处结交海内英侠,交了不少高人。
未了两年,天下大乱,明室已快灭亡,朝不保夕,一班忠臣义士纷纷投到。眼看地小人多,如非常湜多年积蓄几乎不能收容。事又凑巧,由崙同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忽在后山发现大片沃土森林,形势更为奇险。地方一大,人来越多,父亲却在此时死去。先后来的这些忠烈之士本就觉着皇朝将亡,心中悲愤,不以常湜为然,见他一死,立时合谋怂恿。
山中人民对于常湜父子全都感恩信服,才智之士又多,哪经得起这班人领头怂恿,稍微提议,万众归心,不由分说,把由崙捧上王位,又建了一座王府。由崙想起父亲临终遗命,虽然推谢两次,一则此时忠义之士来归太多;旧有的人又想起老王恩德,无以为报,众心如上,推辞不掉,继配之妻又是忠烈之女,夫妻感情比先死元配更厚,再一劝说,不由勾动前念,便自答应。
正在设官选将,打算起身,忽然接到崇祯殉国、清兵入关之信。正在痛哭流涕、全山镐素准备光复大计,由崙也刚接王位才只两年,半夜醒来,忽然发现桌上放着一封长信,乃他母亲亲笔,并还附有一张图说,上面列举目前利害形势和各州府县、盗贼叛臣兵力强弱,人数多少。并说“张献忠狼子野心,所带乱民不下五六百万,近已背叛李自成,不久必要率众人川屠杀。这样比狂潮还凶的乱民,为了平日痛苦,怨毒太深,性多偏激,状类疯狂,勇不可当,岂是你区区万余山民所能抵敌?你父多年辛苦经营的乐土,又是你们根本重地,难得当初设想周密,不与世通,峰高谷险,隐在乱山之中,外人无门可入,足以自保,如何还去惹祸?就是有什妄念,也应退守根本,待机而动,等到民心厌乱,狂流已过,然后收抚流亡,相机而动,才较稳妥。如其不信,不妨命人出山查看,再作打算”等语。
由崙平日孝母,人又善于谋略,见信上所说利害形势无一不是论断精详,不由心里不动。连盘算了好几天,召集手下人等一同熟计,才知形势如此艰险,但又不肯甘心。有几个激烈点的妄想一试,特意选了许多忠烈之士出山查探,打算先在山外乘此机会招纳乱民,先举义旗,立下根基,再将小王引出,免得一个不巧危及根本。不料大势已去,难于挽回,人虽招了许多,并无用处;小王又谨守母命,暂时不肯出山与之联合;这班人都是一勇之夫,兵法又严,乱民好些不肯归附,遇见敌人,有胜有败,人数老是不多,终于寡不敌众吃了大亏,没奈何带了残余,一路转战流窜逃往福建,与郑成功合在一起,由此不再归来。跟着便是二十年的蜀乱,把一个天府之国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直到康熙三年方始平息。
由崙即位以后,服用渐渐奢华,享受越来越好,继配王妃又工心计,一听外面形势如此凶险,几个老人也在同声规劝不可妄动,觉着山中为王也颇舒服,便劝由崙郑重,一面暗命心腹分散众人的心志。一班前朝忠臣和几个激烈的志士相继老死。由崙夫妻情厚,起居服用极为奢华。加以从小生长山中,精明强干,对人却是厚道,素得众心。父子恩德在民,出产众多。中间又有两次看准时机,带了许多能手轻骑出山,把张献忠所劫金银财宝抢了许多回来。仗着地利和智足多谋、胸有成竹,只管杀死许多贼党,抢了许多牲畜财货,贼党乌合之众,骤出不意,休说报仇,等到援兵得信进来,连敌人的踪影也未寻见一个。
蜀乱平后,山中贸易本有专人,再一乘机经营,从上到下人人富足。所以由崙只管享受奢华,把一座王府建得和天宫一样富丽无比,大片芙蓉坪简直像个大花园,人民反觉理所当然,比前更盛,无一怨言。不久继配死去,三娶便是江小妹之母江芷芳,也是一位侠女,文武双全,人更美貌。由崙中年得此美妻自是爱极。无奈天性好色,加以中年无子,芷芳善妒,不许纳妾,由崙先还与之相安,后见清室势盛,更难作为,自己年老无子,越发消了壮志。彼时一班英侠之士和所结交的异人本常来往不断,虽然看出主人壮志消沉,因知时势所限,连南王(云龙山主王人武,事见《蛮荒侠隐》)、北周(事详《边塞英雄谱》、《冷魂峪》全集)聚有那许多异人奇士,尚且无功,何况由崙,也都不去怪他,仍以好友相待。
不料由崙年老好色,听信好人之言,聘来一个梵僧,服了春药,背着芷芳常时借口出巡,在外面弄了好几个姬妾外宠,逐渐荒淫起来;不久又在山中大兴土木,造了不少机关以作防御外患之用,以致众心解体,好些不以为然。为了山中富足,人民只觉法令渐严,还不怎样;就有一点看不上限,想起他父子多少年来的好处,也就不甚在意。那些高人异士劝了几次不听,有的不辞而别,有的当面数说了一顿,明言绝交,如不改过,永不登门。说完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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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良夜月华明 火树银花 翻成血海 乱山风雨恶 孤臣孽子 喜遇英侠
由崙不特不自改悔,反更刚愎用事,任性而为。这时身边几个忠实的辅佐,一名朱晓亭,也是皇族;一名柴元通,乃是原配内亲,妹子湘江女侠柴素秋与芷芳又是结拜姊妹;一名白华,乃由崙的襟弟,娶妻柴素虹,便是素秋之姊。另外还有几个老友,无发老人邢皎便在其内。这时小妹则生不过周岁。由崙所宠奸人曹景,外号小张良,人最阴险深沉,正在中年,练有一身惊人本领。由崙晚年倒行逆施,均是此人蛊惑而成,梵僧也是他的引进。由崙自来信任,言听计从,于是无形中分成两党。
曹景起初只想讨好揽权,后见自己行为不善,不为清议所容,想起这许多正人不是老王至亲便是同隐良友,自己一个外人,年纪不大,后来居上,致遭妒恨,树下许多强敌;老王(此时由崙年将八旬)人极聪明,又无子嗣,一旦明白过来,立有杀身之祸。越想越害怕,便在暗中勾结死党,一面准备应付,一面暗劝由崙,说他年岁已高,王妃不能生育,好容易所纳偏妃多半有孕,住在外面,往来不便,最好接来山中藏往后山,以便朝夕相聚。但是朱、白诸位王亲早晚得知,必往密告王妃,难免争吵。老王须以嗣续为重,不应再有顾忌。如今江西、湖南两处分寨所积财产甚多,并还开有不少行栈,须人照料,不如请他诸位分头照管,少生许多闲气。
老王为色所迷,那两个爱妾,一是湖广大侠唐本孤女唐青瑶,因中曹贼奸计,两次被贼党擒住,均是曹贼解救,不知擒她恶贼乃对立暗中使出,未了一次并有曹贼新勾结的死党女铁丐花四姑在内,别的贼党事后均被曹贼杀以灭口,因而感恩图报。由崙彼时虽将八旬,看去只得四十多岁,貌相又极英伟。青瑶经狗男女一劝说,想起自己年已不小,譬如死在淫贼手内,身败名裂,又当如何?便答应住进后山。由崙对她最是宠爱,偏生老妻作梗,不便常时出山相见。此举正是一劳永逸。另一个也是心爱的人。明知邪正双方不能相容,由崙依然点头答应。
自从一班英侠、上客走后,与由崙同时的老人十九寿终,无人敢与力争。由崙平日听了奸人的话,威令越严,言出必行。朱、白、柴三人已被相继遣开。因山中事业越大,这几处分寨近年掌管的人都不称职。由崙人本聪明,曹贼再从旁献计,所说极为有理,又是一个个的遣开,毫不显眼,谁也没料到曹贼天良丧尽,阴谋反叛,一面蛊惑老王荒淫纵欲。为首几个正人未走以前,因见清廷侦骑四出,到处搜索前明逃亡的孤臣义士,耳目众多;那两处分寨近年管理不善,又太招摇,风声不免泄漏,有了戒心;不知曹贼恐连累受害,又想借此谋夺这大一片财产基业,已与当道勾结,机会一到便要卖主求荣,一举发难;为了顾全大局,虽料曹贼也是一个大害,仍以为山中人多,不少能手,曹贼至多向老王献媚讨好,别的事做不出来,闻令即行。
曹贼心愿虽达,仍以正派方面无论男女,个个能手,不敢轻易发难,勉强忍耐了几年,平日行为反倒比以前谨慎得多。众正人原有不少耳目,见他并无别的恶处,越以为只想固宠,除却引诱老王好色而外,别无恶迹;人又能干,山中许多事均他主持,渐渐疏忽下来,反觉以前一半是众人操之过急,恼羞成怒所致,于是少了戒备。曹贼多疑,几次想要下手,俱都胆怯过虑,未敢发动。
后来清宫铁卫士副总领班九头狮子方震,为想立功,竟不等和曹贼商量,先去告密。清廷立下密旨,责成方震在三月之内,把芙蓉坪为首之人连同前明宗室遗孤一齐下手除去,不许延误。总算方震和曹贼以前同门师兄弟,还有一点情面,一面多讨了三月期限,一面代曹贼说好活,说:“此事关系大大,因这班孤臣遗民势力太强,人数众多,不是寻常官兵所能剿灭,一个办理不善,必要引出大乱;就是仰仗天威将其除去,不能一网打尽,逃走几个,也是后来大患。多亏师弟曹景深明大义,得信以后立和自己商量,深入贼巢,假意与之同党,才知逆谋。先装着隐居开垦,不露形迹,费了许多心力和好几年工夫,方将底细探出。对方人多,所居之处山高路险,防御周密,如无内应,无论何人,插翅均难飞渡,寻常兵力再多,也难攻进,操之过急,一个不巧反而激变。奴才身受皇恩,无论如何艰危,必和曹景合力,内外夹攻,将事办成,不使一人逃亡。但须赐一御札,许奴才便宜行事。事平之后,并将所得财产分赏曹景等一班有功之人。”朝廷全都照准,方震立带手下赶往催迫。
曹贼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忙和平日引进以及新勾结的死党再四密计,约定时日,分三方面同时发难。因为做得机密,一班高人奇士均因老王晚节不善相继离去,多年不与来往;曹贼未两年又格外小心谨慎,收买人心,颇得山民信仰,丝毫看不出一点反迹,发难更极迅速,最重要的几家英杰之士差不多全被杀光,极少幸免。虽有几个老王好友,如覆盆老人、吕瑄、陶元曜、苏半瓢、司空晓星等剑侠高人得知大难将发,均因相隔年久,平日不通音信,事前不怎留意,或是有事羁身,隔得太远,等到有人警觉,互相通知,想起老友情分不应坐视,何况内中还有许多忠烈遗民,同受其害也大惨痛可怜,欲往救援,大错铸成,势已无及;好党势力又盛,铁卫士中更多能手,强为其难,已不可能;地方又分成了三处,虽有几位男女英侠警觉在先,不及通知同道,打着救一个是一个的主意,匆匆赶去,也因到得太迟,并未救出几个。这三处总、分寨被杀害的忠烈遗民,先后共有三四千人之多。当初随同常湜夫妇入山开垦的旧人,除却普通山民,稍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