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地杀死,合力暗算,重则一面下手,一面向清廷密报,连对方亲友也一网打尽,端是狠毒非常。陈英虽得宠信,无奈曹贼天性多疑,反覆无常,以前又是前王贴身的王官,目前祸变初发,疑忌正多之际,掌领分寨的几个头目都是阴险狡猾达于极点。分寨的女铁丐花四姑尤其心细机警,因与王妃相识多年,又是内亲,深知陈英母子感激主人恩义,平日贴身不离,得用的人,决不至于背主降敌。冒失前往,非生疑心不可。尤其陈英用女孩尸首代替江小妹,移花接木,做得太险,开棺之时留下好些痕迹,幸是机缘凑巧,来了一场狂风大雨,曹贼上来宠信过深,恰巧遇到贼党庆功欢宴,人都聚在屋内,否则,能否安然逃出尚是难料。如今贼党专一留心形迹可疑的人,王妃母女以前又在山中常见,一望即知。再往前走,实是凶险。难得误走云林庵,中途未遇一人。江氏母女可在庵中住上一两年。等到事情稍冷,曹贼见一班前辈高人无什举动,虽有两起打不平的,也都知难而退,自家声势越强,并有许多铁卫士可作靠山,日子一久,自然松懈。到了那时,野云长老必有吩咐。奉命之后,再往江南隐居,才可无事。如其骤然之间无论是在何处出现,均易被人看破,断乎不可。本来江氏母女就在云林庵久居也是一样,一则相隔贼巢太近,庵中清规虽严,饮食起居均颇舒服。江氏母女以前出身富贵,享受太过,此行须要经过一番辛苦艰难,自食其力,以后回山才能深知人民疾苦,为大众造福。尤其小妹更要从小经历,磨练她的志气,而一班师长前辈又多散居东南诸深山中,将来结合也较方便。并说此次逃走,沿途均有人暗护接应。因见贼党没有出动,野云长老事前力言无事不可上前。此举原是备而不用,既未出事,最好令这三人受点教训,故未出面。天门三老也在此时得信赶来。也觉江氏母女未被贼党识破,老王棺木曹贼不久安葬,开棺痕迹又有一个有心人当夜跟在陈英后面代为消灭,从此隐姓埋名,静等小妹成人报仇,再好没有。对于陈英大为夸奖,只说他许多地方过于卖弄聪明,胆也太大,轻视强敌,虽然骗得曹贼暂时宠信,手下贼党人人疑忌忿恨,结怨已深,日子一久必露马脚,或受贼党谗害。就这样,仍为一心细的人看出,那一具假女尸更被那人老早发现,一直暗中尾随,陈英日夜奔走布置全都知道。如非那人还有许多顾忌,未敢冒失越山同出,便是江小妹藏身的山洞,也被暗中寻去。幸而此人乃前王旧友,痛恨贼党,不特没有告发,反倒随时暗助,遇到危机代为化解,或将仇敌前后引开,否则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如其不信,江母开棺出来,陈英忙乱之际,被那人塞了一张纸条在行李之内。彼时江母正在更衣进食,衣物乱了一地。那人冒着大雨,藏在暗处巡风,准备万一贼党寻来,立即警告。等人走后,除地上泥水和棺材边上残痕而外,并有一件亡人衣服遗留在外。虽是江母所换,陈英人在门外,灯光不敢点亮,事后也曾寻过一遍,竟未发现,不是那人代为灭迹,早已泄露。第二日一早山中便发生行刺之事,死人甚多。那人总算占了好心肠的便宜,跟在暗中,忙了大半夜,回去伤感了一阵,人便疲倦,睡得甚香;出入隐秘,心思更细,除妻子外无一得知;又与两个曹贼心腹交厚,同住一起,朝夕相见,并未露出痕迹。而那许多忠义之士见行刺未成,曹贼任性残杀,人人自危,激动公愤。没有家属顾忌的固是当先发难,便那安居多年,子女成行的,断定早晚必死贼手,也率全家群起拼命。只他和有限几人平日谨细,虽知众人密谋,料其无成,并未参与,也未露出神色。就这样,曹贼还是疑心,命人赶往相机下手。见他刚起,正在洗漱,还不知道外面动手之事,平日对人又极诚恳,没有嫌怨,妻老子幼,附近同居的两贼得信,忙又分头化解,因而无事,反倒增加贼党信心。此是将来一个好内应,为防泄漏,未说姓名。看完将信烧掉,不可多说。借玄牦皮甲的人业已平安到达,将来自会送回。陈英不宜再回芙蓉坪,就要回去走一次,也应等到本领学成之后,想好说词,速去速回。好在曹贼因杀王妃出力,不是久处不会生疑,突然回山,短时期内不致有事,乐得把这一面留为后用。可在当地养息两日,往寻天门三老正式拜师之后,自在山中勤练武功,无事不可出山走动,到时,师长自有吩咐。吕瑄和诸长老不久也各隐迹,不再走动,须等遗孤长成,再行出面相助。江氏母女前途好些困苦艰难,踪迹更要隐秘,必须努力奋勉,方能过去等语。
看完,正在互相谈论伤感,忽见方才端水的女童匆匆走进,朝净波说了几句。净波笑说:“果然我料得不差。范显来时与几个强敌相遇,因他性太强做疾恶,双方口角,不是师命在身,恐怕引鬼入门,早已动手。现在双方约定,明早天亮,同往这里后山一分高下。他看出对头人多,内有能者,他手法又狠,只一伤人,难免恼羞成怒,一拥齐上。本意就便约我相助,不料人太骄狂,话不投机,一怒而去。方才命人往探,这伙人均是北方路上大盗,经人引进,往芙蓉坪去投曹贼,暂时还不能算是贼党,又都是出了名的恶贼大盗,就此去掉曹贼几个未来的爪牙,岂不也好?但气范显不过,明早虽然跟去,你我上来先不要出面,倒看看他能有多大本领!”
小妹闻言也要前去,江母自是不允。净波笑说:“无妨,到时小师妹只作旁观,不要上前好了。”
江母虽知净波乃野云长老最得意的爱徒,平日早有耳闻,总恐贼党人多势盛,爱女本领不济,万一被人看破,好些顾忌,净波话已出口,不好意思固执成见,笑问:“你妹子年幼力弱,不要给你添累赘呢!”净波笑答:“侄女本意令她阅历,长点见识,不会许她出手,并且有人照看,连陈师弟都不一定出场,有何妨害?我恐怕母无此闲心,否则便连伯母同往观战,也不至于被人看出。”
江母问故。净波笑说:“此庵虽在山坡之上,庵后石崖之下有一山洞与后山相通,长约两里,最是隐秘,出口又是一个崖洞,高居山半,形势奇险,更有许多盘松怪石遮蔽,人伏洞口,一目了然,外人决看不出。明日双方争斗之处便在崖下小溪对面,相隔不过七八丈,看得逼真。下面还有一个小洞,离地只得数尺,伯母和小师妹便伏在内,地势更隐,内里曲折,低只数尺,就是有人发现,不知底细也走不进。我和陈师弟在上洞观战,我命方才在此的女娃小凤陪了同去。师妹最是孝顺听话,怎会有事?如非格外小心,防备万一被贼看出,便同在上洞也是一样。到时,听伯母和小师妹的便吧。”
江母名家之女,虽有一身惊人武功,从小便受亲庭钟爱,年才二十便嫁与由崙续弦,享受富贵,江湖上事虽常听说,经历不多。中间虽随老王几次出巡,到处受人欢迎,休说下三门的盗贼望风远避,不敢近前,就是有点名望的绿林中人,也休想望见颜色。心想:此后便在江湖上颠沛流离,无论什等样人都不免于交往接触,借此长点实际见识也好。当时笑诺。晚饭后,因听净波说起洞中形势,方觉上洞似比下洞容易藏伏,想要改过。
小妹忽由对面房内走来,喊道:“师姊,我什么本领不会,决不妄动。我和娘都随师姊大哥同在上洞可好?”净波笑问:“谁教你的?”小妹面上一红,答说:“我先见小凤,还当师姊用的使女,方才问出,竟是师姊的记名弟子。她说:‘下洞气闷,设有石闸,随时可以关断,比较退避容易。其实里面窄小曲折,好些地方人须俯身而行,不能直立,看起来也没上洞清楚。’并未说什别的。”
净波笑道:“此女最是胆大妄为。她母娘家所炼灵药,能够健筋骨,增加力气,初生九月,便将她浸在药水盆内,每日三次,直到九岁,她娘病重将死才止,大来颇有力气。我因她天性刚暴,又未奉命收徒,本不想收。她娘临终以前再三求我;她孤苦无依,大雪寒天跪在门外,两日一夜饮食不进,不曾离开一步。她一无母孤女,如此坚忍毅力,我心中不忍,忘了她娘名医之女,来时服有避寒灵药,等到想起,已然答应收她为一记名弟子,话既出口,只得留在庵中。此女用功极勤,就是好胜喜事,胆又太大,人生得丑,总算还爱干净,做事灵巧,不讨人厌,否则我早将她引进到二师兄门下严加管束,不要她了。日问伯母、师妹来前,我便对她说不许多口,埋头服侍尊长,更不许多事。原想试她是否听话,不料她见我只令向来人行礼,没有说出是我徒弟,心中不快,急于表示。饭后我见她暗中眨眼把师妹引出,便知她的心意,虽没有乱说别的,只想把师妹和伯母劝往上洞,免她在旁守侍拘束,以便遇机逞能,她还当我不知道呢。她小小年纪,在我这里才三四年光阴,能得几何!如此大胆。明日我倒看她有多大本领,要是为我丢人,叫她好受!”
话未说完,小凤忽然跑进,接口笑道:“师父,弟子怎敢违背师父意思?实在是气那姓范的不过。又想我们这里从无外人敢来窥探,何况公然来此骚扰,越想越恨。难得遇到这样的事,正好用师父传授的剑诀掌法除他两个狗强盗,与姓范的看个样儿,免他以后再小看人。要是师父不出手,只由弟子等二人将来贼打败,或是杀他两个,有多体面呢!”
江、陈等三人先见小凤大鼻大眼,面如黄蜡,眉毛不知何故烂掉,稀落落数得清几根,偏又长短不齐,一多一少,下面嘻着一张阔嘴,一个圆头,黄发齐肩,已露头发。人既矮短,又生成一双大脚大手,从头到脚均不相称。初见面时,虽向三人跪拜,并未开口,故未留意,加以一路劳乏,睡得黄昏才起,范显走后,便吃晚饭,共总没有多少时候,均未和她问答。后来还是小妹见她貌相虽丑,和净波十分亲热,人更勤快灵巧,先因小凤不是僧装,知道庵中还有几个贫苦妇女随同耕作,当是人家之女寄居在此,只觉滑稽好玩,不由对她多看了两眼。想起以后长住庵中,好些事均未做过,方想向她探询,明日随同下手,先做起来,免得被人议论富贵人家之女只会享受不会操作,恰巧小凤暗使眼色招手,跟往对屋一谈,才知她是净波第一个门人,虽是记名弟子,已得有不少真传。随说起洞中秘径和方才打听的双方虚实,因想乘机出手,试她本领,惟恐奉命照护小师叔,不能离开。一面密告小妹说左近好些男女幼童,均得过净波的传授,连那几个一同耕作的苦人,也各传有一点防身本领。请小妹不要说出,只向师父请求,改往上洞观战。
小妹听她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竟得师门真传,好生羡愧,忙照所说告知净波,小凤也走了进来。
正说得高兴,净波笑骂道:“无知孽障,你哪知道厉害,说得如此容易!等到吃亏,丢人回来,我再问你。”江母、陈英见净波并无怒容,听那口气,分明此女本领不小,至少也能应付,不致不敌,好生惊奇,因闻洞中设有石闸,笑问:“小师父在此清修,平日无人上门,设这机关何用?”
净波笑答:“起初原没什意思,只为先父在日最精此道,后来弃家出走,至今没有下落。彼时侄女年才三岁,从师之后,偶往故乡扫墓,无意中在昔年存放先父遗物的世交家中,见有不少书籍著作,取出整理。发现两本遗书,上面除勾股计算之学而外,并有许多图样,精妙非常。一时见猎心喜,学会了些,没有地方试验,也就罢了。屡次访问先人下落,终无音信。后听人说芙蓉坪有一异人,为老王做了许多机关埋伏。又向恩师请求打听,才知那人乃先父同道好友。先父本人已在武夷山中坐化,无疾而终。费了许多事才将地方寻到,又在以前先父所居山洞之中寻到一本图解。刚刚看熟,便被姓彭的老前辈借去,至今未还,因是得了先人遗留的,一知半解。这座云林庵便我亲自建筑,所以冬暖夏凉,不畏风雪山水侵害。建成不久,发现庵后石崖下面的洞穴甚深,后山也有一洞相隔不远。闲中无事,乘着三个冬天将其打通,并在两面洞口和洞中设下石闸和几处机关,试验所学能否应用,并在山腹开出几间石室,以作存粮和避寒避暑之用。本是无心之举,从来也未用过。”
江母闻言,想起芙蓉坪山高谷深,险峻非常,本来就有不少机关埋伏,平日疏忽,只知有好几层关口厉害非常,一经封闭便难飞渡。曹贼心思最巧,占据之后,定必加工布置,添上许多,比起以前更加厉害。昨日逃出尚且这样艰难,将来如何回去?难得净波有此图解,正好借用。心中一动,因已被人借去,身在患难之中,此去不知要受多少辛苦难艰,能否回转故乡尚自难言,念头一转,欲言又止。
净波因天明前便要起身,请三人早点安息。陈英因主人所居是个清静尼庵,向无男子登门,虽有两层院落,十来问房子,但都住有妇女。自己住在后院厢房之内,与江氏母女对屋。当中有一小佛堂,本是主人师徒静修之所,刚匀出来。半夜醒来,忽然内急,茅房在前面偏院之中,不知床后设有净桶,深更半夜不便到前院去,一看后门不远便是山崖,门外大片空地,种有几亩菜蔬,便越墙而出,绕往前面荒野树林之内,免得日间被人发现讨厌。到后一看,地虽偏僻,平日仍是有人往来,想起主人好洁,又觉不妥,重又绕往庵后崖坡隐僻之处方始蹲下。这一往返绕越,不觉走出一里来路。
解完觉着身上一轻,仰望天色,已是残月西沉,水星挂树,野风甚寒,算计离天明不过半个多时辰。正要转身回庵,准备洗漱,忽听左侧有人纵落之声,接连两响。心想:此时此地,怎会有夜行人来此,偏又离此不远,莫要贼党寻来?心中一动,忙往山石后面一闪。
跟着,便见两个持刀壮汉,北方口音,由旁闪过,到了身前立定。一个说道:“就是这里。那贼尼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