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桀在这刹时间已有三度想奋身扑攻,使用伤残手法与敌人拚个两败俱伤,可是每一次扑去之时,朱宗潜总是巧妙的避开了,同时他的手下团转而到,使他不得不按大阵法度退开。
原来朱宗潜於兵法之学甚为通晓,刚才已查看出这个“分大阵”,乃是从“虎铃经”及“重覆”两阵法变化出来。
这“虎铃经”乃是宋代中条山隐士许洞所着,在他的自序中曾说“孙子兵法奥而精,学者难以晓用。李荃太白阴符经,论心术则而不宣。谈阴阳又散而不备,乃演孙李之要,而撮天时人事之变,备举其占。”此经凡六壬遁甲星辰日月风云气候风角鸟情,以及宣文设奠医药之用,人马相法,莫不具载,积四年书成,凡二百十篇,分二十卷。
这虎铃经第九倦中载有“飞鹗、长虹、重覆、八卦”四阵,以及飞辕寨诸图,乃是许洞自创。他尝自称远胜李荃所撰,不过事实上其间仍多迂阔诞渺之说。
朱宗潜既然晓得敌阵的来历,当然有破解之法,不过如若不是一入阵时就仗着绝强的内力辅以百炼佳剑斩断了敌人四刀的话,便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就击破敌阵,而且立时反客为主,控制住全局。
他的长剑每一闪动,就有一两人伤亡倒地,是以不久之后,敌方只剩下三个人,包括胖人屠嵇桀在内。
嵇桀蓦地大喝一声,左手屠刀以及右手的钢拐一齐发出,竟把自家的两名手下一举击毙朱宗潜反而跃退数尺,沉声道:“你此举大有壮士断腕的决断,令人佩服。但你毫不顾恤部属性命,如此狠毒心肠却又令人发指!”
原来嵇桀晓得身边之人若不完全去掉的话,自家仍须陷身於敌方反驭阵法的禁制之中,故此为了速求解脱,自行下手击毙馀下的两人。这虽是有过人的铁腕手段,可是当然不足取法。
他喋喋狞笑道:“好小子,今日咱们好好的拚上一场。老子纵然输了性命,也是甘心。
来吧,老子好久不曾有过痛快拚斗的机会了。”
此人的残暴凶横见乎词色之间,果然是天生的恶汉凶手。朱宗潜面对这等敌手,战志熊熊上扬,难以抑遏,但表面却保持一贯的冷静。
嵇桀又道:“咱们到那边动手,免得满地死妨碍施展。”
说时,当先走去,右手的那柄两尺长的屠刀在钢拐上熟练的抽磨,发出刺耳的声音。
此人一举一动都极是残暴凶恶,大概很少人能够不心寒畏怖。即便是武林高手碰上高等对头,若非迫不得已,谁肯与他以死相斗?
顷刻间两人已移到没有体的空地,双方相对峙立,距离六七尺左右。朱宗潜双眼须臾不离对方,冷静得有如没有情感的铁人一般。
嵇桀跟他对视了片刻,疑惑的道:“奇怪,从来没有人在咱们面前能够不变色的。”
朱宗潜作声道:“这一仗咱们须得拚出生死,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并无必胜的把握,说不定今日就是大限临头之时。因此,我很想在丧命之前知道是谁要我的命?到底是谁出钱雇你们的?”
嵇桀怪笑数声,道:“被本寨杀死之人向例都是糊涂鬼,你亦不能例外,咱瞧在你胆量过人的份上,姑且略略透露一点儿,这些要取你性命的人都是你认识的。”
朱宗潜心头一震,忖道:“原来不只一个人想取我的性命。”
当下问道:“是不是计多端?”
嵇桀点点头,朱宗潜已接着问道:“还有欧阳谦对不对?”
那胖人屠泛起惊愕之色,旋即纵声怪笑道:“反正是你认识的,休得多言,动手吧!”
朱宗潜测不透对方听到“欧阳谦”此名之时,所泛现的惊愕是什么意思?是认为他猜对了?抑是此人侠名已着,忽然扯到他身上而觉得奇怪?
但他眼下已不暇多想,因为嵇桀刀拐虽未发招,但那股凶锐的杀气已压迫过来,当下收摄心神,重复燃起旺盛的斗志。也从剑上发出阵阵杀气反击敌人。
双方静静的窥伺了好一会,嵇桀但觉对方杀气斗志越来越强大难当。
他那知朱宗潜拚斗的意志力是出自为世除害的侠义心,加上他自卫求生的本能,是以强大无比。而他嵇桀则是邪不胜正,一旦不能凭仗天生的凶气使对方心悸意骇的话,便再也不能压倒对方了。
朱宗潜把握时机,猛可出剑攻去,嵇桀也大吼一声,刀拐齐出,亡命奋击。但见剑气满空,如风卷轮转。而剑光中的长拐短刀也大有风翻电掣之势,两人展开一场猛恶的搏斗,双方没有一招不是煞手,任何一个挨上了都有立毙当场之祸。
那朱宗潜虽是使剑,但轻灵翔动中又含续得有极是骁勇凶猛的招式手法。二十馀招过去,嵇桀左手的钢拐有四次击中敌剑,竟不能把敌剑磕打出手,这一来钢拐的威力就减去大半,而右手的屠刀又太短了一点,往往够不上部位,虽是如此,这一场搏斗仍然极尽风云险恶之能事,那嵇桀似乎一点也不逊色。鏖战中朱宗潜猛可大喝一声,长剑电掣剌出,剑尖刺中敌人心窝,迅即收回。
胖人屠嵇桀双眼瞪得像铜铃一般,胸口衣服霎时现出一块血渍,但他站得稳如山岳,毫不摇动。
朱宗潜收剑归鞘,威风凛凛的跟这个敌人对望,他的眼神充足坚强之极,有如两柄利剑一般。
嵇桀似是感到敌人意志胆气全然无法摇撼,因此他自家反而崩溃了,大大的喘息起来,当当两声,兵器掉落地上,这时他才举手掩住胸膛上的伤口,鲜血从他指缝间涔滴出来。
他肥胖高大的身躯轻轻摇摆起来,慢慢摇幌得较为厉害。直到这刻,朱宗潜神情没有一丝儿变动,目光依然是那么锐利和坚定。
嵇桀道:“你是我生平所见最冷酷的人了,你若是加入黑龙寨,成就一定远在我们之上了。”
他意思是说朱宗潜杀了这许多人,当真连眼也不眨,比之他这些有凶手之称的人还要冷酷。
朱宗潜仍然不做声,十分耐心的等待着,嵇桀呻吟一声,面色变得十分灰黯,眼中凶光已经消失了。
他的眼珠渐渐凝固而失去光彩,好像是陷身在沉思之中,身躯摇摆得很剧烈,终於“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他嘴唇还在掀动,发出声音,朱宗潜俯低身子倾听,但听嵇桀喃喃道:“咱是应该有这等下场,但朱宗潜你将来也难逃这种结局,到那时候,你后悔已来不及了。”
这话不啻是表示他在这弥留的一刹那,已对平生杀孽感到忏悔。而在此之前,他却是一直以杀人为乐的。
朱宗潜摸他一下,得知他已经毙命,顿时收起刚才那种冰冷的态度,换上一副悲悯的神情道:“你乃是多行不义之人,赋性凶恶,而择取了杀人为职业之途。那里了解我的杀人与你完全不同?我岂是喜欢操刀杀人?但我却是迫不得已非这么做不可!”
他长叹一声,站起身转眼四顾,但见宽广的天井中纵横错落的摆着二十一具体。这使得他又摇摇头,忖道:“我虽是励行以杀止杀的主张,可是此举不知有没有做错了?”
一阵轻微的声音使他恢复警觉,那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虽是低微,他都听到十分清楚。
步声是从厅后传来,朱宗潜留心聆听,发觉步伐轻灵,但甚是宽阔而稳定,可知来者必非等闲之辈。
他心中泛起阵阵兴奋,想道:“来人最好是黑龙寨那个神莫测的龙头大哥,我将竭尽一身所学与他周旋到底,若是得手,便替世间除去一个大恶。”
步声已进入大厅,因外面光亮,厅中较暗,所以朱宗潜只见到一灰色人影。
这个灰衣人停住脚步,想是已瞧见了厅外天井中的景象,他竟没有做声,朱宗潜也不开口,双目炯炯的遥视厅内人影。
此人既是从里面出来,又是武林高手,当然是黑龙寨中领头人物之一,所以朱宗潜全力备战,紧紧守住心神。
大厅中那道灰色人影既不移步出来,朱宗潜便也屹立不动,竟不急於入厅去瞧瞧此人是谁。
饼了片刻,那灰衣人道:“这些人通通是你杀的?”
声音苍劲低沉,应是年纪相当老的人。
朱宗清道:“不错,都是我杀死的。”
那灰衣人道:“你不觉得手段太毒辣一点了么?”
朱宗潜道:“欲成大事,焉能拘泥小节,我若能当真为世除害,扫荡妖氛,纵是背上嗜杀之名亦不足惜。”
那灰衣人道:“说得好!但黑龙寨的分大阵乃是武林一绝,你孤身只剑就破得了此阵?
且全部歼灭,一人不留?”
朱宗潜道:“信不信只好由你了。”
灰衣人道:“破阵之举不能单凭武功就能够达到的,你可是通晓这一门学问?”
朱宗潜道:“略曾涉猎,谈不到通晓二字。”
直到此时,他已感觉出对方毫无斗志,心中大感奇怪,忖道:“莫非他见我手段厉害,是以生出畏怯之心?”
当下更不迟疑,大步升阶入厅。
但他才走到厅门之际,已瞧出对方敢情是个身量高大的老和尚,身披灰色僧袍,左手提着一柄方便铲,双眉已略见灰白,但面色红润,眼中神光充足。
朱宗潜一翻手中长剑入鞘,斜插背上,这才抱拳道:“在下万万没料到是位老禅师,敢问法号,俾便称呼。”
衣袍老僧道:“老衲一影,檀樾想必是朱宗潜大侠了?”
他把方便铲交於右手,铲口向外斜吐,突然间大步向朱宗潜走来。
他步法坚稳,气势雄浑,虽然只是单身一人,但那势道令人感到好像有千军万马潮涌攻杀前来一般。
朱宗潜立刻收摄心神,涌起抵敌的意志,微微矮身坐马,右手握住肩上的剑柄,作出拔剑出鞘的姿势。
他完全是采取防守之势,所以不到最后关头剑刃绝不出鞘,这刻他必须从敌人步伐及来势之中找出破拆化解以至反击的机会才行,而那一影老僧却须得迫使对方站不住脚,方始有可乘之机。
那老僧宛如千军万马般攻到之势临头离朱宗潜只有八尺左右之时,便煞住脚步,可是这一股无坚不摧的气势仍然紧紧压迫着对方。这时朱宗潜但要心胆微怯,老和尚便可长驱攻入,取他性命。
老僧这股气势又与嵇桀残暴大不相同,他完全是修养积聚而成,是从武功锻出来的,是故强大无比,久久不衰,此是武学中无上心法,是以他们这等高手上阵出手之时,往往一招未发就可以击败对方。
两人相持了好一会功夫,一影老僧竟不曾把朱宗潜迫退半步,朱宗潜双目有如鹰隼一般凝视对方,眼光中渐渐射出惊人的杀气。
原来他已想到这位老僧就是黑龙寨最神的龙头大哥,这一来激起他的斗志杀机,因而日射凶光,大有出剑一拚之意。
一影老僧面上露出惊讶之色,向后便退,然而,朱宗潜的凶厉气势紧紧压到,老僧若是稍有破绽,便有中剑丧命之祸,因此他迫不得已挥铲划个圈子,内力从铲上潮涌而出,在两人当中布下一道无形的墙壁,这才当真退开。
朱宗潜见他并无出手之意,於是收起备战的姿势,道:“大师乃是少林高僧,名满天下,不知怎会寻到此地?”
他先前听这老和尚自报法号是“一影”,还不敢遽信他就是少林高手一影大师,现下见了他的铲法和深厚内力,方敢确信不是假冒。
一影大师微笑道:“老衲与欧大先生诸位分头行事,另有图谋,好不容易查出这一处地方,急急赶来,谁知已迟了一步。”
朱宗潜道:“原来如此。”
一影大师已接着又道:“老衲深知那分大阵的厉害,是以初时不敢相信檀樾的话,眼下试过檀樾气魄以及神功,方知丝毫不假,像檀樾这等年少英雄崛现於江湖,实是武林之幸。”
这话推许殊甚,朱宗潜口中虽是谦辞,但心头却大感宽慰。当下说出遇见了欧大先生等入以至今日遭遇的情形,最后说道。
“黑龙寨虽然有不得奸淫的禁条,但褚姑娘落在他们手中到底十分可虑,还有李思翔兄乃是冯前辈的高足,亦被卷入漩涡之中。凡此种种可怕的事故皆是由在下身上惹起,是以在下即使粉身碎骨也得救回。”
一影大师沉吟道:“话虽如此,但这件事牵涉甚广,局势微妙,你若是让对方晓得你与李、褚二人真有关系,则陈留李家甚至於洛阳褚家的阖家老小都将发生危险。因此你先前一直不曾露其中密极是极为明智之举,关於他们的安危只可由别人出面干涉,你碰上黑龙寨之人便万万不可扯上此事。现在你既是我们龙门队友,则老衲有句话不妨与你实说,那就是以后对付这黑龙寨务须特别小心,因为老衲很怀疑那领导黑龙寨的人物会不会就是『狼人』,若然是他,则碰上了此人之时,最好别跟他动手。”
朱宗潜惊道:“大师这话怎讲?”
一影大师道:“我们很怀疑这『狼人』就是昔年武林中的一等高手冷面剑客卓蒙,他原本是嫉恶如仇而又剑术绝世的大侠,不过从许多迹象推测竟好像就是他。他既是变为『狼人』,则又是领导黑龙寨的人亦不稀奇。他的剑法天下无双,咱们的龙门队中恐怕找不出一个人能够与他单独放对搏斗的,所以老衲大胆提醒你一句,务须小心行事,最好能约齐全队之人一同围攻,那就万无一失了。”
朱宗潜躬身道:“谢谢大师指教,只不知眼下大师法驾何往?”
一影大师道:“老衲有意约小侠与你同走一程,或者可以赶上宋炎他们,顺便又与杜七姨会合。”
朱宗潜点头应好,便随他奔出庄外。那一影大师提及杜七姨外号“十丈红”,乃是齐鲁间第一高手,前此欧阳谦曾向他提说过,是以不消多问。
两人出得庄外,一影大师摇头叹道:“善哉,善哉,这黑龙寨近年越发猖狂凶恶,杀人无数。若然那『黑龙头』乃是狼入,而这狼人又是冷面剑客卓蒙的话,这一场生死之战定必惨烈无比。”
他一迳向东北方奔去,越阡度陌,竟不循大路而行。
朱宗潜明明是听了他这番话而抑制不住惊色,但他却利用别事掩饰道:“大师怎的向东北方走?这岂不是越发远离陈留以至开封府了么?”
一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