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静乾立刻识趣道:“食不言,食不言。”
说罢,他果真举起筷箸,专心吃起桌上的膳食。
二人吃得差不多时,沈容容已经准备好漱口的淡茶,等凤静熙放下手中的筷箸,她先递上一只盛了温水的茶盏和一粒龙眼大的药丸,看着他服下,才递上淡茶伺候他漱口。
凤静乾颇有些羡慕嫉妒恨地看着沈容容将凤静熙伺候得周到细致,忍不住酸酸道:“羡煞,羡煞。”
沈容容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吃药有什么好羡慕的?”
凤静乾一怔,继而心中一阵好笑,挑眉刚要开口,眼尾瞄到凤静熙淡淡的目光,他心头一跳,不动声色笑道:“药自然是没人愿意吃的,只是你们府上厨子的手艺实在好,这几道膳食本王用了着实可心,就不知三弟夫妻俩是否肯割爱。”
沈容容一愣,刚要开口,凤静熙已经淡淡道:“不行。”
凤静乾闻言眉头又是一挑:“这么不大方,可不像三弟素日的风格。”
凤静熙没说话。
沈容容只得囧囧道:“这是我做的。”
凤静乾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他本不过是接了凤静熙的警告,不好再多调笑,才临时起意说起这几道膳食。刚刚用过的膳食并不复杂,只是入口的粥品清甜、小菜爽口,几味小食也做得鲜香可口,一顿简餐竟也能色香味俱全,令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他是贯好享受的,便临时起意想把那掌厨借来享受几日,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沈容容的手艺。
他眼尾不留痕迹溜了眼敛眉垂眼的凤静熙,干笑道:“弟妹果然多才多艺,不复才女盛名,连厨艺都这般好。”
沈容容大大咧咧道:“静熙脾胃不好,嘴又刁,让你府里厨子来伺候他几天也会厨艺突飞猛进啦。”
凤静乾闻言放声大笑,好一会儿才止住,眉眼间却还盈着笑意,他看着凤静熙死气沉沉的下半身,薄毯下隐约勾勒出虚弱双腿与双脚畸形的轮廓,感慨喟叹一声,素日邪气散漫的眼神中难得流露出一分温情,他拍拍凤静熙的肩淡淡道:“到底让你守到拨云见日的一天。兄弟,你比我总算幸运几分。”
凤静熙低垂着眼睛,淡漠道:“求仁得仁。”
凤静乾闻言一怔,继而大笑道:“好一句求仁得仁。”
他洒脱地大笑了一阵,慢慢收敛了笑,神色又回到素日漫不经心的邪肆,他隔着车窗烟色的纱帘,望着已然见望的宫门,那座磅伟的皇宫在艳丽晚霞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沉肃,宛如一座孤冷的独岛。
他慢慢道:“老大让我带话给你,贺兰勤不简单。”
凤静熙淡淡道:“那是他该操心的事。”
凤静乾挑挑眉:“我不信你不关心。”这个老三平常不言不语,其实心里的盘算比谁都复杂。
凤静熙下意识抚着微微酸痛的腿,近日连连阴雨,这双腿寸步难行却时常作痛,他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眼底闪过极浅的一丝不耐烦,冷淡道:“若他连一个人的底子都搞不清楚,这太子的位子早坐不稳当。”
一双温软的手无声探入薄毯下,精准地找到他酸痛的关节,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捏起来。
凤静乾瞥了一眼沈容容悄无声息的动作,似笑非笑道:“你就不怕我搅合?”
凤静熙淡淡道:“你不会。”
凤静乾心中微震,面上仍旧不动声色,邪肆风流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看着驾车侍卫与守卫宫门的将士对了腰牌,马车慢慢行进皇宫,他漫不经心道:“我已传消息让驻守西北的庞将军做好准备,一旦情况有变,就先下手为强,突袭北陵后方。”他必须防着一旦和谈失败北陵拼着鱼死网破倾巢突袭。
凤静熙皱眉沉思片刻道:“东北十六州,你只能再调用四州兵力,其他那十二州,要镇着北边那个人。”
凤静乾似笑非笑道:“我虽不如你深谋远略,这点也不会想不到,四州兵力足以,只是,如果绕道后袭,粮草那里,你可得让老七给我开个后门了。”
凤静熙淡淡道:“你跟老七那里,还用我来废话?”
凤静乾笑道:“我不耐烦与太子扯咸淡。”
凤静熙淡淡道:“太子一心插手兵权,只是这种事情上,他不会乱来。”
太子与老二素日虽挣得你死我活,却并非莽夫,大事上宁可亏小,从不失大。
凤静乾忽然皱眉看了眼一直对他们的谈话漫不经心的沈容容,问道:“弟妹如今还每日在医馆治病救人?”
沈容容对他们二人玄之又玄的谈话并不感兴趣,一直埋头用心替凤静熙酸痛的腿脚按摩,忽然听到凤静乾提起她,不禁一脸茫然。
凤静乾眉头皱得更紧:“北陵五皇子贺兰睿一直没有消息,我怀疑他已先于使团暗中潜入东昭,怕是要私探军机的同时,试图在民间查探痘方。”他看着凤静熙正色道:“弟妹献痘方之事人尽皆知,不得不防。”
沈容容皱起眉头,刚要开口,凤静熙已经淡淡道:“多谢皇兄提醒。”
这个时候,马车缓缓停下,已然到达皇帝设宴的宸极殿的石阶前。
不远处停着贤王府的马车,贤王妃已然盛装静立在马车边,显然是在等着凤静乾。
凤静乾站起身率先下了马车,转头看着侍卫将一张轮椅放在地上,将凤静熙抱下马车安置在轮椅里,沈容容紧跟在后面下来,将薄毯严严实实覆在凤静熙的□。
彼时天色已沉,连日的阴雨给东昭皇都炎热的天气带来丝丝凉气,暮色中,锦袍玉冠的凤静熙虽坐在轮椅中,腰背却挺得笔直,显得格外面如冠玉、清冷尊贵。
凤静乾看着这个三弟,目光中闪过一丝情绪,他抬眼看着宸极殿里通明的灯火,负手而立,淡淡道:“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如今,我们几个兄弟,的确都在不由自主追随着你的脚步。”他忽然意味不明地低低一笑,笑意却不曾达至眼底,说不上是不甘还是钦服的语气,凤静乾似乎对凤静熙说又似低语:“老三,老三……”
凤静熙似乎天生有一种让人不自觉信服的能力。不论他甘与不甘,平心而论,他只能对这个三弟心悦诚服,这样的认知有时候会让人的心变得复杂,特别是对他们这等自负才华的天之骄子,让他对凤静熙既有似有若无的敌意与防备又忍不住将目光锁落在他的身上,毁之、揽之、附之?毁之不舍、揽之不信、附之不甘。想必太子对老三也大约是与他相同的情感。
凤静乾神色复杂地看凤静熙一眼,目光落在凤静熙身下的轮椅,微冷。幸而,他的腿是废的……
一行人进了宸极殿,在各自的位置落座。
宫中的酒筵排场辉煌,特别是这种款待敌国来使的宴引,不能过分隆重太高对方身份,又要不露声色彰显国威,分寸的拿捏须得十分巧妙。
凤静熙话少,大部分时候是冷眼旁观的角色。他又不是太子,也没有担着接待来使的责任,这样的酒席上,不过是走个过场、说几句场面话的事。
殿中辉煌的灯火中,东昭君臣与北陵使团推杯换盏、客套着在口头上刀光来剑影去。
沈容容看得眼花缭乱,感慨道:“我一直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凤静熙看她一眼:“怎么?”
“玩政治的人总是句句珠玑,听你们说几句话,我觉得我都快不会说话啦。那么多年书简直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一样。”
凤静熙望着她的目光显得十分温柔,低低浅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谢谢你的安慰啊,让我更加伤心了。”沈容容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凤静熙含笑摇摇头没说话。
沈容容用下巴对着与北陵二皇子热情交流的太子方向点一点,惊讶道:“我以前一直觉得太子虽然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但不免有些温吞,原来,他也有这样不客气的犀利,反应敏捷又诡诈。”
凤静熙淡淡道:“你忘了,他是太子。”
☆、第67章
沈容容漫不经心点点头,心思又转到别的上面;她替他掖掖腿上的薄毯;小声问他;“你冷不冷,”今天下了一天雨,傍晚才停;虽是盛夏,入夜后到底有些偏凉,宸极殿又是开阔的宫殿;这宴席眼看着没有半夜怕是散不了;她担心他受凉。
凤静熙握握她的手;表示没事。
沈容容沉吟了一下,终究还是开了口,她小声问他:“北陵是不是发生了天花?”
凤静熙点点头,并不意外她能想到这一点。沈容容虽对政治方面显得十分生涩,却冰雪聪明,看起来大大咧咧,若她用心起来,其实思考问题逻辑性很强,反应也十分敏锐。
北陵国内一直压着天花的事情,和谈也似乎重点都在于边境问题,其实暗中真正想弄走的是预防天花的方子,只是,北陵的天花起事并非意外,别人不清楚,东昭该知道的人却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会这样容易被他们绕进去?
只是……凤静熙垂下眼睫深思,照如今的消息来看,似乎北陵已经意识到这次起疫的蹊跷,这和谈似乎也不过是与东昭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只是目前,他还看不出对方到底知道了多少。
毕竟,国与国之间,说是敌人,很多时候,此一时彼一时,敌友的身份随时可能改变,便是世仇死敌,也大多要在前面填上所谓二字,交往起来,除非到了生死存亡,谁都会留下几分余地。
见凤静熙给了她肯定的答案,沈容容有些震惊,忍不住小声低呼:“情况严重不严重?”
凤静熙淡淡道:“对方原本已攻陷我国边境数个城镇,却几乎一夜之间退兵,你说严重不严重?”
沈容容骇然:“那他们居然还有耐心坐在这里鬼扯?难道不应该立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办法控制疫情?”
“他们此次打着和谈的名义来东昭,目的就是痘方。”
“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要?人命关天呐。”可是看看这筵席上,他们在干什么?谈笑风生呐。
凤静熙淡淡道:“博弈这种事情,心里再着急,谈判桌上也不能露出声色,让对手知道自己的底牌。”
沈容容不能接受地摇头:“只是个种痘的方子,这又不是什么军机国政的要秘,至于搞得如此复杂?”种痘的方子不过只是一种防病的疫苗而已。
凤静熙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沈容容怔了一下,忽然想起即使在现代,美国一直严控甚至禁止高科技产品出口中国,就是为了遏制中国的迅速发展进而影响美国的霸主地位。
沈容容心里一颤,不由自主低下声音,有些不能置信道:“你们……不打算将痘方给他们?”
凤静熙没说话。
沈容容心里一沉,不自觉背后发冷,无语片刻,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地低语:“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凤静熙看着沈容容脸上那种神情,心中微叹,他握住她变得冰冷的手,低声道:“北陵与东昭为邻,多年来一直是我东昭西北的心腹重患。”
沈容容沉默半晌,哑声道:“可那是瘟疫,死伤的都是平民百姓。”
凤静熙淡漠道:“那些平民百姓,当他们拿起刀剑便是烧杀抢掠的屠夫,是东昭边境百姓日夜恐惧的魔鬼。”
沈容容无言,好一会儿,虚弱道:“无辜的老百姓毕竟是多数……”
凤静熙叹口气,轻声解释道:“种痘的方子,东昭肯定会给北陵,首先,瘟疫虽可怕,想让一个国家因此覆灭却并非容易的事情;其二,北陵灭国对东昭也不一定就是好事,诸国势力重划必然也会是一场弥久的纷争;其三,种痘涉及范围极广,就算北陵有心隐瞒,也未必能够瞒住多久,终究还是能够有人可以从蛛丝马迹循迹研究出来,只是时间要耗费得久一些。”凤静熙停了一下,掩口咳了一阵,徐徐续道:“北陵为了自己国家的稳定也一定会尽量想办法自我们手中取得成方,只是,我们却不会让他们轻易就将方子得了去。”
沈容容怔怔看着凤静熙,她同他说的是人命,而他连事关人命的事情都能够有条不紊地分析利弊。这个人,是她的枕边人,与她日夜耳鬓厮磨、温柔亲密,会对她大胆的行为既喜悦又害羞,会对她偶尔从医馆回来太晚就小小吃醋的男子,如今却让她觉得那样遥远。
她飘忽道:“你们在谈判桌上勾心斗角的时候,很多人也许正在死去,而她们原本可能有机会活下去。”
凤静熙看着她显得有些遥远的表情,轻轻握住她的手,只觉得那双一贯温暖的手此刻冰冷得厉害。
沈容容下意识抽回自己的手,沉默半晌,轻轻地摇头:“政治原来是这样令人厌恶的事情。”
凤静熙的身子微微一僵,他垂下眼睛,低沉的嗓音里渗入淡淡的凉意:“你说过,你愿意学。”
她叹口气:“比我想象得困难。”
凤静熙冷冷地抿着唇,下意识握紧轮椅的扶手。
沈容容明显感觉到凤静熙忽然变得疏离冷漠的气息,她抬起头,看着他挺得笔直的身体,心中一软,握住他修长冰冷的手指,她叹口气,缓缓道:“以前,我常常听人说,政治是十分黑暗和丑陋的。我当时的确口气托大了,我高估了自己,我承认,要接受一些事情,真的比我的想象要困难得多,只是,我也没说因为这就不愿意再学啊。”
因为是公共场合,不能够做太亲密的动作,她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轻声说:“我需要时间去适应和接受,给我点时间可以吗?”
凤静熙静默着,只是僵硬的身体慢慢软化下来,他垂着眼睛,看着那只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纤细白暂,充满女性温柔的气质,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一直以来为他付出了许多,而他心中愧疚却也还想要得更多,他轻轻动一动手指,那只手仿佛悉知他的心意,顺势滑入他的手心,与他十指纠缠,就像很多个夜里,当他艰难地翻身,这双手总是会悄无声息出现在最微妙的位置,恰到好处地支撑着他。
从初次相见那一刻起,她便一直在他的身边。
凤静熙心中狠狠一痛,他握紧她的手,仿佛即将窒息的人试图抓住一丝空气,对她低声道:“难为你了。”
沈容容摇摇头:“我知道你有难处。”
这一场筵席,凤静熙与沈容容都不是主角,也无意引起人的关注,只是,不动声色观察他们夫妻的人还是很多,东昭有,北陵也有。在这些人中,有一双温柔而美丽的眼睛始终不动声色注意着沈容容,注视着她明艳的容颜、注视着她与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