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静熙顺着沈容容的目光看过去,淡淡道:“是有这样一个习惯,只是却并不绝对。”
沈容容指指凤胤泽的坐骑:“那个就是矮脚马对不对?”
凤静熙点点头。
沈容容迟疑了一下:“皇都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我怎么都不知道。”
凤静熙看着凤胤泽的方向,目光沉敛,似乎在想事情,漫不经心地回应道:“你不是一向都不关心这个世界吗?”
沈容容怔了一下,看着凤静熙,他的身体挺得很直,只是她知道,这几日变天,因为下雪天气阴冷的缘故,他的左腿疼得厉害,坐下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将重心压在右侧身体,常常将同样并不健康的右腿压到麻木。她想起他昨天又是忙到后半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三苦阁。
她……似乎确实离这个世界很遥远,很少进宫、很少回娘家、很少同命妇、闺秀交际,她唯一的闺蜜是慕容黄芪,也是因为凤静熙才结缘……来到这个世界快要一年时间,她甚至还到“国外”走了一圈,只是她真正熟悉的,只有凤静熙一个人……
而凤静熙,她忍不住又看他一眼,他看起来像是漫不经心说出这一句话,只是这又是真的无意还是假的无意……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沈容容立刻心头一凛,她定定神,将全部精神重新放到凤静熙正在告诉她的话上。
他正慢慢对她解释道:“阿泽是皇叔的长子,皇祖父去世前不久,由皇叔上表请封了世子,父皇登基后,皇叔将他送来皇都。”
沈容容听了一愣,立刻道:“那他一直都没有回去过吗?”
“没有。”
沈容容想起三天前,凤静熙到皇宫参加东北王的洗尘宴,而凤胤泽却为了讨得妓院头牌姑娘的欢心跌得鼻青脸肿跑来医馆请人喝酒吃肉。
她轻轻地问:“东北王任他做个纨绔子弟?”
“嗯。”
沈容容肯定道:“他放弃这个儿子了。”
凤静熙点点头,淡淡道:“王叔还有一个嫡子,比长子小了三岁,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凤静熙说得比较婉转。沈容容极敏锐,觉察事情实质的速度很快,像个久经政堂的老手;只是,她的性子却也像最迂腐的硬骨头,自有一套道德标准,完全不能变通。
果然,沈容容立刻皱起眉头:“虎毒不食子。”
凤静熙没说话。
沈容容怔了怔,看着凤静熙压在左腿上的手,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想起,她初次见到凤静熙的时候,他被凌虐的惨状,他被囚禁在别苑那么久,竟然没有人把他解救出去,便是并不受宠的皇子,消失那么久也应该引起人的注意,何况,从后来所见,凤静熙与皇帝的关系虽微妙,却显然不是被边缘化的皇子。
沈容容觉得背上一阵发冷。
这个时候,球赛已经开始,赛场上,凤静逸和太子各自带着一队人马同对方对峙厮杀,白色的小球在人影马蹄间仓皇跳跃,像被逼至绝境慌不择路的兔子,只是连它每一步要走过去的路都已经被尽数掌握在他人手中。
沈容容看着赛场上飞扬的马蹄呼来啸去,她忽然问凤静熙:“我这样正常吗?”
凤静熙仿佛知道她的意思,他拍一拍她搭在他右臂的手,轻声道:“你很好。”
沈容容看着对面看台上头戴昭君套、身披华貂裘的贵妇,各个珠翠环绕、前呼后拥,她们用带着长长护甲的玉手捧珐琅暖手炉、翘成雀翎或者兰花的姿态去捻桌子上精致的糕点,甩着绣帕半遮口面细语晏晏。
她说道:“据说内宅命妇都要管理庶务。”
凤静熙道:“你不是也管吗。”
“好像不像以前我看的书和电视上说的那么忙。”
他看她一眼:“你想忙吗?”
沈容容不明白地看着他。
凤静熙淡淡道:“我多娶几个侧妃、侍妾……”
“呸!”沈容容脸涨得通红。
过了一会儿,沈容容又问:“我看别的贵妇好像都不怎么出门。”
凤静熙漫不经心道:“她们比较懒。”
沈容容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收了笑,看着赛场上马身交错之间,凤静逸对着自地面弹起的白色小球挥杆,一击未中,凌厉的球杆仿佛收势不及击向凤静祈身下骏马的后腿膝窝,几乎刹那,另一只球杆擦过小球,改变马球方向的同时将凤静逸的球杆堪堪顶偏些许方向,另一只抢球的球杆推动马球击向凤静逸坐骑的前腿……场面乱成一团。
沈容容轻轻说:“你最近总是很愿意把我牵扯进你们的前朝里去。”
☆、第 96 章
凤静熙看着场下的纠葛;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这段时间,东昭内无天灾、外无战火,虽然东北并不安静;至少表面上还维持相对平稳,太子与贤王的夺储便又开始崭露头角。特别是凤静逸;比以往暴躁阴郁了许多,变得激烈;更加有攻击性;连一向躲得远远的老五都被他刁难得干脆躲去南方几天寻清静。
他垂下眼睫,他知道老七对他依赖,所以,他回避老七已经很久很久;尤其最近的日子,容容入狱的申请后,他一直冷着他,这孩子是一块璞玉,只是外壳沉厚,必须下狠手才能将他打磨出光彩,否则他一辈子只能在他的阴影下,可是这个孩子却越来越不像话。
他忍不住抬眼看了不远处的凤静毓一眼,果然见到凤静毓也皱着眉头一副头痛的样子注视着场下,看到凤静毓对身边一个温文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附耳说了几句之后,那中年文士一个拱手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凤静熙轻微放松一□体靠进轮椅里,后脊立刻一紧,剧痛扩散到四肢百骸。这样的疼痛从很多年以前就已经成为他生活不会或缺的一部分,他已经可以不动声色忍下刺骨的剧痛。听到沈容容的话,扣在轮椅扶手的手指微微一紧。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沈容容:“你离我太远。”而且有越离越远的趋势,逼得他不得不出手。
沈容容勉强笑笑:“我一直在你身边。”
凤静熙一阵见血道:“你的心并不在这个世界。”
她怔了怔,垂下眼睛轻声说:“我觉得我不太可能完全忘掉过去的那个世界。”她在那里生活了快三十年,她人生观形成最重要的时期都在那个时代完成。
凤静熙低垂下眼睫,深邃的眼底划过一抹疲惫,他反握住她的手,轻声说:
“容容,我的出身并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多看看这个世界,多看看我。这个世界也许并不如你的世界美好,但东昭是我的家,现在,也是你的家。”他知道她开始的不适应,知道她后来的抗拒,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知道他配不上她,相处越久,他却已经越发离不开她。沈容容是率性的女子,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她对他的爱让他不知所措的同时也暗暗欢喜。以前,他以为可以有很久的时间让她就算忘不掉过去的世界,至少让她可以慢慢习惯、喜欢上东昭,后来,她对他的抗拒格外激烈,让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那个他不知道的世界给了她与众不同的魅力,也在他们之间埋下不安定的种子。
他支持她做大夫、教学生,希望用这些“事业”牵绊住她,他处理公事从不回避她,甚至有意让她知道更多,他迫切地希望她能够了解他做每一件事的原因与难处,他希望她可以成为一个东昭人,希望她陪着他一同做东昭的皇族。
沈容容轻声说:“我明白,只是,我怕我知道的越多,会越忍不住想要走开。”事实上她想离得远远的,也想永远不离开他,这种摆荡并不好受。
握在沈容容手上的修长手指微紧,凤静熙淡淡道:“我不会让你离开。”
她轻声提醒他;“也许我会令你痛苦。”
“你离开我才会痛苦。”
沈容容怔了怔,垂下头,轻声说:“如果是我痛苦呢?”
凤静熙正掩口低声咳嗽,好一会儿咳声方歇,他低垂着眼睛,目光落在自己下半身厚重的毛毯上,用一种极淡的嗓音慢慢道:
“如果你想走,那就离开一段时间吧,去做大夫、去教学生、去散心都好,只是,让我知道你在哪里,也要记得回来。另外……”
他迟疑了一下,极轻地说:“请你不要走太远。”
沈容容愣愣地看着他。
“容容,你看我的样子。”他轻轻地拉着沈容容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用力按下去,厚厚的毛毯被压出不一样粗细的两条腿清晰的轮廓,她的手心也可以感觉到他双腿的虚弱。
凤静熙用一种微微冷漠里含着说不尽萧索的声音轻轻说道:
“容容,就算我不是皇子,用这样一双腿脚,我追不上你。何况,我注定已经是个皇子,这个国家的百姓供养我们,我们有责任和义务保护他们。”
沈容容看着凤静熙有一些发呆,凤静熙一贯内敛,这几乎是他所说过最露骨的话,她一时间甚至有些不能习惯。
好一会儿,她才从震惊中回味过来,心里只觉得又甜又难过,她低下头小声说:“你说得好像我明天就会离开一样。”
凤静熙修长的,淡淡道:“我若不同你说清楚,你大约不明白,我虽追不上你,但我会剪掉你的翅膀。”他恹恹地掩口又低声咳嗽了一会儿,用那双揽了蒙雾的千山万水一样的眼睛看着她,轻轻道:“我想,该是时候让你明白,我就是这样的人。”
沈容容说不出来心中是什么滋味,那种感受难以用语言形容。她忍不住挑挑眉,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些许挑衅:“剪掉翅膀,我也不一定就不能走啊。”
凤静熙摇摇头没有说话。
沈容容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场下的比赛渐渐落进尾声,场外裁判已经举起哨子,太子那一队的比分还差出凤静逸那一队两个球的分数,这一局,凤静祈必败无疑。
凤胤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去了帝后所在的主台,唯唯诺诺坐在一个华袍貂裘的中年男子身旁,因为角度的关系,她看不清那个男子的模样,那个人大约就是传说中的东北王凤昭远。
沈容容忽然叹口气,她主动拉住凤静熙的手,软软道:“今天我们来看比赛,不说沉重的事情。”
凤静熙点点头:“好。”
沈容容用下巴对着坐在不远处的凤静毓点了点,仿佛觉察到她的目光,原本正在同一名大臣模样的人说话的凤静毓忽然转过头来对着她和凤静熙的方向举举杯,露出一个笑容。
沈容容说道:“他今天只要看过来就一副这种猥琐的笑容。”
凤静熙淡淡道:“我本想晚些时候同你说,后日,我约了几位兄弟和一些大臣到城郊的庄子赏梅?我请你的两位兄长也带着你的两个嫂子过来,为你作伴。”
☆、第 97 章
沈容容挑挑眉:“这不像你的性子。”凤静熙喜静;素来深居简出;极不耐烦应酬,如今却主动请人。
凤静熙淡淡道:“原本是太子约了到东宫谈事,但老二说东宫目标太明显;非要到咱们庄子上去看梅花。”
沈容容差点翻个白眼:“什么看梅花,我看他是又想吃我做的馋嘴蛙。”
凤静熙听了;也忍不住低低一笑,摇摇头:“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容容苦着脸;凤静毓不知怎么相中了她的手艺;隔三差五便借口公事跑到府里,晌午来,谈到中午,蹭顿饭;闪人。几次之后,居然还开始点菜。沈容容不耐烦,便想出个法子要让他吃一次苦头,以后不敢再来蹭饭。有一次凤静毓来,她特地做了一道红油彤彤、麻辣鲜美的馋嘴蛙,等凤静毓吃完赞不绝口的时候,冷不丁说出这道菜是剥了皮的蛤蟆腿。
沈容容知道,凤静毓吃东西挑剔,还有轻微洁癖,她满满想着,吃了这么恶心的东西,他一定从此倒足胃口。不想凤静毓听了,竟然眉开眼笑道:“想不到一把辣椒竟将这田间的癞蛤蟆也能做出如此美味,当年我带兵行军到南方,曾遇短粮,十分艰苦,若早知道这道菜,也不至于让将士饿得发昏。来来来,弟媳,你再说说,没有了粮食,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吃,替我写写菜谱,回头我叫军厨认真研习。”
沈容容苦笑道:“谁知道他那么洁癖,居然在吃食上这么不拘小节。”
凤静熙淡淡道:“老二多年行伍,难的时候,也曾陪着被围困的将士一同啃过树皮、食过白土。”
沈容容叹口气,咕哝道:“当我是个厨娘么……”
凤静熙捏捏她的手:“你若不愿,横竖那里也有厨子。”
沈容容反手握住他的手:“没事,反正你的吃食也都是我打理,何况一群男人聚在一起,大部分时候不是喝茶就是喝酒,饭食还在其次,我替你做饭的时候顺便多做一些就是。”
因为沈容容听说庄子上的梅花很美,不由得有些心动。隔天,凤静熙便带着她提前过去。
因为一早得知主子要来的消息,庄子上的下人早早将房子收拾利索恭候着。
庄子是凤静熙弱冠封王、离宫开府那年,皇帝赐给他的,里面的梅花果然漂亮,近百顷的院子里,植满了梅树,凤静熙没有让庄子上的人定期收拾这些梅树,就任凭它们随意生长,这些年下来,梅树交错、枝桠纵横,地上也不曾可以取径,每每冬季花期,花俏枝头、暗香浮动。
纵凤静熙自己并不常来,其他几个兄弟却常常同他打个招呼就自来饮乐赏花。
偷得浮生一日。凤静熙陪着沈容容赏了半日梅花,沈容容怕他隔日没有精神应付来客,强压着他睡了一个悠长的午觉,晚上也不许他再看公文,她亲手燃了养神的菡萏沉香,与他一同靠在榻上为他读书,她恶作剧选了一本志异仙怪的小说集,读了不到一半,她吓得毛骨悚然,他却听得甚为入迷。
他惊讶:“我以为你胆子很大。”独自在疫城那么久,仍然淡定自若。
沈容容撇撇嘴:“我从小怕鬼。”
“你不是说,你做医生的时候,还曾独自一人深夜推着死人进义庄?”
“是啊,常常的。”
“你不怕?”
“那有什么可怕。”
“人死了才变成鬼。”
“瞎说,死人是死人,鬼是鬼。”
“……”
“凤静熙,你想笑就笑好了。不过我只给你一盏茶的功夫,等我喝完这杯茶,你再笑我,今晚就去睡书房!”
凤静熙忽如其来侧过身将她搂进怀里,用舌尖与她旖旎缠绵。
良久之后,两个人气喘吁吁分开。
沈容容看着凤静熙一贯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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