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谢季允并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他只是笑了笑后,转而道:「说真的,以三当家刻下的丰采气度,无人仰慕才是怪事呢。」
「怎么连谢大哥也这么说?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改变啊!有了经验才算真正的男人什么的,未免也太——」
「那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因素。更重要的原因,还住于这两年来三当家日益沉稳的气度和外在的成就。」
顿了顿,见青年犹自处于困惑之中,遂续道:「举例来说吧,假如今天我有女儿,我绝对不会让他嫁给一个山贼头头。可若换作是年轻有为的富商,事情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富商?你是说我?」
「自然——三当家可别忘了,你一手创建的『八方车马行』在岭南名声之盛,就是比起恒义生这些个老字号的商铺都不遑多让了!」
谢季允话中提及的「八方车马行」,正是凌冱羽得着霍景指点后的成果。倚仗行云寨对岭南各地的了解、掌控和充足的人力,他以此为基逐步开展了包括送人、送信和送货等各式业务,甚至还和一些船家合作,将部分路线由陆路拓展至水路。由于行云寨在寨旗方面的营生已累积了不少信誉,八方车马行很快就在岭南打响了名头,也和一些商家建立了稳定的合作关系。虽然具体事宜还是有专门的人才打点,车马行也是用行云寨的资金开的,可凌冱羽作为主事者所展现出来的能耐,却依旧让他成为了岭南商界的风云人物。
但这样的「效果」自然大大出乎了他意料之外……凌冱羽因而一声轻叹。
「我只是想寻求振兴、改变行云寨的可能,哪想到竟会衍生出如此枝节?」
「可事情都已发生,你所能做的,也只有尽量适应不是?况且如今的行云寨正逐渐朝你所期盼的轨迹前进,你最初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何妨就此放宽心接受眼前的一切?就算没了这个富商的身分,除非多年来马齿徒长全无进步,否则以你的才华气度,这些也是迟早要遇上的。」
说着,想起了某个例子的谢季允忽尔一笑:「这不,连二爷以李列身分行走时,那样漠冷的性子和毫不出众的相貌都能惹来一些个仰慕者了……你这些日子来以当家身分处理、经手了那么多事务,要是全无长进才真要让人头痛了。」
「说得也是。」
知道他说得在理,凌冱羽心下虽仍难免无奈,却还是颔首应了过表示明白。
见他心结已解,谢季允遂语气一转,问:「三当家今天来此,不会只是为了抒发心中感慨吧?」
「自然不是——我今日来此,是想同谢大哥问问师兄的近况。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着了,偏生我刻下事务繁重没法寻他,和炽又还在争执中没见到面,自也只好将这私事拿来问你了。」
思及自己今日前来的真正原因,青年不由得一声低叹:「按理说大仇得报后,师兄应该终于能真正闲下来好好待在山庄同亲族相处才对,可我却仍听到不少『归云鞭』于江湖闯荡的传闻,就好象他又在为了某些事而奔走一般……当初师兄心系于报仇之时,仍旧力弱的我一直没能帮上什么忙。虽说如今的我也未必能派得上用场,可既然谢大哥也认为我确实有所长进,我真的很希望……能为师兄尽一份心力。」
叙述的音调诚挚一如既往,而那言语间所流露的忧心与关切,更是教听着的人亦不禁心有所感。
谢季允因而同样低低叹了声,神情由最初的轻松转为肃然。
「二爷确实一直在追查一些东西……前几年『李列』所经历过的、一些比较大的事件你都清楚吧?从傲天堡、漠清阁到两年多前的报仇,二爷都从中察觉了某个不明势力的影子。这股势力一直潜伏暗处,蕴藏的实力却只怕不逊于咱们正道所谓的四大势力。所以报仇事了后,这此年来,二爷都在试图摸出这股势力的根底和图谋。」
「那么,对于此,是否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呢?」
「……我并非要浇三当家冷水。只是行云寨近年虽已超越柳林山庄而有了『南寨』之称,却毕竟仍处于转变之中,根基尚未稳固。与其贸然插手其间,还不如先稳扎稳打地专心站稳脚跟,待一切定下后再提也不迟。我想二爷之所以未曾主动让我告诉你这些,也是不希望你因而分心。」
「这样么……」
虽然清楚谢季允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可如此话语,却仍让听着的凌冱羽心中有些丧气。
这两年间他确实有了不小的成就,可这样的成就,却依旧无法让他跨足到师兄那样的境界……倒不是成就高低这点让他难过。让他难过的,是自己始终受着师兄的照顾,却无法回报这点。
明白他的心思,谢季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也别太过着急。只要行云寨能真正稳下、确立在岭南的地位,对二爷、对擎云山庄本身就是最好的帮助了……毕竟,碧风楼和山庄差不多是处于半结盟的状态了。如果居南的行云寨能以另一大势力的身分加以支持,擎云山庄和流影谷的斗争便已是胜券在握了——我想流影谷之所以会在这个节骨眼对山庄在朝中的人设套,估计也是忧心于此。」
「嗯……」
「如果你真的还是无法释怀,我便代你问问二爷的想法吧?如果时机允许,或许他会直接前来岭南同你一会也不一定。」
「若能如此自是最好了——说真的,一想到能见着师兄,我心下就不禁万分雀曜吶!」
「万分雀跃么……」
因他此言而忆起了什么,原已端正了神色的谢季允又是一笑,调侃道:「我还以为这两年来,只有霍景能让你用上如此形容呢!」
「欸、师兄是师兄,霍大哥是霍大哥,二者又怎能攀比呢?」
「喔?连攀比都不能?看来霍景在你心头的份量确实十分重了……若是二爷知道他短短两年就能在你心中取得不下于自己的份量,不晓得会不会难过吶?」
「谢大哥,你就别捉弄我了。」
凌冱羽苦着脸道,「师兄是我最亲近、最重要的人,这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至于霍大哥么……的确,除了师兄外,我还是头一次这样为一个人的才华气度所吸引,也当真十分在意、依赖对方。可这和同师兄那种几如血亲的感觉,却毕竟还是有所不同的。」
「那你倒说说,那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
听谢季允犹自追问不舍,青年的眉头因而揪得更紧了,「就算你这么问我也不晓得该如何说明才是。勉强要说,就是『朋友』和『师长』的结合吧?好友必须是能信任的对象,却不一定是能倚赖的对象……可霍大哥对我而言,却是既能信任又能倚赖的对象。」
「……若非清楚霍景同样深深受到了你的影响,我可真要为你担心了。」
「啊?担心什么?」
「自然是担心你给人骗了。虽说当初我确实希望你能多亲近他一些,却也只是希望能藉此探得一些东西而已……他能将你收服到这种地步,实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就是互相的。要想让霍大哥相信我,先诚心以待对方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凌冱羽反问道,清亮的眸子闪烁着坚定的光采。
——纵然虽然平时已显得那么样沉着从容,可有些时候的他,却依然真诚纯粹得一如初时。
瞧着如此,谢季允微微苦笑,轻声一叹。
「也罢……天天面对你如此目光,再坚固的顽石也一定会被点化的。你也别怪谢大哥多疑,咱们搞情报的总是有这么点毛病。」
「不会,谢大哥也是为我好,我明白的。」
见他似有些颓丧,凌冱羽赶忙反过来安慰对方。关切的态度让谢季允瞧得心头一暖,含笑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
「若我没记错,今天就是你霍大哥回来的日子吧?我也尚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嗯,那我就先告辞了。」
言罢,凌冱羽已自起身拱手,并在将桌上的一箩「信物」收妥后,转身离开了书斋。
◇ ◇ ◇
离开白桦后,即便以凌冱羽的脚程,也足花了好几个时辰的时间才终于到达了行云寨。
若在半年前,赶了大半天路的他一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找一面墙翻进去了事。可现在自然没可能这么做——白炽予的机关可不是设计来做摆饰的。虽说参与了从设计到建设等全部过程的他对机关的位置构造等十分清楚,却没有一一前去挑战的闲情逸致。以前翻墙是为了省事,现在既然省不了事,自然还是乖乖走正门的好。
「崔大哥到了么?」
同门口轮值的守卫打过招呼后,凌冱羽最先问出门的便是这么一句——似有些突兀的问话,听着的守卫却是一脸的习以为常,点头答道:「崔爷下午就同护送队的弟兄们一起回来了,刻下应该在客房歇着,只是不晓得就寝了没。」
「嗯。我过去看看吧,多谢了!」
听霍景已然抵达,凌冱羽心下大喜,朝守卫道了声谢后便即往客房的方向行去。
之所以直接回山寨找人而不是前往对方位于漳州城内的住处,是因为霍景先前的来信。回北方处理海青商肆事务的他归期正好与行云寨的商队相同,遂与这个他一力栽培的商队一同踏上了旅程,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了行云寨。
这两年来,由于行云寨和海青商肆的合作关系、以及凌冱羽和霍景之间的友谊,明面上仍挂着「崔京云」身分的霍景也逐渐变成了行云寨的常客,甚至有了寨中某间客房的优先保留权。以他一贯的商人本色和应酬手腕,虽然没可能像白炽予那样一下子便同山寨众人称兄道弟起来,和睦相处还是没问题的。再加上他给山寨带来的助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出就造就了「崔京云」这个商人在行云寨这个土匪窝内有如客卿般备受尊重的奇妙地位。
可对凌冱羽而言,「崔京云」并不只是一个让他感激、崇敬的对象。当顽石被点化——或者用他自个儿的话,当乌龟从壳里探出头来——后,两人间的关系,也终于朝着他最初的期望演变了。
他们终于成了朋友。
回想起这两年来的种种,凌冱羽面上已是一抹笑意漾开。循着熟悉的路径一路前行,小半晌后,仍透着灯火光亮的客房已然映入了眼帘。
见对方仍未就寝,青年心下略微松了口气,抬步上前敲了敲对方房门。
「崔大哥,是我,冱羽。」
除非真的是确定无第三人在场的时候,否则即便是刻下这样的状况,凌冱羽也依旧是喊苦对方的化名……这样的谨慎,也正是霍景能真正敞开心胸信任他的原因之一。
而响应的,是一如既往听不出什么情绪的一句:「进来吧。」
凌冱羽早就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当下也不客气,抬手推门进到了屋中。
不同于青年显著的成熟,两年的时光并没有在霍景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他的深沉难测如旧,卸下了伪装后的表情也依旧是那般的冷峻。唯一有所改变的,是那双深邃依然、却已不再像以往那样透着隔阂冷冷打量的眼。
早在门扉开启的那一瞬间,相识之初总透着疏离的双眸便已深深停住于青年身上,近乎执着地将青年的一切收入眼底。
可凌冱羽却未察觉有何不对。
他只是在望见了那睽违两个月之久的身影后,松了口气地笑着道:「太好了,如此深夜,我本还担心霍大哥已经就寝了呢!」
「……只是心有所挂而已。」
脱口的音调沉沉如旧,却又隐含着某种情愫……霍景一个眼神示意青年入座,并起身另取了个瓷杯为他斟了杯酒。
飘散于空气中的醇香醉人,却又带着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方歇坐的青年好奇心为之大起、连忙抬掌由对方手中接过酒杯。略显急切的举动让彼此的指尖有了短暂的接触……霍景本欲抽离的手因而一顿,却旋又不着痕迹地轻轻收回了掌。
却听凌冱羽轻轻一笑,道:「霍大哥的手还是一般温暖呢!若是有你在旁,即便冬日也能让人感觉十分暖和吧!」
之所以会突然提上这么一句,是因忆起了以前正东北时草庐不够住,只好同师兄睡同一张床的日子……那时就算夏日,他也得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才能入睡。相较之下,霍景周身的和暖气息自然要「易于亲近」的多。
但他向来隐瞒着这些,一旁的霍景自然不可能明白他心中所想。像是给触动了什么的深眸瞬间一暗,某种教人几欲窒息的情感涌现其间,却旋又给重重压抑了下……他一个挑眉、音调微冷:「岭南有冬天吗?」
出身北地的他,自然不太将岭南的暖冬当一回事……可这话却让听着的凌冱羽不由得为之尖笑,道:「就算没北方那般寒冷,天气还是有转凉的时候嘛!偶尔天气骤寒又没有热炕,只能自个儿缩在被窝里的时候,自是十分盼着温暖的感觉了。」
「……既然如此,一寻软玉温香不就得了?绮罗阁那位掬盈姑娘,必会十分乐意效劳。」
略带讽意的口吻,言词间所提及的掬盈,自然就是夺去了青年「童贞」的那名烟花女子。因那件事结缘后,很轻易地便同女子结下交情的凌冱羽偶尔有空也会上绮罗阁同掬盈聊聊天、听听她抒发心中的苦楚。何时气氛合适,自然而然就演变成了一夜春宵。凌冱羽的特殊身分让两人的关系很快就在坊间流传了开,消息一向灵通的霍景自不会错过此事。
听出对方语气中的嘲弄之意,凌冱羽面色一红,有些尴尬地正要开口,前方却已是一阵叹息传来。青年因而微怔,抬眸望去,只见霍景略微侧头移开了视线,淡淡道:「赶紧将酒喝完,再捧下去,酒可要温了。」
「嗯。」
这才想起了那杯让他好奇万分的酒,凌冱羽赶忙提杯,任观察了下杯中酒液的色、香后,瓷杯近唇、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