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玩一番。
离山至今六年,按说以他和白冽予亲如手足的情谊,早该把这擎云山庄当成自家后院般熟悉才是。只是凌冱羽当年南行之时,师兄正忙着处理摸清阁之事无暇招待,他身边又有自诩热心的义姊兼向导桑净时刻跟着,阴错阳差下终究没能造访擎云山庄,还是直到今日才真正见着了这个由一代宗师白毅杰一手创立、同时也是他幼时最为向往的所在。
「把你安排在客苑也不妥……怎么样,你想住到师兄的清冷居,这是炽的小人居?」
瞧师弟打一进庄便一股子兴奋劲儿,白冽予不由莞尔,含笑上前征询他对住处安排的意见。
听得师兄问起,凌冱羽高兴之余本能地便想回答要和师兄同住。好在冲口而出的前一刻,他总算注意到一旁东方煜有些哀怨的表情,这才硬生生地改了口,道:「呃……我、我对炽的小人居向来极有兴趣,就住到那儿好了。不过炽他人呢?还是不在山庄吗?」
「那小子见色忘友,有了情人就不要家人,至今还在京中逗留。你也毋须有所顾虑,尽管把山庄当成自家住便是……横竖他还欠你一份情,你就是把小人居拆了炽想必也无话可说。」
以白冽予的玲珑心窍,又岂会不清楚凌冱羽回答时略有迟疑的理由?回眸白了眼身旁的情人后方笑着回了师弟的话。
说拆了屋子也不要紧,自然是让他安心住下的玩笑之言。只是师兄那句「还欠你一份情」却让凌冱羽听得有些困惑:「一份情?师兄说的……是炽在绮罗阁设计我那件事么?」
「那倒不是。」
摇摇头否定了师弟的猜测,白冽予微微一叹:「这事儿说来也有些……炽之所以能一偿所愿,其实是间接托了你的福。若非西门晔以朝中之事作为障眼法为转移我等心思,炽怕也没能如此轻易便解开心结,从而与多年来思慕之人相逢相守。」
「……如此说来,他倒也算办了件好事。」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如今多半已回到京中的西门晔。知道都所谓的障眼法多半是为了岭南之事而起,胸口瞬间满溢的复杂心绪让凌冱羽双眸一黯,唇畔存着的笑意亦不可免地染上了几分苦涩。
瞧着如此,白冽予心下几分不舍升起,却终究未再多说什么——正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若本人没法看开,旁人再怎么劝慰也只是徒劳罢了。好在船已入港,不到片刻便可上岸。以凌冱羽的性子,接下来的诸般事宜想必很快便能将他的心思由愁绪下转移开来。
仿佛回应着白冽予的想法般,幽眸方抬,便见码头上以白飒予为首的队伍已然一字排开、拉起布条迎接几人——尤且是凌冱羽——的到来。当下拍了拍师弟的肩示意他抬头看看。后者抬眸,包含杨少祺和桑净在内,几个熟悉的身影让他当场眼眶一红,足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得以止住眸间的泫然。
可面上原先染着的苦涩,却已因而淡去不少。
座船停妥后,三人——白堑予在半途便先行离船转往扬州——依序上了岸,而旋即给前来迎接的人们团团围了住。
若在以往,给人众星拱月环绕着的多半是长年不在庄中的白冽予。可这回,初次来访的凌冱羽显然比万人迷的师兄更受欢迎。先是白飒予的握手致意,再来是桑净的泪眼相对,最后则是杨少祺难得失态地激动拥抱……
随之传递人心的温暖情谊让本就强忍着鼻酸的凌冱羽终克制不住地落下了泪水,可唇畔带着的,却已是如同往昔的单纯笑靥。
只是眼下众人毕竟仍在码头上,单纯的寒喧便罢,进一步的谈话却是怎么也不合适的。见师弟才给杨少褀松开便又给桑净执手相看泪眼,原先一直默默旁观的白冽予遂一声轻咳,将众人的注意转到了自个儿身上。
「就这么继续在码头耗着也不是办法。先让冱羽歇歇,余下的等晚膳时再谈吧。」
「……也是。」
知道自个儿确实是过于兴奋而有些疏忽了,杨少祺等人俱是一个颔首,而旋即簇拥着青年往庄内行去。如此盛情却让凌冱羽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足下脚步未停,却已忍不住频频回眸,就盼着自家师兄能多少出手帮忙一下。
可这份期盼却没能如愿。
便在他给众人包围着往庄中行去的同时,难得给晾在一边的白冽予已给按捺多时的东方煜一把抄起,身形一闪便朝内苑深处的清冷居直奔了去——
知道还多半是归程中有自己在旁碍事,令师兄和东方大哥没能好好「办事」所致。凌冱羽心下无奈,终只能随波逐流地在众人过于热情的包围下进到了自个儿向往多时、却尚是头一遭造访的擎云山庄中。
虽说身上还挂着个见不得光的逃犯身分,可作为擎云山庄长久以来的合作伙伴,同时也是握有庄内近半实权的二庄主白冽予最为疼爱的师弟,凌冱羽在山庄内的贵客身分自然无庸置疑。
当晚,于内苑举行的晚宴不仅众集了包含莫九音在内滞留庄中的所有高层,菜肴更是由白冽予一手包办。饶是凌冱羽打小便已吃惯师兄的手艺,可见着那一桌丰盛的菜色之时,眼眶却仍禁不住地再次为之一红。
给师兄自西门晔手中救回后,他本以为自个儿心里的委曲早在回程中便已宣泄得差不多了。可到达擎云山庄后,那接二连三感受到的、如同回到家般的温暖,却让一度失去了归所的青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
好在宴席开始后,略嫌感伤的心绪很快便给应接不暇的敬酒和谈笑冲了淡。凌冱羽本就是容易同人亲近的性子,又有当年他和白冽予在山上相处的种种做谈资,自然很轻易地便博得了一众长辈的好感,亲热地喊起了「叔叔」、「伯伯」来。受欢迎的程度甚至远远胜过当年的东方煜,让后者欣慰之余亦不禁有了几分无奈。
酒过宴罢,忙了一晚的白冽予早早便给心疼又吃味的情人拖回了房里,凌冱羽原先同师兄把酒夜话的心愿自也落了空。好在如今的擎云山庄里,一心盼着与他深谈的人倒还不少,让凌冱羽虽是初至异地,却没什么机会体会到孤单寂寞之类的心绪。
便如现下。
青年本非多愁善感之人,大半天过去,心底的暖意虽未曾散去分毫,泪腺却已多少恢复了控制;可前来探访的桑净却非如此。望着眼前迭经打击的义弟,女子双眸微湿,一个上前轻揉了揉义弟已比自己高上不少的脑袋。
两人初识也是六年多前的事了。那时的凌冱羽不过是个稚气未褪的少年,如今却已是仪表堂堂的青年男子。虽说那一双眼仍可瞧出昔日的清亮灵秀,可凝眸深处潜藏着的苦涩,却已再清楚不过地说明了青年曾经历过的伤痛与打击。
可聪慧如桑净,自然不至于在此时谈那些让人难过的事儿。见凌冱羽有些羞赧地微微低头任由她好生「蹂躏」那仅是略微束起的半长发,带泪的一笑因而扬起,道:「你还没和我道歉呢!」
「道歉?」
没想到她脱口的会是这么一句,本想请她入内坐坐的凌冱羽不由得愣了下:「道什么歉?」
「你呀!当年先瞒了姊姊师承之事,又瞒了姊姊冽哥的事……若非后来冽哥亲口提起,我还不晓得你二人竟是亲近若斯呢!」
这些话自然只是当不得真的笑言。以两人初识的情况而言,凌冱羽是说什么也没可能把自个儿的背景和盘托出的。只是思及当年义姊苦恋师兄不果的心酸,向来贴心的青年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嘿嘿」地干笑了几声。
好在桑净不过是借此挑起话头,当下语气一转,问:「小冱羽,十七岁以前的冽哥生得是怎生模样?分享一下吧!」
「嗯……当年的师兄因仇恨之故,还不像现下这般放得开,情绪波动极浅,一身功法又有些奇异,瞧来实在欠了几分『人味』,若非他确实是『食』人间烟火的,说他是下凡天仙我都信。」
「当真?若让东方大哥知晓,想必十分吃味……啊。」
听得凌冱羽叙述,桑净向往之余亦不禁本能地感叹了句,却旋即因思及眼前义弟多半不知内情的事实而僵了住。瞧着如此,青年有些尴尬地搔了搔头:「我已经知道了,净姊不必担心。」
「喔……那就好。听说当年飒予哥知情时还追杀了东方大哥好一阵,以你和冽哥的情谊,我本还在担心你会否也效法飒予哥来上一回呢!」
「也还好……心下虽有些震撼,打击却没那么大,想来多半是因为我早已习惯师兄和东方大哥之间的亲昵之故吧。」
说到这儿,凌冱羽微微一顿,却是不知怎地忆起了现下正躺在怀中的那块玉佩,以及玉佩原主曾数度为之的拥抱——「霍景」之时便罢。可先前押送途中,西门晔也曾几次将他拥入怀中。当时他心乱归心乱,却因早已习以为常而未感到什么不妥。但现下想来,那份亲近,不也有些似于师兄和东方大哥之间的……
意识到这一点,凌冱羽清俊的面容「刷」地腾红,心绪竟也起了几分异于仇恨纠葛之外的紊乱。一旁的桑净见着有异,忙关切地开了口:「怎么了,小冱羽?身子不舒服么?」
「没……没什么。」
此刻浮现于心头的疑惑,自是不方便同眼前的义姊直言出口的。只是凌冱羽心绪起伏难定,犹豫片刻后,终还是试探着双唇轻启、问:「净姊……我是说如果,如果两个人互换了信物,又不时有些肢体接触的亲密举动……这在净姊眼里看来像什么?」
「有些难说吧?你们男人哥儿们间勾搭来勾搭去似是平常,女孩子手帕交之间也是有亲密嬉闹的时候,就是换个信物什么的也是寻常。可这事儿若是发生在男女之间,想来必是有些暧昧的情愫在里头了。」
「原来如此。」
听得桑净说明,凌冱羽不由得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他多心了。也是,他在行云寨时也时常同杨大哥等人勾肩搭背的喝酒,至交好友间亲腻一些自然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他自个儿「安心」了,给问着的桑净却察觉了反常之处。见义弟似乎没有进一步说明的打算,她心思一转,又道:「不过肢体接触也有亲疏之分。至少我还没见过哪两个单纯的好哥儿们会一个闲着没事便去搂对方的腰、另一个却还欣然接受的。只要不是迟钝到像冽哥那种等级,一个人动情与否其实很容易就能知道的。
「嗯……原来如此。」
桑净口中的「搂腰」虽然让青年听得又是一阵心悸,但思及自个儿没有欣然接受,对方也不是闲来无事,便再次将那无比荒诞的揣测扔到了一边。
他所不知道的是:若桑净知道他所想的乃是西门晔,定然马上就能推出正确的答案。原因无他,这等「标准」也是因人而异,像西门晔那种冷心冷情、没心没肺,却又无比自矜的性子,能让其如此珍视摆出亲昵举动,就算没到闲来没事便出手的地步,也是足以充作动心了的证明的。
女子本来想再探探自家义弟是否真情窦初开了,可还没来得及再多问上几句,一阵脚步声却已于此时由远而近,却是目前暂居在擎云山庄的杨少祺来了。知道两人多半有很多话得谈,桑净遂不再多留,轻拍了拍青年让他今晚好生歇息后便自转身离去。
见桑净离开,杨少祺接替着迎上了前,首先脱口的却是有些调侃的一句:「本以为你我都算是寄人篱下,今日一瞧,方知这擎云山庄对你而言倒也与『家』无异了。」
「杨大哥。」
凌冱羽含笑唤了声,却因对方所言而带上了几分腼腆,「入内坐坐吧?泉州之时,你我别得匆忙,我也是直到与师兄见面后,才知道杨大哥如今身在擎云山庄的事。」
「当时我虽按着你先前的话前去与白冽予相见,却因他出手派人助西门晔将你擒下而带着极深的怨忿。许是为了对你有所交代,白冽予不仅承认了和你之间的师兄弟关系,还连他就是李列的事儿都说了出……虽说知道真相多少让我松了口气,却也因而不得不随着他麾下人马回到这擎云山庄来。」
杨少祺是以客人的身分给带到擎云山庄来的,所受的待遇亦是极好,不论吃住都比外头那些贵到让人痛心的酒楼要高上一层。可和一般「客人」不同的是,他所住的乃是擎云山庄向来禁绝外客的内苑,更连内苑联通外苑的大门都没能踏出去一步。这所谓的「作客」,说穿了其实不过是礼貌一点的软禁罢了。
即便杨少褀的性子注定了他必定会理智的接受此事,可能接受却不代表能欣然面对。他毕竟也是有血性的人,给人半强迫地软禁了下,要说全无不快自是不可能的事。
凌冱羽也是心思玲珑剔透之人,又岂会不清楚杨少褀心怀不满的缘由?只是师兄在他心底的分量毕竟要远高过其他,当下也只得有些歉然地笑了笑,却是只字不提帮其向对方说项之事。
杨少祺提起这些不过是稍微抱怨两句,倒没有让凌冱羽帮他出头的意思。只是以他对后者的了解,青年现下的表现明显有悖于往日仗义的脾性,自然让长年以其心腹、幕僚自居的杨少褀有了几分讶异。
看来他还是错估了呐……也是,单从冱羽从不对白冽予隐瞒行云寨之事,却从未将自个儿和擎云山庄的关系透露给山寨中的人来看,这分量的轻重差距自也一览无遗……也许,对从小失怙的凌冱羽而言,白冽予名义上是师兄,实则却比真正的血亲兄弟还要亲上几分。
既然知晓了白冽予在青年心中的分量,杨少褀自也不会让他为难,当下语气一转,笑道:「实则我在此待着,与其说是避难或作客,倒不如说是来学习怎么做个合格的大总管兼狗头军师。本以为自个儿往日的学识便足以应付这当家大总管的事务,现下一学,方知我那些才识当个山寨军师还好,可要想帮着你总理一方事务,却还差得远呢!」
「总理一方事务?」
乍然听得这几字,凌冱羽不由得为之一愣:「你我如今孤家寡人的,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