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之不得。」
这四个字,白炽予是彻彻底底咬牙切齿地道出来的——有些事自个儿知晓是一回事,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他虽自知实力不如西门晔,可听对方用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态说出这些,心下火气已是再难压抑,勉强依礼一个抱拳后,他十成功力运起、足尖一点,当即掣起罩染上红芒的九离朝西门晔攻了过去。
当年白炽予设计凌冱羽「破处」之后,两人曾在漳州城郊大战一场,双方实力大抵不相伯仲;行云寨灭时,西门晔对上含怒出手的凌冱羽,只守不攻下仍让后者落了个断剑的结局。虽说当时凌冱羽的心境紊乱亦是原因之一,可真正的主因仍在于两人间的实力差距。
由此推想而下,即便白炽予和凌冱羽所用的兵器并不相同,西门晔的优势仍是显而易见——更别提他还曾在廷比时曾见过白炽予出手了。也因此,眼前含怒出手的青年虽声势逼人,手持铁扇的流影谷少谷主却依旧稳若泰山。
见那把以特异红芒闻名的九离破空而至来势刁钻,他步伐微侧、于红芒及身的前一刻巧妙避开,同时瞧准了对方施力的重心扬扇便是一挑。
即便西门晔是前扬明了前十招只守不攻,可白炽予心里的戒备却不曾因此下降。见其侧身闪避,青年当及身形一转便待变招,怎料身法改了,本该势随意走的刀却给西门晔那么一挑而卸了劲道,手上的攻势自也没能延续。若非那只守不攻的约定在前,单这趟露出的空档便足以让他吃上个大亏。
知道自己终归是有些轻忽了,白炽予方向一变匆忙收刀后撤,眸间怒色依然,却已更添了几分谨慎。
先前他多少还有些惦记着前些日子兄长信上所提的「合作」之事,所以即便含怒出手,却仍存有几分试探之意,用的也并非是自个儿当家拿手的那套九离刀法。可一招之后,被此间鲜明的实力之差无疑说明了他的任何顾忌都是不必要的,与其打得绑手绑脚,还不如趁着这余下的九招之间放手一搏——众多恩怨在前,眼下既然有了正大光明施为的机会,自然该好好把握不是?
思及此,白炽予再不顾其他,身形一闪、手中九离红芒大涨,化作流虹以雷霆之势挟灼热真气朝西门晔直袭而去,正是他自身所创并仗以闻名的九离刀法!
白炽予的刀和凌冱羽的剑有一点相似,便是两人招式都是迅疾若风、侵略如火。只是凌冱羽黄泉剑法除了快与凌厉之外,更讲求出手的「狠」和精确,而白炽予的攻势却更偏于那种狂风骤雨,以气势迫人见长——这等差距也与兵器的特性有关——一波接一波越发凶猛的刀招对上那看似单薄至极的铁扇,饶是在旁观看的群众都对京中家喻户晓的流影谷少谷主极有信心,却仍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气。
可除了牵扯到凌冱羽之时外,西门晔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之所以主动让招,也是有了十成胜算之故。足下步法或进或退,掌中铁扇张合若蝶,以那看似弱不禁风的雪白扇面举重若轻地接下了对方的连番攻势。恰到好处的内劲运用让他的每一次架挡都维持在足以阻止对方、却又不至于造成伤害的程度——也正困为如此,饶是白炽予每趟出招都给结结实实地挡了下,攻势却始格未曾因此而有片刻停顿。
这场对决的层次极高,即便是先前那位称得上好手的禁卫军小队长也只能大概看懂一些,个中关窍却依旧蒙昧,更别提一般百姓了。不过白炽予连番刀招「逼得」西门晔不住闪避腾挪却是人人都瞧得清的,虽知其有意相让故只守不攻,仍不免将现下的情况视作了某种程度的势均力敌。
尤其见那漾着红芒的刀数度与看似平凡、实则不凡的铁扇相交,兵器交击声连同气浪相触的音声不绝于耳,声光齐备下,即便看不出个所以然,仍不妨碍众人瞧得目瞪口呆大呼精采。
可这样的态势,也终究只能维持到那订好的十招之数。当白炽予一招不成还待再组攻势之际,一抹雪白之色却已趁着他变招的空档直袭向前胸。
这一击来得悄无声息,白炽予攻得兴起,却是直到那扇面现自身不过一时之隔方才有所警觉——他心下大骇,偏生刀长扇短,回防已是不及,当下只得匆忙逆转真气步伐一错望后撤去,同时上身一个后仰充作躲避。但见那雪日扇端看似轻巧地擦胸而过,那身枣红锦袍立即开了个口子,凶险程度自不待言。
但还没等白炽予因这次险之又除的闪躲感到庆幸,眼前那持扇的掌却是陡地一反、竟就这么以扇面直拍向他胸前。
扇面自然没了扇端的锐利,可上头蕴着的劲道却让有所觉察的白炽予头皮发麻,偏生又避无可避。眼见扇面袭身,他匆忙之余只得提起全身真气护于前胸,而旋即给那袭上身子的力道给迫得硬生生飞退到了擂台之下。
这下变化陡生,便是再没眼力的人也都瞧得出西门晔的胜势。好在西门晔无意置白炽予于死地,这一击只是将其逼退,顶多因此气闷个几天,还不至于留下内伤,是以青年虽觉胸口无比难受,却仍没费多大力气便稳住了身子。
只是身子虽无大碍,这样「干脆」的败势对这些日子来可就是顺风顺水的白炽予而言却比吃了苍蝇还难受——对方能恰里好将他逼出擂台而不伤,不正代表了彼此间难以喻越的鸿沟?
心底满溢的不甘让他持刀的右掌一紧便待出言要求再战,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声满蕴着焦急和关切的呼唤却已先一步响起、阻止了他的冲动——
「炽!」
出声的,自然是一旁酒楼上焦急候着的于光磊。和四近的暄闹声相比,这一声唤自有些微不足道。但白炽予打小便将这声音刻划入骨,又岂有忽略的道理?知道意气用事只是徒然让情人担忧,迟疑片刻后,他右掌微松,终是一个反手还刀入鞘,拱手朝台上的西门晔一个施礼:
「谢少谷主赐教。炽予技不如人,自也无脸再争这灯会头筹……请。」
言罢,他一个轻身,却是借着房檐飞掠而上,迳自入了于光磊所在的二楼包厢。这一手高明的轻功倒也换来了下方人群的一阵喝采,但今夜灯会的主角,却仍明显地落在了擂台之上气度从容的西门晔上头。
以他的身分和眼下的情况,即便目的已达,也是没可能说走就走的。当下遂于主持者的安排下于擂台旁安了个特席充作嘉宾,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参与这「与民同乐」的余兴节目。
今次之所以来上这么一出,公报私仇只是顺带,主因还在于他惯用的「障眼法」三字。这般压倒性的胜势不仅替流影谷扳回了廷比上落下的面子,也同时赏了当时苦斗白炽予而不得胜的西门昊一记重重的耳光。
借此一战,西门晔不光重振了流影谷的威势,也同时提醒了世人他流影谷少谷主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不论父亲是否当真有伤在身,他身为流影谷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地位都不容动摇。西门昊等人要想取他而代之,还得再多掂量一下何谓「民心」和「实力」才成。
——当然,这等大张旗鼓的示威,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掩盖同擎云山庄的合作以及自个儿已然暗中展开的调查。
前些日子他定下的十日期限已届,而下属送上的情报,则让他的疑心最终集中到了眼下的两名「竞争者」身上……
思及昨晚知晓的诸般细节,擂台上的西门晔姿容气度依旧无懈可击,一双沉眸却在扫过两侧酒楼上观看的那些贵介人士后隐隐略过了一丝厉芒——
第十一章
「西门晔被夺权了?」
向晚时分,湘西一处人烟罕至的山林里,陡然响起了这么句惊呼。稍嫌宏亮的声音令得林中鸟兽纷纷惊起,一时间鸟飞兽走,好不热闹。
「怎么,担心他?」
单臂撑于膝上支着下颚,白冽予含笑看着情人和师弟一个手忙脚乱地将意外窜到眼前的「准食材」们拦下击毙、一个担起屠夫的职责去毛割肉放血,却没解释自个儿对西门晔那番遭遇的分析,而是隐带深意地这么句反问。
闻言,凌冱羽身躯微颤、手中处理着野兔的匕首亦是一抖……即便那清俊容颜有些倔强地摇了摇以示否认,可真正的答案为何,却是任谁都能轻易猜出的。
瞧着如此,白洌予心下暗叹,却也未再出言相试,而是伸手接过处理好的食材就着篝火开始料理。别人是三个和尚没水喝,他们却是三人成行、各司其职,只待那些个幸魂归离恨天的动物彻底转变为食材,便将在他这个大厨手底下发挥余热、为三人提供明日路程所需体力。
眼下三人正在前往云生剑谷的路途上。按东方蘅递来的指示,那小谷地虚荒凉且形势隐蔽,当年她和白毅杰也是误打误撞才得以寻得。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她虽靠着记忆让人绘了地图送来,可能否凭之顺利寻得小谷所在却是十分难说。好在三人之中还有凌冱羽这么个精于辨认山林走势的好手,即便一头栽进密林也不至于迷失方向,按着地图停停走走,倒也逐渐有了几分底气。
停停走走,为的自然是辨认方向和路径。只是这一路上真正参与讨论的,却只有东方煜和凌冱羽二人。平日在三人间作为主心骨的白冽予却是每每停下便一头栽进入山前才到手的情报里,待到启程才将自个儿整理过后的心得说与二人。
如此几个往复,直到方才寻得一处空地准备宿营了,他才在看罢情报后道出了那个曾一度震惊了整个流影谷乃至于京城的消息——北谷东庄一北一南,三人近来又有些居无定所,是以直到流影谷族议结果公布近一个月后,这个结果才连同西门晔转送的海天门相关情报一起到了他手中。
以白洌予的才智和对西门晔的了解,自然猜得出对方落于如此「劣势」的缘由和目的——岭南一行,海天门隐于暗中的算计和挑拨迫使西门晔陷入了一个相当不利的境地,而其对应的方式,便是将这不利的境地所导致的损害减到最低,同时借此劣势隐藏真正的目的,堂而皇之地展开调查。
简而言之,这三个月的停权听似严重,其实对西门晔而言远未到足以伤筋动骨的程度,自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可白冽予明知如此却未曾马上接着说明,便是有些试探的意味在了。就算没能马上得着真正想要的答案,只要能让冱羽因而对此产生进一步的深思和内省,他的目的便可算是达到了。
不得不说,即便之间曾有过几年的空白,可作为一手将其带大的人,白冽予对自家师弟的把握和判断仍是十分准确的。凌冱羽虽在那一颤后便似恢复了平静,手中的动作也依旧处理得尽善尽美,可前发遮掩下、那双正对向手中野兔的清亮眸子却带着分茫然,以及一丝他不想承义,可却实实在在存在着的……担忧。
对西门晔。
——在他还不晓得西门晔是西门晔的那段日子里,他便曾无数次感受到所谓的「家业」在对方心中的分量。西门晔不相信情爱,对外在的权势名位乃至于财富也并不执着,唯一在乎的便是那份名为「流影谷」的家业。
对西门晔面言,那份家业便是一切,他所有对实力对权势对财富的追求全是为了流影谷……即便家族内的斗争让他失去了单纯的信任和其他美好而温暖的情感,
即便胜利之后带来的总是疲惫而非满足,他却仍是义无反顾地担上了这份此起荣耀更像是负荷的责任。
凌冱羽也曾在师兄身上看到这种对家业的执着,可和西门晔相比,师兄的执着却更多是出于对家人的重视和维护,家业什么的不过是延续了这份家族情谊的结果和手段。他可以感受到师兄对于手中的责任带着热忱且欣然承受的;但在西门晔身上,他看到的却只是烙印进骨子里的、那种不得不为的义务……与桎梏。
所以那个人总像是独自背负着什么,总是冷峻而疏离,即便在那份抑郁染上他眉宇之前,也鲜少有发自心底感到愉悦的时候。他偶一为之的笑容总是隐藏着太多太深沉的事物,以至于凌冱羽猛然回首,竟从未见过那人脸上有过任何一抹单纯表露着愉悦的笑意。
若非西门晔在乎那份家业远胜一切,他们之间或许便无须落到如此田地。而自己,也无须再纠结于理所当然的恨……与那份难以遏止的在乎之间。
就如现下。
正因为明白那份家业对西门晔的重要、明白被夺权可能给对方造成的伤害,曾遭对方背叛的他怎么说都该额手称庆才是。偏生他心底不仅连分毫快意都不曾升起,反倒从听着那消息开始便一直堵得慌……而这,显然不是单纯面对一个「暂时的合作伙件」时所应该有的反应。
他仍旧是在乎西门晔的。而这份在乎,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自行云寨被灭的仇恨中逐渐复苏。
「我去洗洗手和刀具。」
察觉到心绪颇有越渐紊乱的迹象,凌冱羽一个欠身借故离开宿营地、循着先前的记忆来到了林间的一处小溪流畔。天边夕阳正红,漫天晚云将清澈的溪水映得一片霞色,饶是青年刻下正「满手血腥」,浸到溪流中时也只是让溪水的霞色转红几许,倒没怎么显眼。
将双手和刀具清洗干净后,凌冱羽将匕首还入鞘中收进腰间却不知怎么地……忆起了他和西门晔的初会。
山林里、溪流畔,以及香喷喷的烤肉……按说这些都是旅途中再平常不过的事儿。可一旦与西门晔牵连上,便总让他在思及之时,胸口揪心似的疼。
眼下这种境况对西门晔而言,是不是也算是一种背叛?那人将流影谷视为一切,甚至连婚姻大事都毫不在乎地拿来当作了结盟谋取地盘、稳定势力的工具,如今却在功远多于过的情况下遭受这种待遇,就算流影谷内斗本是常态,也必将令耶人眉宇间的沉郁愈发深重吧?
更别提……敌对派系所用的借口,还是那人放弃自个儿幸福而为之的联姻。
思及那桩婚事,凌冱羽顿觉吐息一窒,虽旋即恢复如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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