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门挑选这些人的原因是什么?
出身?
不……这些人的出身没有特殊的一致性,也瞧不出这么做的目的和必要性。职衔?且不说那些世家耆老,单是所列的官员便已是五花八门,文武兼备,高低均有之,很难直接瞧出个梗概来。至于派系,若以对几名皇子的支持而论,这份名单所含括的对象不仅未局限于任何一人之上,甚至连一些立场中立的官员都在上头。若要说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之处,便是这包罗万象的名单里……独独未曾牵扯到四皇子一脉的支持者。
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西门晔面色一黑,当下已是一拳重重击向了身后的墙面。
「西门阳那个蠢材……连流影谷的禁忌都忘了么?亦或是他真蠢到给人利用了都毫无所觉?」
名单上之所以没有四皇子一脉的官员,自然是因为西门阳和他背后的海天门便是支持四皇子的。而宴请其他派系人物的目的,自然不外乎拉拢收买,从而壮大自身的力量了。也不知西门阳究竟是以着什么样的身分出面洽谈?若他连整个流影谷都捎带进去,一旦陛下出手,不论自己和父亲再怎么努力撇清,都不免要让流影谷遭受一番打击。
或者,这便是海天门的目的?
海青商肆出资收买,借的却是西门阳的手。如此,若四皇子夺嫡事败,胜者清洗时多半也只会将目光及于流影谷,而非背后藏着的海青商肆,甚至是海天门……也就是说,海天门光是借着这么一招便能让流影谷伤筋动骨一番,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换一方面来说,若四皇子夺嫡事成,鼎力支持的西门阳自然能获得新皇重用,以皇命充作那个足以动摇流影谷的「外力」谋得谷主之位。如此一来,海天门便成功得着了一个傀儡谷主,从而得将流影谷纳入掌中。
也就是说,祭出这么一手后,只要能将此事瞒过向来坚守「中立」二字的流影谷嫡系,不论夺嫡功成与否,海天门都能藉此重创流影谷这个曾一度迫使其退守海外的正道势力,还能继续维持其潜伏于暗中的优势……这等算计,便连身为受害者的西门晔亦不禁为之赞叹。
但也仅止于此了。
他既已摸清了对方的意图,便说什么也不会任由对方如愿——问题只在于该如何阻止,才能使流影谷所受的伤害减到最低,同时以此为引揪出潜藏于幕后的海天门。
而关键,自然在于那「夺嫡」二字。
以朝中目前的情势来看,四皇子虽也是颇有才干之人,可太子乃是嫡出,这些年来亦进退有度,颇得圣心,要想取而代之,自然得用上非常的手段。手段不外乎文武二类。文者,设计引太子失德,再联合朝中势力提起废太子之议;武者,一则以乓谏,二则趁皇帝驾崩之时引乱逼宫。若能摸清海天门打的究竟是哪一种算盘,自然便可将功折罪,让圣上免过御下有失之责了。
至于该如何揪出海天门……四皇子一脉和海天门必然有所联系,派人加以监视,想来必能摸出其踪迹,此乃循线追索;又或者,可以设计引君入彀,让西门阳因故同海天门请求武力协助。如此,只要海天门仍然认为西门阳有用处,就必然会动员手头的力量,从而现了踪迹。
——所以他还不能收拾西门阳。
现在便收拾西门阳,好处是流影谷可以彻底免除这个隐患,缺点却是打草惊蛇。若海天门知晓事败便彻底销声匿迹也就罢了,怕就怕他们只是暂时收敛了爪牙,暗地里却图谋着再次施为。
再加上其眼下于朝中埋下的线……如此后患,对流影谷自然十分不利。两害相权取其轻。以他如今掌握的情报来看,即便暂时搁着西门阳不管,也算不上是太大的险。但若能因而揪出海天门,所得着的益处自然不言而喻——事实上,若能让海青商肆坐实「谋反」二字,便能堂而皇之地搜索帐册文件,从而由金钱流向判断出如今为海天门所控制的势力。
一旦有了这些资料,北谷、东庄,甚至西楼一道联手,海天门的覆灭又岂在话下?
念及此,饶是西门晔仍因西门阳的愚蠢而有些愠怒,心情却已因脑海中勾勒出的远景而缓和了少许。将思绪好生整理一番后,他默默归结了接下来所欲调查的几个方向,同时将手上的情报收罗入怀——不论他打算何时动手,这些讯息和自身的推测都得让父亲知晓。
当然,暂时作为合作伙件的白冽予也不例外。
将这个消息送去,双方的合作便会由初始的情报交换进展到更深一层的合作吧?而这……是否也正代表着他将很快就能见着身为「中间人」的冱羽?
伴随着脑海中青年的身影浮现,西门晔唇畔笑意勾起,带着难得地霁朗心绪往西门暮云所住的涤心园去了。
第十四章
嗤!
伴随着气劲破空之声,桃林间,一抹乌芒窜动飞闪,灵动之处胜似流萤,却又隐蕴着几分不容轻忽的凶险。
乌芒的原身是一把剑,一把未曾开锋、外表质朴程度犹胜烧火棍的「剑」。若非其形状扁平似剑,末端也有模有样地安了个剑柄,只怕任何人一眼瞧着,都会将之当成一根普通的废铁棍。
而这,便是凌冱羽这一个月来习剑时所用的「兵器」。
在青年的操控下,这把毫不起眼的剑便好似被赋予了生命,无比灵动地游走于山林飞花间。待到剑停,那片片落花却已形成了一个圈——以青年为中心,方圆四尺之内依旧是原来的黄土地,可四尺之外的地面却已覆上了一层名为花瓣的地毡。
看了看那颇为周整的圆,凌冱羽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气,将「剑」背到身后,提步便往师祖所居的竹舍行去。
依师祖的要求于谷中修行至今,也是一个月过去了。便在他答应留下的次一日,本已自称封炉的师祖重启锻冶房,只交代了让他自个儿练习基本剑招后便一头栽进其中,以至于接下来的大半天时间里,凌冱羽虽极尽所能地让自己专注在练习上头,却仍不免为锻冶房内不住传来的打铁声引得心神不宁——倒不是说那打铁声如何扰人,只是他一心盼着碧落修复如初,心下自难免有些患得患失。
那天,打铁声响到了大半夜,凌冱羽也跟着守到了大半夜——白冽予和东方煜当天一早便动身出山与族中联系,小谷内自然只余下了魏云生和他一老一小相对两瞪眼——直到丑时左右,魏云生才出了锻冶房,将一个以布包裹着的长条状物品扔给他后便自回房睡了。
凌冱羽想当然耳地以为那是修复好的碧落,怎料满怀欣喜地打了开,入眼的却是一根乌漆抹黑、剑不像剑、棍不像棍的物事。若非这「剑」的材质明显回异于寻常精钢,他都差点没以为自个儿给师祖耍了。
换做以前在东北习艺时,面对性子大剌剌的师父,他少不得还会没大没小地半撒娇半质问两句。可面对深不可测的师祖,凌冱羽却是彻底没了脾气,即便心下万般纠结,仍只得认命地面对现实,将那把「剑」拿回房里好生琢磨一番。
次日,师祖便让他展开了紧锣密鼓的修练计画。所用的兵器自然便是那把黑金刚——据师祖所言,这「剑」乃是用一种叫做墨金的特殊合金所造,故被凌冱羽如此戏称——训练的内容则是按着师祖手书的一套基本剑式图谱而来,原先练到熟烂的黄泉剑法一概不许用。
如此延续了七天后,他才在师祖的指示下转而在没有葡萄的葡萄架下用吊挂着的几十枚铜钱开始了新的练习。
由于师祖一直禁止他以成套的剑法出手,凌冱羽刚开始打铜钱时,时常因手法不连贯、变招不易而给荡回的铜钱敲了个满头包。
但他毕竟是天资聪颖,资质卓绝之辈,本身也有一流的实力,另一个七天后,虽没能做到完全忘招的地步,却已能在出手不拘于成法的情况下于铜钱串中全身而退了。
凌冱羽和铜钱们「纠缠」了十多天,直到九天前,师祖才给他安排了新的任务——去桃花林里练剑,方圆三尺内不能有一片落花。
可这一回,师祖不仅没要求他一天得练足几个时辰,反而还让他一有空便四处走走看看,好生想想他的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人都有其特长和心性,一味按着前人的脚步走虽然稳妥,却也局限了他成就。唯有真正找出适合自己的剑意,才能让他由普通的一流好手中脱颖而出,往成为足以在江湖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宗师级高手迈进。
漫天的桃花虽不如铜钱那么好捉摸,可凌冱羽早已掌握到诀窍,几日连着练下来,总算在今日达成了四尺内全无落花的目标,比师祖给下的标准还要多了一尺。
只是他练习算得上顺当,在招意的体悟上却一直有些蒙昧。凌冱羽曾思考过自身的优势、性情和喜好,却怎么也没能拟出个切实的概念来。
问起师兄和东方大哥,一个说是性情所致,自然而然;一个说是陡见沧海,突有感悟……两者都能理解,却仍旧没能带来多少帮助。如今九天过去,他已能成功将落花阻于身周,却依旧想不出什么才是适合自个儿的「剑意」。
一想到那虚无飘渺的「剑意」两字,凌冱羽才刚因达成师祖要求而起的雀跃便旋即化成了唇间逸出的低叹——再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就这么给困在山中出不去了?虽说这样宁静平稳的生活过来颇为舒心,但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自然很难就此安于现状。
况且……在这个幽静的小谷之外,还有着暗流汹涌的江湖。先前听师兄的意思,和西门晔的合作似乎进行得颇为顺畅,指不定接下来便得让他这个中间人派上用场。如此一来,他自然也不好在谷中继续待下去。
可如此念头方浮现,便旋即让体认到此间含意的凌冱羽为之一震——比起这样宁静安稳的日子,他竟更盼望着与西门晔相见?
若是在一切谎言、欺骗揭露开来之前,这样的心思自是理所当然。但……先前得知师兄让他担起中间人之职时,他不还为此气愤过一阵么?为何现下却反倒如此……
是他的恨……淡了么?
又或者,是某些潜藏于他心底的事物……已经逐渐成长茁壮,甚至到了足以掩盖过那份恨意的地步?
不期然间,足下脚步已停,凌冱羽探手自怀中取出那枚始终被他收得好好的羊脂白玉,对方第一次将这玉佩交到他手中的记忆,亦伴随着于脑海中浮现的。
如今回想起来,那还是他头一次见着那人露出足以用「慌乱」形容的表情吧?向来总是无比冷静淡定、仿佛对任何事都胸有成竹的西门晔,却因他的眼泪而手足无措……曾为行云寨的滔天大火所掩盖的记忆如今却显得无比鲜明,让青年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握着玉佩的掌。
——见到了西门晔后,他,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
乍然中断了青年思绪的,是半空传来的一阵鹰鸣。知道是这些日子来同样忙着「健身」的锅巴,青年当下暂搁了心头愁绪便待以哨声唤下伙伴,不想眸光方抬,见着的,却是一幕莫名震慑了他心神的光景。
但见原先盘旋于空的鹰儿陡地俯冲而下,利爪一勾便将前方空地上一窜而过的野兔牢牢攫了住。
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精准凌厉的袭击……理应瞧惯了的情景,却令此时的青年连吐息都有了片刻的停滞。他一次又一次于脑中回想着锅巴的种种举动,展翅翱翔的英姿、顾盼昂扬的傲气,以及俯冲而下、一击得手的锐气……不觉间,他已然取下了背后的「黑金刚」,身形一闪、仿效着鹰儿当空俯冲而下的锐势提剑对空便是一刺——
当凌冱羽猛然回神之时,地面上已然多了道疑似剑气所致的划痕,而眸中带着赞许的师祖,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前方。
「该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么……看来你已经多少领悟到了。」
看着地上的剑痕,魏云生半是欣慰半是感叹地这么道了句,眸中却已添上了一丝寂寥……瞧着如此,凌冱羽心下一紧,忙唤道:
「师祖——」
「回去吧。你师兄和东方家那小子刚由外头回来,似乎有什么要紧事。」
「……是。」
虽觉师祖的表现有些反常,但长辈发话,身为徒孙的他自也只能领命而为。尤其师祖话中提及了「要紧事」三字,让不久前才刚烦恼过海天门乃至于西门晔之事的凌冱羽不由得起了几分联想,当下拱手一礼后,立即背着「剑」赶回竹舍去了。
耳听青年的足音渐远,又自停驻片刻后,魏云生微微一叹,带着几分缅怀几分哀伤地走进了徒孙练剑的桃花林里。
在凌冱羽未曾探访的林子深处,有着一座简单的墓碑。碑上简单扼要地以精美的篆体刻了四个字:冯离之墓。
墓碑瞧来已有了好些年头,但打理得十分干净,目前供奉的亦是新鲜花果,看得出祭拜者的用心和珍视。
抬手拂去碑上的落花后,魏云生一个屈膝跪了下,满怀着思念与怜惜地以指轻抚上了碑上刻着的「冯离」二字。
「我来看你了,阿离。」
仿若呢喃的倾诉。
「这些日子来,我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阿离,以前我让你学剑,你嘴上说没那个资质心力,最后却还是打了对双剑出来……其实你心底,一直是盼着能和我一道纵剑江湖的,是么?」
「之前曾跟你说过,我把日魂跟月魄送给了一对娃娃,没想到这男娃娃跟女娃娃最后却各自有了婚配,反倒是两个娃娃各自的孩子走到了一遭。两个男娃娃,生得很是俊俏,一人拿日魂、一人拿月魄……虽说他们在我面前一直着意克制着,可那样的默契和亲近,想来远不是单纯的『挚友』二字便能阐述的。」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是不是你冥冥之中安排好的?那双剑传到他二人手里,不仅合了你的心意,也发挥出了名剑应有的光采……你在九泉之下,想来也对此感到十分欣慰吧?」
「最近常在你旁边练习的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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