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那总是一派淡冷的少年,胸口便不由得为之一紧。
“再说吧……后会有期。”
临别时的话语犹在耳畔;那别前终于得见的淡笑,亦仍深深地刻划于脑海之中。
别后至今也有年余。一年多来,他一直期待着彼此再会的一日,也一直关切着李列的所有消息――可和那少年有关的一切音讯,却从四个多月前的那个秋日起便完全断绝。
他最后得到的消息,是李列中包含“鸳鸯刀”雷杰在内、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漠血”四名高手的埋伏,重伤逃遁。其后,同行三名地榜杀手的尸体先后被发现,可李列和雷杰却就此失了踪迹,再无任何音信。
自傲天堡一事后,李列声明鹊起,早已成了江湖上公认的后起之秀。尤其他之后又接连败了许多知名人物,名声虽不能算十分良好,可提起“归云鞭”李列,却是人人都忍不住要说上亦两句的。
也因此,李列和雷杰的失踪,自然成了江湖上近几个月来最受注目的话题。
而其中最为盛行的说法,便是雷杰虽手刃李列、却也受其临死反击而伤重不治。
当然,相反的版本也是有的。可不论谣言的内容为何,却大都认定了李列凶多吉少、雷杰则尚有一丝希望。
但东方煜并不这么想。
也或者……该说是他不愿这么想。
他直到雷杰的实力比李列高出不只一线,也知道奋力击杀三人后的李列不可能有太多的余力应付雷杰。可尽管他明白这些,心底却仍近乎盲目地认为那个少年不会有事,
“归云鞭”李列之名本就是击败了许多实力不俗的角色护才传扬开来的。如果是李列,即使对手的实力较高,也一定能找出制胜之法――他是这么相信着。
只是相信归相信。在少年已四个多月了无音信的此刻,不论再怎么相信,也纵难掩盖心底的不安。
毕竟,在时序已入春的此刻,碧风楼的情报网却什么消息也没能得到。
苦苦等待了四个月后,满心的担忧让东方煜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枯等。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李列真有了什么不测,他也不可能只是听听那消息就算……横竖都是要跑一趟的,与其继续傻傻等着不知何时才能获取的情报,还不如靠自己的双眼亲自确认一番。
这也正是他此刻身处这片广袤树林中的原因。
他要亲眼确认……确认那个少年究竟是生是死。
思及至此,心中忐忑之情更盛,持剑的掌亦因而微微收紧――却又在听得前方隐隐传来的潺缓水声之际,心下剧震。
就在前方林子里!
伴随着如此认知浮现,本自缓行的脚步瞬间加快。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朝那水声来源处疾奔而去,直至水声渐响、清澈溪流映入眼底。
便在那小溪畔,一棵半枯的树木极其醒目的矗立着。离地不远处,还残留着受过撞击的痕迹。注意到这点,东方煜忙上前蹲下身子细细察看。
由那撞击的痕迹及树干受损的程度看来,应该是打斗造成的……一人被击飞直撞上树干,透体而过的劲力震伤了树木内部,使这棵树即使入了春也呈现这般半枯的模样。
而这撞击的痕迹,说不定就是李列和雷杰打斗所留下的……若真是如此,那他所追寻的答案,只怕真的就在这溪流对岸的深林内。
思及至此,他又一次抬眼,看了看那叶隙外和暖的阳光。
而后,目光下移,改望向溪流对岸依旧延伸着的密林。
就是那里吧?
可能有李列确切消息的地方……就在这山林的最深处。
因不安而产生的犹豫瞬间笼罩心头,可他终究是将之压抑了下,轻功运起掠过溪流,飞快地继续往林子深处行去――
不论在等着他的是什么样的结果,他,都要亲自去面对!
***
提袖、悬腕、下笔,随着墨迹印染,隐透飘逸的端整字迹流畅地落于纸面。
不消片刻,一张药方已然完成。
搁了笔,晾了晾手中墨迹未干的方子,白冽予将之递给了面前焦急等候着的中年男子。
“拿方子到前厅抓药。赵二哥会说明详细的煎服方式。”
脱口的音调,是遇神情一致的淡冷。
本就有些战战兢兢的男子因而又更紧张了几分,忙急急点头应道:“是、是的。”
他虽也听人说过这年轻大夫“面恶心善”――尽管态度十分冷淡,替人看病时却相当仔细耐心――可实际面对那张瞧不出分毫情绪的脸孔时,却仍难免有些畏惧。
如此神态当然全入了白冽予眼底。但他以往不曾在意这些,现在自也不会。面上神色淡冷如旧,他一个手势请男子离开内厅,并趁着下一位病人入内前的空档到隔室走了一遭,为两名正接受针灸的病人略作调整。
类似的生活持续至今,也有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来,除了定时的练功调息之外,便是为村人看诊、开药、下针……在这个足称世外桃源的小村庄里,他不是连败无数高手的“归云鞭”,也不是堂堂擎云山庄的二少爷。在这里的他,只是个为石大夫所救、于医道颇有天份的年轻大夫。
而这所有一切,便始于四个多月前那个月色晦暗的秋夜,始于他的一手定下的连环计策――
正自思量间,便在此时,心头警兆忽现。
稍嫌突然的变化令白冽予立时收束心神,功聚双耳细听来人动静。轻稳快疾的足音说明了来人不俗的轻功;悠长而无一丝紊乱的吐息则说明了对方深厚的内功修为。
是个一流高手。
伴随着如此认知忽现,白冽予心下暗凛,气息神态未变,右手已按上衣袍下腰间缠绕着的银鞭。而后,他内劲暗提,一个踏足步出内厅,准备随时出手迎上那明显是针对着自己而来的不速之客――
但见门帘忽掀,一道人影飞快闪入厅中。白冽予积蓄已久的劲力运起,银鞭落地便要出手,却在注意到那有些熟悉的气息之时,动作一缓。
便只这么一缓,下一刻,整个身子便已为那直扑而来的身影紧紧拥入怀中。
过强的力道环上背脊;迥异于春寒的温暖贴覆而上。即便是他白冽予,亦不由得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措手不及。
银鞭已然垂落于地,暗暗蓄起的劲力却已撤回。包围住躯体的温暖让他无措地僵直了身子,面上少有地流泻了一丝极细微的困窘。
尤其,在感觉到前厅里村民们齐齐望来的目光之时。
那些村民本以为李大夫是出来请下一位病人进去的,却没想到会有个人一阵风似地冲进了屋中,二话不说便把那李大夫给紧紧抱住了……太过突然的一切让村民们一个个吃惊地瞪大了眼呆望着,就连一旁正忙着抓药的赵二也不例外。
白冽予虽不在意他人目光,可眼下的情况却让本就不习惯如此举动的他更觉尴尬。心思数转间正待运劲挣开,耳畔却已是低沉悦耳的男音响起:
“李兄弟……太好了,你当真平安无事……太好了……”
那话中所暗含着的忧心与关切,让听着的白冽予心头便是一暖。
本已运起的力道再次撤了下。他任由自己置身这过于陌生的拥抱中,双唇浅张已是淡淡一唤脱口:“柳兄。”
这“不速之客”,正是为了确认李列生死而苦苦寻访至此的东方煜。
经过了好一番周折,满心忧切的他终于来到了这个位于崇山峻岭的小小山庄,依着村人指示来到这间屋子――而终于见到了他四个多月来一直深深担忧着的少年。一时激动下,无暇细想便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
即便是人就在怀中的此刻,东方煜心底的喜悦关切之情亦无分毫削减。听着那淡冷一如过往的低幽嗓音,几许怀念之情升起正想说些什么,清冷音色却已再一次响起:
“年余未见,要想叙旧,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啊……抱、抱歉。”
这才忆起了少年――或许该说是青年了――一贯淡然的性子,以及自己正当众紧抱着对方的事实。当下匆匆收手放人,俊朗容颜之上已是带着歉意的一笑扬起:
“方才见着李兄平安无事,一时间有些过于激动了,所以才……“
“无妨。”
知道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白冽予淡淡一言止住了对方的解释。“柳兄远道来此,何不先到村西的凉亭稍歇一会儿?”
“……也好。冒然来访是我唐突了,还望李兄莫怪……请。”
见着那一双双直往自个儿身上投来的好奇目光,东方煜自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眼下既已确认了李列的平安,叙旧什么的也就不急在这一时了。于是顺着李列的话一句应下,而在同外围乡亲一礼示意后、转身离开了前厅。
他相貌俊朗,一身气势不凡,予人的感觉又十分温厚有礼,自然在村民们心中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也对这姓柳的男子更添了几分好奇。
只是眼下唯一识得那柳姓男子的便是眼前的李大夫。而对着李大夫那张瞧不出一丝情绪的淡冷脸孔,村人们便是有再多的好奇也没法问出口,只得忍下疑问、依着李大夫指示依序入内看病。
没人问,白冽予自也当作什么都没注意到,神色淡漠无改地接着诊断起眼前的病人。
可本该同样冷漠的眸光,却已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些许……
***
结束看诊之时,已是春阳偏西的向暮时分了。
将笔砚简单收拾了下,窗外昏黄的天色令白冽予唇角苦笑微扬,却仍是自柜中取了罐茶叶后才出屋朝村西凉亭行去。
虽说以东方煜的性子,有此举动也是相当正常的事……但说实在的:他没想过东方煜竟会为了找他,就这么一路穿越深山密林寻至村里。
自个儿行踪如何为其所察固然耐人寻味,可对方见着自己时所流露的关切与欢心,却让白冽予感到十分温暖。
便如那个过于突然而让人无措的拥抱。
仔细想来,像那般被他突如其来地紧紧抱住也不是头一遭了――东方煜平时看来温厚稳重,可一旦情急,便时常什么也不顾了。那样过于热情的举动虽让人难以习惯,但一想着他是太过担心自己才会激动若此,些许的不自在便也随之烟消云散。
而甚至是带上了几分怀念的,对于那迥异于已身的单纯、爽朗和温暖。
自傲天堡一别至今,也有一年半多了吧?
行往凉亭的脚步如旧,神色亦澹然未改。可眸光,却已因忆起那别离前的情景而柔和了几分。
东方煜所赠的银票至今仍平整地躺在他衣带之中。而他的脑海里,也依然清晰记着别前对方忧心伤感中坚决地要他收下银票的神情。
尽管瞒着对方的事情仍然太多,但他心里却是将东方煜当成了一位足以托付性命的好友,也始终期待着彼此再见的一日。
而今,他们重逢了,在这崇山峻岭间的偏僻小村里。
意料外的重逢或许暗藏了什么危机……可便只今晚也好,他想要忽略这些,单纯地同东方煜好好叙叙旧、聊聊彼此分别至今的一切……
心下正直思量间,彼此相约的凉亭已然入眼。那亭中歇坐凝望的身影令白冽予瞧得心思一宽,遂不再多想、稍微加快了脚步朝久候的友人行去。
由于他并未隐藏足音,故接近凉亭之时,本自欣赏风景的东方煜已然满脸笑容的回过了头:“李兄!”
“久等了。抱歉。”
似乎是受那过于灿烂的笑容所惑,不如回应的音调淡冷如旧,唇角却已是一丝淡笑勾起。直望向对方的眸子,亦未掩下先前染上的几许柔和。
多半是出于无心的一个表情,却让对面的东方煜瞧得当下便是一呆。虽旋即回过了神起身相迎,但那笑意入眼时带来的震撼,却依然于心底激起了一番波涛。
――打相识至今,这还是他第二次见着李列露出笑容。
眼前的一笑仍是那样的淡然、那样的清浅……也,一如初见之时,让他升起了一种“竟是好看如斯”的奇特感慨。
只是好看归好看,要用这点称赞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瞧着那眉宇间青涩已褪而更见熟稳的模样,倒称是青年还合适一些了――委实是有些不伦不类了。思及至此,东方煜心下尽管深受震撼,脱口的却只是稍嫌客套的一番话:
“这趟本就是我冒然来访……扰了李兄正事,还当由我赔礼才对,李兄有何过之有?”
“……既是如此,这些事儿便略过不提吧。”
两人年余未见,心下虽常思及对方,却也难免有些生分。白冽予心知如此,故对他那番客套的用词也不甚在意。倒是东方煜也注意到了自己一番客套得像在应酬的话,不由得面露苦笑,一声叹息。
“同李兄弟年余未见,这话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了……不过能瞧着你一切安好,这话说不说也就不再重要了。”
顿了顿,他伸手一比:“瞧我,竟然便这么站着说起话来了――咱们入亭歇着吧?天色虽已晚,可夕阳西下前,对景共话的那么点余暇还是有的。”
“嗯。”
听着他这番恳切中暗含无尽关怀的话语,白冽予一时有些无从响应,故只是一声轻应,顺其所言入亭歇坐了下。
这位于村西的凉亭临池而建,位置静僻又备有茶具,极适合闲聊休憩。故白冽予一见着东方煜来访,便首先提了此地作为彼此相谈叙旧的地点。
只是见着东方煜入座后一副千言万语待提,偏不知从何启口的模样,让本想等对方开口提问的白冽予心下莞尔,索性径自起身,于友人不解的眸光中拿出了茶罐,接取泉水生火泡茶。
这一下来得突然,可瞧出他用意后,本有些呆着的东方煜不禁两眼放光满心感谢――两眼放光是为了李列泡得一手好茶;满心感谢则是因为友人留下时间让自己好好整理思绪这点。
毕竟,他虽满心急切地出来寻人,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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