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担另外一个人的心情。”
指尖一次次把垂下来的漆黑长发往上拢,有点苦涩地喃喃自语。
“无法挣脱命运的操纵,单方面被牵扯真的很辛苦……很辛苦……”
是真的过去了,已经不再是六年前的春日,四季随风而逝,就算又是春天,也不是之前那令人目眩神迷的日子了。
“要看我跳舞吗?”突然笑了起来,黑漆漆的眼睛弯成天上的弓月。
“……”
“很久很久没有跳过了,就跳我们第二次见面时,那只千龄鹤。”
不等来梦回答,留衣就拿起小几上樱枝,一把扯下天青色的发带,黑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脱去青色的外衣,毫不犹豫地走进雨中。
飞散的白色水沫折射出彩虹一样的光,留衣自然而然地置身在这样一个美丽的世界。
透明的,温柔的,遭受了伤害的舞蹈,毫无真实感。不能碰触,好像指尖一点,就会像水泡一样消失。
在雨中淋得湿漉漉的,勾勒出单薄的肩背,明明是如此优雅和缓的动作,却又无意识地透露出将要一瞬间狂乱地燃烧殆尽的艳丽。
啪——樱枝一不小心从手指间跌落在地上。
两个人定定地凝视着彼此,雨很大,很大,一层又一层的水雾,视线一片模糊。
“来梦,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答应我,好吗?”一颗颗水珠自洁白的额头,脸颊流淌下来。
沉默了很久很久,一个轻微的声音从雨的那头传了过来,“嗯。”
一阵风吹来,猝不及防的,漫天的水气朝他们扑面而来,一时间烟斜雾横,唯一的看得清只有那枝半凋零的樱花。
鲜明的色彩,一片片心脏的形状,在雨水的滋润下,弥漫出一种病态的红艳,悲哀得,悲哀得无法忍受。
幕十 春之月,像是他的背影
留衣庭院前的白山樱开了,竭尽所能地绽放,白得如此可怕刺眼,花瓣末部带着梨花般似有若无的薄绿,风吹来时,一天一地都笼罩着一层凄艳的雪光,因为极端的痛苦而美到不可思议。
自为太子挑选老师这件事情成为交恶的导火线后,亲王和皇后间的倾轧越来越激烈,要代替天皇号令天下,要成为幕后的“天下人”,在同样强烈的野心面前,亲情本身就是一种毫无意义的牵绊。当然也免不了有一些人躲在角落里用幸灾乐祸的眼光看着这一切,早就瞧不惯朝苍家的气焰,如今无论是倒了哪一个,都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鸟羽皇后多次派遣小童来请留衣去宫里说说话,倒也并不掩饰拉拢这个弟弟的目的,可都被留衣技巧性地拒绝了。朝苍家内部的斗争,他一点都不想沾染。
朝苍征人难得向留衣询问真鹤功课情况的时候,中村外记前来拜访。
身着嫩绿织物的中年男人献上了一把直刀,漆黑得毫不起眼的刀身,却是一百年前和葵纹御前齐名的村正康继。若不是这样一把饮血如麻的刀,已经六年没有拔刀的朝苍征人是万万不会正眼瞧一下的。
咔——骨节明显的手指一把抽出了刀,几乎可以用眼睛看见的亮白刀气,一波一波向外扩散,被团团包裹住的冰冷杀意,令人不由自主地从身体内部感到颤栗。
依旧是盘膝的姿态,挥了挥手臂,一闪而逝的白光,快得连影子都捉不住,卷起的风笔直扑到脸上,有点疼痛。利落的一下声响,屋内的木架子犹如折断的稻草,猛地向后坍塌,一刀两断。
侍女们吓得瘫软在木地板上,牙齿不住地咯吱咯吱打颤。
“好强啊。”
用稚嫩的声音赞叹着,真鹤紧张地拉住留衣的袖子,仰起小小的面孔,“我将来会和父亲一样强吗?”
“会的,一定会的。“拍拍孩子的头,留衣眨了眨漆黑眼睛,好沉静的笑意。
可爱的孩子,你已经拥有了比我健康的身躯,可以做很多我想都不能想的事情。往后我会把自己所拥有的全部交托给你,计谋,权术,甚至还有长久以来亲手在王朝中建立起的影响。
无法明了这样的做法是对是错,可只要我们心中还存在着对那个人的憧憬和思慕,那你走上同我一样的未来就是无法避免的事。
“可是……”真鹤异常不满地皱了皱眉头,瞥一眼跪在父亲面前堆起一脸献媚笑容的中村,“我讨厌那个人。”
男子微秃的脑门向这里伸过来,讨好地向留衣笑了一笑,犹如爬虫一样黏腻的眼光。
“我也是。”
支起身,向朝苍征人行礼后,就拉着真鹤告退了。
杀死自己的妻儿来换取地位的男人,卑贱得令人作呕,可在自己依靠的权贵面前却比任何人都要忠心,
朝苍留衣明白过这一点,朝苍征人自然也同样不会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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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着真鹤的小手经过樱花林走向里屋,却撞上小督正让侍女们从屋子里搬出一个个沉香木箱子,一抬眼看见他们,小碎步迎了上来,“突然想起来朝颜夫人的衣物很久没有整理过了,现在正好可以拿出来晒一晒。”
侍女们拉起一根根用白娟擦干净的木杆,把箱子里的衣裳一件件挂上。唐土舶来的雪白的绸缎,鲜红的绮罗,那衣料上花一样的纹路,一旦顺着风飘起来,就会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比天空中的云霞还要美丽。春日的樱唐衣,夏天的紫藤衣,秋时的枫袭衣,冬季的红梅衣,似乎可以想象得出拥有这些衣物的会是怎样一位绝代佳人。
“真漂亮。”真鹤的大眼睛好像被感动了似的不停眨着,连留衣都情不自禁地用脸颊贴近了这些衣服,冰凉润滑的触感,一时间,好像回到了童年的光阴,母亲传递过来的暖暖体温,总是伴随着肌肤上一阵又一阵的甜香。
“很像呢。”着深红色夹衫,上罩红面蓝里汗衣的小督立在廊下,一向端庄的五官露出做梦一样的神情。
“咦?”
“你和朝颜夫人啊。这些衣服加上你,简直就像她复生了一样。”突然用袖子掩住嘴吃吃笑起来,“对了,留衣你要不要穿穿看你母亲的衣服?”
无言瞪大了眼睛,开……开……玩笑吧。突然感觉有人在扯他的袖子,低下头,迎上真鹤异常认真的神情,“真鹤也很想看呢。”
张了一下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小督和真鹤的无限期盼的眼神下,沮丧地点了点头。
虽然和母亲长得很像,可青年的身架也不适合穿太过鲜艳的衣裳,选了一件水青色的常礼服,披在了外面,松松软软地系上了带子,有些陈旧的熏衣香的味道在鼻尖微微漂浮着。
漆黑的长发,漆黑的眼睛,犹如樱花一样散发着虚幻气息的白晰五官……
小督睁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气,说不上话来。
“小督,怎么了……?”
还来不及提出自己的疑问,就被过长的衣裾绊了一下,不由得往后踉跄,狠狠撞在一个人身上。眼角很快瞥到一抹黛黑色,攸地一惊。
“大人!“
“父亲……”
小督,真鹤,侍女们都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留衣回过头,真的是朝苍征人。那双狭长而冰冷的眼睛在看见留衣的打扮后,无法抑制地紧缩了一下。
“……朝颜……”
朝苍征人面部的肌肉绷紧了,根本掩饰不住此时内心的动摇,虽然没有声音,留衣却依旧读出了自己的母亲的名字。修长的手指牢牢抓住留衣的双肩,朝苍征人用想要杀死人的眼神紧盯住近在咫尺的留衣,很久很久以后,摇了摇头,渐渐低垂下眼睛。
这是留衣第一次看见这样失态的朝苍征人,从那面具的裂缝中迸出令人窒息一样的情感。
一点点白色的樱花飘下来,疏疏朗朗,笼罩在淡蓝光线中闪着微芒。风大了,有些透明的漩涡里形成纷纷扬扬的雪白,脆弱的躯体却有着花一样温柔的香味,是樱花雪啊,只属于这个季节的美丽。
在这样的春雪中,朝苍征人的声音也好像被深深感染了,变得很温柔,不可思议的,伸出指尖把留衣脸颊上的黑发拨到耳后,“你和朝颜真的很像。”
是在微笑,真真实实的,因为年少轻狂时的爱恋而怀念的笑意。
就像母亲第一次和自己亲昵时的失措心情,不知如何是好的视线笨拙地摇晃着,完全没有察觉在小督的示意下,所有的人都悄悄离开了。
朝苍征人用细长的瞳孔凝视着留衣,那种眼神并不是在看他,只是要透过这个躯壳,和一个早已经不存在的虚幻影子交换着言语。
留衣抬起黑漆漆的眼睛,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你喜欢过母亲吗?”
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沉默了一下后,用沉稳的声音肯定了自己的感情,“她是我唯一爱过的人。”一点点放开扣住留衣的手,从男人逐渐冷淡下来的眼光里,留衣明了这是朝苍征人最后一次愿意放纵自己的情感。
“等一等。”直直看着朝苍征人离去的背影,追上前几小步,还不想,还不想让一眨眼就会无影无踪的虚幻消失,“……你……以为母亲死后会去哪里?”
修长的手指拂了拂肩头的樱花,没有回头,“地狱吧,那里会是我去的地方,她会在那里等我,等我带着完成的梦想去找她。”
闭上眼睛,那些美丽的衣料在风中翻飞,一层又一层,不断变幻着的颜色唤醒了一直沉淀在心中的情感。
母亲的视线和青年交汇的时候,樱花一样嘴角绽开甜美而又忧伤的微笑,无法形容的光彩啊,一生只有一次的爱情,是多么激情而又壮烈。
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在中间。
留衣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原谅了母亲,原谅了她为了爱情而抛弃了自己。
在成为母亲前,她首先是一个女人,朝颜用自己的方式纯粹地爱着,甚至不惜用死亡来实现朝苍征人的梦想,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能打击朝苍三纪彦,也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能斩断了朝苍征人因为她而犹豫的最后一些牵念。
那他呢?
有着狭长而冰冷瞳孔的男人是不是也因为母亲的死,而变得毫无退路,最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在了,哪里也找不到,只有不停往前走,不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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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特有的下弦月升起的时候,八重樱正开得灿烂。
莹白的微光,一闪一闪的,完完整整倒映上群青色的夜空,花朵的缝隙中,月光同星光模糊地融合在一起。
春夜总是特别宁静的,粉红粉白的杜鹃花绵密柔软,如果再轻盈一些,妖精或许可以在上面安眠。微风中有着温润的水气,不由得想起河堤上芦苇低低的细语。
留衣穿着一件白单衣,曲起膝盖靠在格子门旁,好像在思索些什么,单衣的颜色和樱花的白光混在了一起。视线看向正在替自己整理被褥的小督,茫然地开了口,“小督,爱一个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咦……”小督忙碌的手停了一停,惊讶地凝视着留衣。好半天,似乎看穿了留衣的苦恼,神情渐渐柔和下来,用明澈的声音诉说着,“这个我也说不太清楚,也许只是一种既痛苦又喜悦的心情。当你想到他时会觉得心痛,会不由自主地流泪。”
“是这样?”无意识地嚼着一片萝卜花,舌尖尝到冰凉的汁液,有春天的味道……
“你已经不介意六年前我骗了你?”
那一日同白石来梦并排坐着,雨一直没有停,瓷青色的水点溅在脚踝下的石阶上,自己似乎是这样问的。
“不,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件事情,无论是你,还是自己。”用淡然的口吻说着的青年,用浅栗的带子束起来的头发在雨光中闪闪亮亮。
“那么?”
“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会那么痛苦。”眼睛里的苦笑是足以扭曲嘴角的痛楚。
——因为喜欢,所以痛苦。
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念着来梦的话。
歪了歪头,看着地上数十张画布,画上的青年有着不同的姿势,不同的表情,可眼睛都是一样的,水似的清亮。
无声地笑了起来。
“白石君,现在我也可以说,如果我们从来没有相遇过那该有多好啊。”
幕十一 菊花与刀
春日的贺茂祭临近了,嫩白嫩红的樱花开遍了平安京,树枝上的叶子还不十分繁茂,只是青葱的样子,姹紫嫣红的烟霞笼罩着整个天空。
亲王和皇后的争斗,却在如火如荼的时候很突然地平静下来了。朝苍征人顺利担任了关白的职务,几日来在自家的宅邸中接受来自各地官员的拜访。小夜子则准备着贺贸参拜的事宜,忙碌中并没有忘记往年的惯例,把做节日衣物的青朽叶和二蓝的布疋包成卷,放在木箱里,派遣小童送到朝苍家,表明自己交好的意思,这没有一点预兆的亲切也真真让人感到疑惑。
平安京的角落里正悄悄滋生着有关鸟羽皇后的流言,说的是照常皇寺的主持和她不可告人的私情。当朝皇后那具有强烈色彩的美貌,已经不止一次在宫闱中引起非议,但因为其强悍的个性与专横的手腕,倒也没有人敢吱声。至于那位俊秀的八镜野大师,每当他向一位贵妇人传授佛学教义时,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谣言。
临时祭的时候,街上很热闹,男男女女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店铺的柱帘上都挂着从上贺茂的神山采来的葵叶。
前往参拜的皇族队伍相当长,骑马先驱的官员着柳色下袭,插头的绢花做成棣棠的形状,陪丛们用扇子打着拍,唱着歌谣,“武勇的贺贸社的木棉手襁,我没有一天,不把你带在身上。”
桐原天皇坐在御舆上,抬着御舆四角的大舍人次官,担任警卫的近卫府的中将少将,穿末浓,村浓,卷染等各种颜色的衣服,比往常都要精神好看。
朝苍征人和朝苍真鹤同乘一辆车子,车帷上交叉装饰着葵花,小男孩为了这个可以和父亲亲近一点的机会,兴奋得一个晚上都没有好好睡觉。
留衣也以大纳言的身份参加了,十郎左和若叶随侍在侧,留衣百无聊赖地掀开车帘看向外面,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若叶和十郎左对视一眼,不是看不清楚主子的心思,一个多月来,他虽然没有向眼线询问过一点有关于白石来梦的消息,却也只不过是刻意这样做罢了。
在斋院门口下了车,等候的朝臣们一致向朝苍征人行礼,在他微微颌首后才将笑容转向桐原天皇。亲王没有穿太过累赘的礼服,只着了一件黛黑色的直衣,打衣的折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