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 by 沈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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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 by 沈纯-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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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小棠洋洋得意地道:“逛青楼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怕做,还怕人说么。我爹果然猜的没错,他就说你们不会乖乖去住客栈。” 
 
温惜花摇头道:“你错了。我是说,再这么叫下去,全定阳城都知道你是个假男人啦。” 
 
纪小棠这才发现说话太过忘情,忘了此时身着男装,那浮华公子竟是一脸色眯眯地朝自己上下打量。 
 
她小脸霎时胀得通红,脾气正要发作,已给温惜花抢先打断道:“天色不早,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省得你爹惦记。” 
 
沈白聿也道:“现在定阳不太平,别让家人担心才好。” 
 
纪小棠秀美的下颚微扬,娇笑道:“你们莫要欺我,飞贼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个风口出来活动。以我的武功,应付高手可能不够,等闲几个宵小之辈嘛——”话音落出,她凤目斜飞,那公子正在心醉神迷,却听铮的声,眼前的小美人右手已多了把明晃晃的刀子,在皓腕间流光不息。纪小棠笑得如春花绽放,嫣然续道:“送一个宰一个,送两个杀一双!” 
 
原以为是醉花楼扮男装揽客的姑娘,没想到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强盗,那公子惊叫了声,抱头就跑。见他张皇失措地落荒而逃,纪小棠对着背影放声大笑,收起刀做了个鬼脸道:“哼,今天本姑娘心情好,不然就让你吃两记拳头,看下次还敢不敢在街上随便盯着人家看。” 
 
转过头来,她已经改换了表情,无限喜欢,一派天真地道:“醉花楼花姊姊和我关系最好,我带过去的人,她定会好好照顾的。” 
 
听纪大小姐拍胸脯保证,口气好似常年勾搭的托儿,把个青楼说的只似客店酒肆。温惜花不免有点头皮发麻,道:“等等,容我问下,醉花楼究竟是什么地方?” 
 
纪小棠讶道:“怎么你刚刚还说是青楼,现在竟然记性这么不好忘掉了!” 
 
这小女孩性情率直任真,十分讨喜,说起话来反而比奸佞之徒还要难缠百倍。沈白聿也有些头大,道:“你一个姑娘家,去那里不太好,我们虽不识路,也不会迷失在这定阳城里。” 
 
似是没听出拒绝之意,纪小棠柳眉皱起,叉起腰训道:“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天下间哪间青楼规定男人去得女人去不得。醉花楼不但我常去,连娘也瞒着爹偷偷去呢!” 
 
二人被堵得一时无言,又不好说是怕给她和纪家惹上麻烦,更不好说是怕她跟着惹来麻烦;纪小棠见他们不说话,以为得计,便大摇大摆地在前面带起路来。 
 
看她蹦蹦跳跳的模样,温惜花忽然低低笑起来,道:“我突然发觉纪和钧很是不值。” 
 
沈白聿也忍俊不禁,见他笑了,温惜花更是捧腹大笑道:“亏他还在棠姐前百般隐瞒,让我狠敲竹杠,若知道老婆女儿乃是青楼常客,只怕要气得吐血。” 
 
前面纪小棠站定,两人抬头,见一栋四层小楼,修得簇新,牌匾上提着“醉花楼”三个狂草。字体飘逸洒脱,笔力不显狂放,却透出股内秀之气,落款是“花欺欺草字”,日子却是四年前的五月初十。纪小棠见他们看招牌,禁不住笑道:“这是花姊姊提的字,她四年前来到定阳,顶下这间店之后就改了名字换了招牌。我娘见了这几个字,说题字人胸怀丘壑,别有怀抱,乃是饱读诗书、才情非凡之人。” 
 
温惜花笑道:“欺欺莫非便是这位花老板的名字?” 
 
纪小棠点头,道:“对啊,你也觉得奇怪吧。我开始也不懂,那么美丽的女子怎么叫这个名字。后来听别人说,花姊姊本来出身商贾家,自小与名门之后定亲,她和对方青梅竹马,心心相应。谁知人心叵测,眼看婚期将至,男方却忽然悔婚,抢先迎娶了名青楼女子入门。花姊姊家中便要她另嫁他人,她争之无用,毅然离家。后来……就到了这里,开了醉花楼。这名字是她给自己取的,说是花间顾首,欺情欺心……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却不懂了。” 
 
不约而同在心中把那句话默念了两遍,温惜花和沈白聿都升起股异样的感觉。纪小棠却毫无所查地续道:“娘说花姊姊是风尘奇女子,所以我来醉花楼她是绝不阻止,还让我多学学花姊姊的处事风骨呢!” 
 
天下间为人父母的,怕也只有棠沁那样不管不顾的性子才说得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没等二人苦笑,纪小棠已经冲进了醉花楼去,道:“快些来,这个时辰花姊姊定泡在赌桌上,若不早早拖出来,只怕她会一气赌到天明。” 
 
当时定阳城内许多屋舍灯火已灭,醉花楼却正是春色一片。楼内分风花雪月四面,风是赌,花是嫖,雪是清倌舍,月是琴歌楼。见到温沈两人,老鸨和姑娘们的眼睛直发亮光,花枝招展地就要来拉,幸好纪小棠熟门熟路,过去说了几句,才把两人拖出脂粉海,往风门去了。 
 
世间赌坊本大同小异,温惜花和沈白聿进入风门大厅时却立刻觉察到了不同。 
 
厅内太静。 
 
静得连掉根针也能听得见,静得像是灵堂,不像是赌场。 
 
但大厅却是有人的,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中间的台子,堵得水泄不通,却没有人说话。 
 
众人屏息以待,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台中央的骰盅。两人本来就高,眼力也好,越过人头便看到一只手如玉如雪,按在黑色骰盅上。手的主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全身黑衣,衬得肌肤白的惊心动魄,身形窈窕,看起来纤纤弱质,仿佛风吹吹就要倒。她懒洋洋地微敛着眼,不施脂粉,却眉目若画,艳丽非常,青丝歪歪斜斜插了只银簪绾在脑后。整个人就是晌午才起床耐不住催促,懒得打扮就随便绾了头发出来见人,又满心不情愿的模样。 
 
女子随便挽了下落在颊边的发丝,露出细白的脖颈,许多人立刻同时抽气。环顾周围,她开口道:“买定离手,还有谁要加注。”这声音也跟她的人一样,又低又软没半分力道,似是说句话要费千斤力,竟连语调都抬不起。 
 
这时厅内才有了声音,有人叫道:“没人加了,花老板,现在就开,开!看看还会不会是小!” 
 
花欺欺唇角露出些弧度,瞥一眼众人,揭开了手中的骰盅,却是一二四七点小,厅内哗地炸开了锅,有人连声惊叫道:“又是小,已经连开十二把小了!”“妈的,真邪了门了!”“老子又赢啦,哈哈哈!” 
 
各人有赢的赶紧去扒拉银子,输了的边揪发顿足,连叫邪门。桌左边有个身穿宝蓝缎子的胖子脸色阵青阵白,半晌才猛地吼道:“奶奶的,你、你们出千!” 
 
他这声一出,场子里霎时静了下来。 
 
花欺欺连眼皮也不抬,道:“六子,验骰。” 
 
旁边出来个青衣汉子,站到桌边抽出刀就是刷刷刷三刀。旁人根本没看见怎么出手,三颗骰子已裂成了六瓣,大伙儿探头看过:都是实心,毫无问题。 
 
目光全落回身上,那胖子脸色现在不是发青发白,而是发红,他胸口急喘,喝道:“天下间、天下间怎么有连开十二把小的事!定是你们出千!” 
 
这话已显底气不足,花欺欺也不争也不辩,还是平平淡淡地道:“台子是今夜诸位让我上的,若是谁不服,尽可以来做这庄家。醉花楼小小方寸地,却还不怕输不起。” 
 
那胖子被她指桑骂槐气得脸发紫,偏偏理不在他处,又拿不出证据,只得恨恨地咒了声:“奶奶的,定是臭婊子的手脏了骰子,惹得霉神上桌!” 
 
别说看场的打手和旁人,便是纪小棠都已忍不住跳起来了。花欺欺手一摆让众人莫要多话,朝那胖子走去。她还是嘴边含笑,走起来也是袅袅婷婷,慢慢腾腾,几步路似是走了经年。到了面前却温言道:“牌桌有顺与不顺,看官人今日手风不好,还是回家早点歇息吧。” 
 
她的声音又柔又软,如春风化雨,听起来叫人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众人不解,那胖子却似被揍了拳地跳起道:“你个千人骑的烂……” 
 
话没说完,花欺欺已出手,只听噼噼啪啪一阵,胖子竟毫无所觉地被她正正反反打了四个耳光;力道十分狠辣,那胖子脸上立刻肿起老高,唇角也有血丝渗出。众人定神望来,却发现花欺欺已收了手,恢复了有气无力的柔弱模样,如风中垂柳娉婷而立,就像动也没动过似的。 
 
花欺欺又开口,语调依旧轻柔,道:“今天官人不止手风不顺,面色也不太好,还是请回吧。” 
 
不用花欺欺再“请”,胖子立刻识相,连个咯噔都不打转身就出门去,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花欺欺回头向众人轻笑道:“诸位官人继续,想赌的赌,想看的看,别平白扫了大家的兴致。上酒,今日我请了。”她这么一笑,便似小雪初晴、春色无限,大家伙儿也很给美人面子,纷纷笑着回到其他赌桌上,就像刚刚的事从没发生过。 
 
来到三人身边,花欺欺先是瞥了纪小棠一眼,又婉转向两人微笑道:“两位公子大驾光临,醉花楼蓬荜生辉,未曾远迎,失敬。” 
 
温惜花哈哈一笑,赞道:“花老板好俊的身手,好灵便的耳目。” 
 
花欺欺侧着头,嫣然道:“好大一碗迷魂汤,能得到惜花公子的称许,小女子也脸上有光得很哪。” 
 
纪小棠小脸皱成一团,道:“咦,花姊姊你们以前见过?” 
 
花欺欺朝她展颜而笑,目光中尽是疼爱,道:“傻丫头,若个个都是到了跟前才知深浅,早多少年我这场子就给人掀了。”她也不多说,又道:“这里人多不便,我们后面说话。” 
 
******* 
 
醉花楼地方不小,后面是个院子,中央一池碧水,三面散落几处房舍。花欺欺的房间就在靠东的两层小楼上,屋内窗明几净,没摆几样什物,甚是素雅;只门口放了扇屏风,四面美人绣,小楷各写了首怀古,字迹眼熟,落款却是棠沁。 
 
几人坐定,就有人端了茶水果品上来,纪小棠抱住蜜饯碟子欢呼一声,心满意足地终于闭嘴了。沈白聿好茶,品出是雨前的碧螺春,难得先开口道:“多谢款待。” 
 
花欺欺一笑,道:“这是位苏州的客商送的茶,我平时懒得泡,放久了糟蹋。沈公子既然喜欢,我会差人多送些过去。你们就住在西面的小楼吧,回头就让人打扫干净带路。在商言商,丑话说在前头,想在我这里住,价钱可不便宜:五十两一日,不还价。” 
 
这钱居然出的比真找姑娘睡还贵,纪小棠正在咋舌要说话,无奈嘴里塞的满满,已被温惜花笑嘻嘻地拦过话头道:“就这个价。另外,我还想托花老板打听些消息。” 
 
花欺欺伸出右手叹道:“对不住,我这人最是俗气,眼睛里只认得钱。只要有银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银子,就会忘事儿。” 
 
温惜花哈哈笑道:“好,既然如此,若有疑难不解之事,还盼花老板指点迷津。”听他说到这里,沈白聿已放下了茶杯,果然温惜花起身告辞,拉了他道:“奔波一天,我们先去休息了。” 
 
二人两三步闪出门去,纪小棠终于咽下嘴里的东西,两腮恢复常态,跳起来就要追出去,道:“我也去!” 
 
花欺欺出手如电,小擒拿手握住她的左手一带就把纪小棠扯了回来,叹道:“人家去人家的,你跟去做什么。” 
 
纪小棠挑高柳眉,嗔道:“为什么我不能跟去!” 
 
花欺欺的眼睛恐怕就是此时睁得最大,她哭笑不得地道:“小棠,你究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纪小棠摇头道:“什么真糊涂装糊涂,你不要跟我绕,搞得我不想糊涂也糊涂了!” 
 
花欺欺这才悟过来她是真的看不出,只得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纪小棠听得如遭雷击,立刻跳起来道:“我不信!你……他们……我……为什么……” 
 
翻来覆去好会儿,纪小棠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呆站在原地,脸色阵白阵红,好看得很。花欺欺已笑得花枝乱颤,道:“你啊,小孩子一个,别老插手大人的事。” 
 
纪小棠不服气地嘟起嘴,道:“哼,我快满十六岁,不小了!” 
 
花欺欺秀目微弛,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不错,你也快十六了,总有明白过来的一天。只怕到时候想装糊涂也来不及,有的是你悔不当初。” 
 
她语调沧桑,含着极深极深的倦意,纪小棠望着她星眸半阖半张的模样,却偷偷在心里想:若长大了能有花欺欺一半风致,那她无论说什么,也绝不后悔。 
 
 
 
 
 
第六章 
 
第二日温惜花神清气爽地起了个大早,半拖半缠地把冷着脸的沈白聿拉起来。吃完早点去到县衙,丢下精神不济的沈白聿在偏厅休息,先把关晟这罪魁扯到后堂小角落痛骂了一顿。 
 
关晟苦着脸道:“温大少,我昨晚耳根发红,莫不是你咒了我整夜?” 
 
温惜花哭笑不得地道:“谁才有空整夜念叨个臭男人!若不是你小子还有良心,知道先请酒赔罪,昨晚我就已经找你出气了。” 
 
关晟无奈苦笑道:“玩笑玩笑,莫生气,你的灵犀指不是好挨的,我可受不住。你以为我不想联合各府衙门,通令天下吗?不行啊。你看昨日冯府上坐的,随便一个也比我这八品小捕快威风得多。这些大人老爷谁说的话我敢不听,加上莫小王爷那席话,我真是想不辗转反侧都不成。” 
 
温惜花笑嘻嘻地道:“少来这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明里暗里的我怎能不知。小关,你在外面潇洒得志,怎么到了地头却这么畏畏缩缩。” 
 
关晟这才放开怀抱,哈哈笑道:“这叫好话不传内耳。”凑近温惜花压低嗓子道:“听胡县令说,案发第二日就信鸽快马八百里加急送进了京城,这些天朝廷正因为立嗣的事争得厉害。其中景王派抓住关节大做文章,景王之母段贵妃是大理人氏,丢的是大理的贡品,刑部尚书和从前的刑部侍郎冯老爷都是肃王派的……其中到底有什么花花肠子我也不知究竟,反正是为了此事两边纠缠不清。刑部本欲彻查,却又知左风盗乃是霍神捕也抓不住的悍匪,真怕到时候查不到丢了脸面,变成把柄。是以雷捕头带来刑部密令,务要想方设法延请江湖中人暗访,左风盗不重要,能追回东西是第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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