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 by 沈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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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 by 沈纯-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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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楚县令眼睛一动,自语道:“这就……胥老爷是死在他的书房?死时在做何事?何人作证?” 
 
“启禀老爷,胥子定死时据说是昨天晚饭刚过。他刚从外地巡视米庄回来,正在翻阅帐簿——这是胥子定多年的习惯。第一个发现的人是丫鬟兰儿,她来送茶,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又等了一会儿,她大着胆子推门,才发现胥老爷胸口有伤,倒在书架边。” 
 
“入殓前可有动过尸体?” 
 
“没有,胥夫人知道关节重大,没敢让人拾掇,当时就去报了官。可是老余探亲在外,我又没有回来,所以拖到今天才来验尸。” 
 
楚县令点头道:“这后面的我都知道了。” 
 
看了尸体好一阵子,楚县令忽然伸出右手,轻轻插入胥老爷梳好的发间,摩娑片刻又抽出手来,才道:“合上吧。” 
 
钟快腿满腹疑窦,表面上却不显露,抬起棺盖时身形一掩,也伸手去匆忙抚了一下。走出外间,见楚县令仰头向天,神情严峻,一眨眼,又恢复了平日的和善,道:“我们回去吧。” 
 
没过几天,来了调令,调楚桐入京述职。外放原是长些历练,这一入京,此后升官有望,可谓前途无量。 
 
胥老爷的案子是地方大案,却毫无进展,正好一脱手转给了下任,也不免有人羡慕楚县令顺风顺水,运道逼人。下一任却也有自己的办法,听了钟快腿的话,看了验尸报告,又查了胥老爷过往的生意恩怨。朱笔一批:锦州粮商李赫,因商场私怨买凶杀人,即刻追捕李赫到案,通缉江湖匪类‘五寸一’。 
 
胥家的人千恩万谢的走了,胥老爷也平安入殓,李赫被抓打入大牢,‘五寸一’没有消息,通缉令依旧悬在城头上。 
 
这案子,就这么结了。 
 
 
 
 
 
一、 
 
天底下,最美莫过苏杭,最富莫过两湖,最繁华的,莫过于京城。 
 
如果有人问,京城里面,最多的是什么? 
 
肯定有人会答,是官。 
 
而这京城第二多的,自然是给官家的银子;第三多的,则是吃银子的销金窟。 
 
说到销金窟,京城向来有三绝,分别是迭翠坊、听雨榭、和居古轩。这三处,名字都十分风雅,其实说穿了,也就是妓院、赌馆和当铺而已。不但这样,这三家还在一条街面上,相隔不过五十步,漆的都是雕花红木的大门,请的都是醉仙居分号的厨子。 
 
只要你在其中任何一家亮了足够的银子,马上就可以招到迭翠坊最美的姑娘、请到听雨榭最好的庄家、买到居古轩最好的古董。 
 
世间人所争,无非财色二字。所以三家一年四季生意不断,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如同长了脚,争破头也要花在他们的帐上。 
 
敢在天子脚下做这种营生还不怕人找麻烦,这三家的老板自然都有自己的办法。其中以居古轩的翁重锦底子最丰厚、迭翠坊的宋河西官场最走得通、而听雨榭的苏彩衣在江湖上最有名。 
 
苏彩衣是女人,而且是个很美的女人。坊间传言,她甚至比迭翠坊的第一红牌水晶还要美上几分。所以,到听雨榭来的很多人不只是为了赌钱,还为了想看苏老板一眼。曾经有人出一对极品的翡翠扳指,只为了和苏彩衣赌一场—— 
 
苏彩衣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这样的女人,你说,她怎么能不有名,听雨榭怎么能不发财。 
 
听雨榭听的不是风雨,而是钱雨。 
 
这话是温惜花说的,他是江湖第一的公子,自然对江湖第一的赌馆不陌生。不止如此,苏彩衣还是他的好朋友;有些人说,其实,他是苏彩衣的入幕之宾。 
 
对于这些,温惜花只是笑笑,既不肯定,也不反驳。而苏老板的反应则干脆得多:她把一碗燕窝粥正对着泼了过去,冷笑道:“我开的是赌场,想找卖的隔壁去!” 
 
因为这后一句,苏彩衣几乎得罪光了江湖上所有的侠女。风尘女子却不以为意,有人问水晶,这位京城炙手可热的美人倒笑了,嫣然道:“她说的都是实话,我为何要生气?” 
 
温惜花最后总结了一句:所以说,在这个世间,真正叫人生气的,常常都是实话。 
 
他说的也是实话。 
 
现在我们的温惜花温公子,就坐在听雨榭最好最漂亮的房间里,手里拿了一只酒杯,脚边东倒西歪着几个酒坛,在对着外面屋檐上的燕子发呆。 
 
温惜花的酒量不是太好,却也不差,这却不是他一丝醉意也没有的原因。 
 
他不醉,因为酒都不是他喝的。 
 
过去几步就是一张圆桌,一位素衣的美人挽了袖子,和对面的人正在猜拳。片刻后,她大笑起来:“小方,你又输了,喝酒!” 
 
被她叫做小方的人长了一张年轻逼人的脸,他生的很俊俏,脸上有两个酒窝,笑起来尤其稚气,就像个不解世事的大孩子。 
 
这个看起来清清白白,连拿酒杯都嫌不适合的大孩子,却是天下排名第二的风流小剑方匀祯。 
 
方匀祯笑着喝了一杯,脸色没有丝毫改变——想要风流,不止要长得好、有钱、武功高,酒量也必须是一等一的。否则美人劝酒,贪杯误了良宵,岂不是罪过。 
 
这话不是温惜花说的,是方匀祯说的——和一个人朋友做久了,说话慢慢就会变得像他。这也不是我愿意的,后面,方公子无限惋惜的又追述了一句。 
 
喝完了酒,方匀祯摇着酒杯叹道:“记得没错,好像是有人要我来喝酒的,如今我喝了这么多,有人却才喝了两口,这朋友也当的太不地道了。” 
 
温惜花转过头来,淡淡的道:“好酒让给你喝,美人让给你作陪,你居然还要怪我?可见这世间是没有良心了。” 
 
方匀祯苦着脸道:“你可知天底下最不好吃的是什么?——就是嗟来之食。都是你让的,你说我怎么能开心得起来?” 
 
温惜花道:“我看你似乎开心得很。” 
 
方匀祯叹道:“还是被你看穿了。所以说,一个人可以表面开心,心里头也开心;也可以表面上不开心,心里头开心;却没有办法心里头不开心,表面上装成开心的。” 
 
温惜花没有说话,他只是突然开始看自己的酒杯,全神贯注的看,好像里面装的不是酒,而是金汁子。 
 
方匀祯却没有放过他,道:“你到底在不开心什么?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我还没有见过你笑得这么难看。” 
 
温惜花低头片刻,抬起来时,已经是所有人熟悉的那个飞扬洒脱的温公子了。他粲然一笑,道:“真那么难看?可惜啊可惜,我看不见自己,否则真该好好欣赏一番。” 
 
方匀祯心下暗叹,嘴上却答道:“你那张臭脸,出去街上,足足能吓跑半街人,剩下的一半,没跑也昏了过去,有什么可欣赏的?” 
 
温惜花正色道:“这你就不懂了。我是温公子,温公子是天下第一,所以做什么都要是第一的,连摆脸色也不例外——这样的奇景不要钱给你欣赏,你还该谢谢我呢!” 
 
方匀祯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是恨不得直接把酒杯一口吃下去,半晌才长叹道:“我现在真是服了。别的不说,至少论脸皮之厚,你认了第二绝对没有人敢认第一。” 
 
温惜花正要接口,一边的美人已经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小方你又错了,温公子本就是天下第一,这脸皮自然是逃不掉的。” 
 
方匀祯也笑起来,道:“是极是极,是我说错,该自罚一杯。”说完就真的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温惜花苦笑道:“这人分明是拿我当幌子骗酒喝,原来我竟认识了一头水牛。” 
 
女子笑吟吟的给方匀祯斟满酒,道:“水牛也罢,酒鬼也好,这里是我的房间,我看得顺眼了,就是真的水牛也可以牵回来。谁敢管我?” 
 
听雨榭最好的房间,当然是苏彩衣苏老板的房间,房间里这位素衣的美人,当然也是苏彩衣本人。 
 
苏彩衣的确长得很美,但是最美的,是笼罩在她脸上的浓醇之色。她的容貌有如美酒,望之微醺,久看则醉。 
 
一个人能作老板,就不会太年轻。第一眼看过去,苏彩衣似乎是二十三四岁,再看一眼,又觉得她眉目间的风韵已经有二十七八了,而当她笑起来的时候,你会觉得她也许刚刚二十出头。。 
 
她笑了,温惜花也笑了,道:“这是苏老板的地盘,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苏彩衣给方匀祯又斟了一杯,嫣然道:“更何况小方是我的摇钱树,我怎么能怠慢?” 
 
“哦?”挑眉发问的人是方匀祯:“我还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上了苏老板的黑榜?赔率如何?” 
 
苏彩衣道:“黑榜赌的是江湖风云,你和沈白聿的决斗现下传言正热,怎么会逃得掉?现在1赔2,你的盘口走低。” 
 
方匀祯酒杯在嘴边悬了许久,才哑然笑道:“我这半年来无甚作为,反观沈白聿,不止武功精进,又刚得娇妻,春风得意啊。如今兵器谱重修在即,我走低也是应该的。” 
 
苏彩衣笑骂道:“你们男人啊,就见不得美人——沈白聿武功精进,江湖人有目共睹,可娶老婆跟武功高低又有什么关系!” 
 
方匀祯道:“怎会没关系?沈白聿个性低调不好出头,若不是新婚燕尔意气风发,怎么可能连连挑战武林名宿,甚而动到排名的头上?此人武功比之外界所传只高不低,过去这样的机会也不是没有,只是都给他避过了,如今却变成这样……我倒真有点不习惯。” 
 
苏彩衣奇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与沈白聿相交不浅?” 
 
方匀祯笑道:“沈白聿为人孤僻,不喜言语,又深居浅出,我只见过他几面。要说相交不浅,你该问旁边的温公子才是。” 
 
温惜花静静的坐在一边,从刚刚提到方沈决战起,他就一直在给自己倒酒,一会儿就已经下去了好几杯,听到方匀祯点名,才笑道:“千万莫要问我,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沈白聿了。” 
 
苏彩衣道:“我又没有问你和沈白聿的交情,只是想问问,依你之见,这一战胜负将如何?” 
 
“将如何又待如何?”有些神秘的一笑,温惜花又喝了一杯,续道:“你非要问,告诉你——我不知道。” 
 
苏彩衣为之气结,故意扳起脸来道:“温惜花温公子,我请你在我这里住了好多天,又请你喝光了这里所有的好酒,如今请你答一个问题,你却推三阻四,太不够朋友了吧。” 
 
温惜花苦笑道:“唉,女人,怎么你说实话的时候她偏偏不信,你说假话的时候她却总以为是真的呢!” 
 
方匀祯笑着接口道:“那是因为温公子你说实话的时候太少,说假话的时候本事又太高明罢了。” 
 
苏彩衣也笑道:“但是平时,我们的温公子说的既不是实话,也不是假话。” 
 
方匀祯奇道:“那他平时说的都是什么话?” 
 
苏彩衣肃容道:“废话。” 
 
温惜花苦着脸道:“原来今天你们两个竟是约好了一起来排挤我的,看来是我在这里赖的时间太长,有人想丢我出门了。” 
 
苏彩衣眼珠一转道:“今天你倒识相,知道我想丢你出门。” 
 
温惜花嘻嘻笑道:“不必劳动苏老板的玉手,我自己就会把自己丢出去。”话才说完,他带起满满一坛子酒抱在怀里,整个人往后一倾,真的把自己连人带酒一起丢下了楼。 
 
苏彩衣眼睛发直,半晌才笑道:“这个人说话啰嗦,做事却很干脆,他这一去,大概很久才会回来了。” 
 
方匀祯笑了,拿起酒杯道:“不,我猜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苏彩衣转头奇道:“你怎么知道?” 
 
方匀祯拿出一张青色的纸,道:“我说自己能掐会算,你肯定不信,所以我只好说实话了。” 
 
苏彩衣脸色大变道:“青衣帖?!” 
 
方匀祯笑道:“你这样担心,我可要嫉妒的。”他手一挥,扬起纸面,青色的薄纸,有种透明而不真实的明丽。 
 
最重要的是,这张青色的纸上面是空的,一个字也没有。 
 
苏彩衣道:“一张空帖?你和温惜花特意在这里见面就是为了这张空的青衣帖?” 
 
方匀祯道:“正是。” 
 
苏彩衣道:“我不明白。” 
 
方匀祯将纸收回怀里,悠然的喝下杯中的酒,道:“你不必明白。你只要知道,温惜花发现忘了来拿这张纸,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笑的居然有些伤感,又道:“所以,在他回来之前把其它酒都喝光以前,你大可以多陪我喝两杯。” 
 
方匀祯说的话,很少会出错,但这一次他却错了。 
 
温惜花没有回来。 
 
他像是忽然凭空消失了一样,一连七天,江湖上没有半点消息。 
 
 
 
 
 
二、 
 
听雨榭偶尔也会有名副其实的时候,比如说,下雨的时候。 
 
苏彩衣趴在床头,看着雨帘淅淅沥沥挂在窗外,赤裸的肩头因为拂过的轻风寒战了一下。但是她既懒得动,也根本不想把被子拉一拉。 
 
她不动,她身边的人却动了,一只很白很贵气的手伸过来,用被子一角覆上她的背,然后极其温柔的将她长长的黑发理到一边。苏彩衣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每次你这样偶尔对我好,我心里就会特别的难过。” 
 
同样赤裸着躺在她身边的男人笑了,酒窝深深的,像个大孩子,道:“我知道你为什么难过。” 
 
苏彩衣转头看他,问道:“你真的知道?你知道什么?” 
 
方匀祯闭上眼,彷佛自语,又像是回答:“你知不知道我每次这样偶尔说了几句真心话,我心里就会特别的愧疚。” 
 
苏彩衣笑了:“风流小剑方公子,也会说真心话?” 
 
方匀祯没有睁眼,只是道:“其实我常常都在说真心话,只是别人不愿意相信罢了。一个人做了浪子,就变得没有人相信了,比如说我,比如说温惜花。” 
 
苏彩衣脸色变了一变,强笑道:“是吗?” 
 
方匀祯这才看她,微笑道:“你一定在怪我,为什么要特意提起温惜花,我那么说,只因为我知道你其实一直都在想他。” 
 
苏彩衣笑不出来了,扭头道:“温惜花是我的朋友,我担心他的安危。” 
 
方匀祯道:“你根本不必担心,因为他是天下第一的温公子。你可知道,天下第一究竟代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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