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你能说出这般话来。”墨青蓝上下打量他。
“拾人牙慧罢了。”天衍想起闻重说这话时深深地眼眸,心中不禁又紧起来。
翌日召来闻重,与他交代一番,次日便与墨青蓝动身前往成都府。
侍卫护驾,行了数日,至于军帐内,吴翰尧急忙出帐相迎。三人一同入帐言事。
“成都府地势险峻,城墙高筑,易守难攻。我军在城下搦战多日,城内却没有动静,毫无出战之意。”
“城内粮草如何供应?”天衍问。
“粮道皆被我军封了,只是见城中军毫不慌乱,我怀疑——”吴翰尧花白的眉毛紧蹙起来。
“农民军与吐蕃勾结?”天衍接道。
“正是,成都府路临界吐蕃诸部。而成都府到吐蕃边界山路凌乱,难以一一封堵。倘若从吐蕃运粮入城,便就是官军数载也不必发愁。”
“农民举兵,如何还能勾结境外势力。”天衍道。
吴翰尧不语。
墨青蓝道:“你们言兵家之事,我一个书生不甚明了,出去走走。”言罢摇着扇子出帐去了。
“吴老将军难道怀疑墨青蓝与此事有关?”天衍不禁问。
“那到不是,只是军机大事恐旁人泄露,还是谨慎为好。”吴翰尧道。
“老臣怀疑的是,此事恐怕有人暗中煽风点火。简阳一战,我发现农民军中有几个武艺高强的,乡间有些个高手本也没什么,只是在加上这吐蕃之事,便觉蹊跷了。”
“城中军为首的是何人?”天衍又问。
“名叫关啸虎,简阳人。其余的都不清楚。那人武功了得。”吴翰尧道。
天衍皱眉沉思起来。
锦城内外相持不下数日。清晨露水未晞,天衍便起身。路过墨青蓝睡的帐,他已不在了。天衍穿过草丛间依稀的小路,一直走到河边。
墨青蓝散发披襟坐在河边石头上,不时丢出手中小石子打出几个水漂。
几日来吴翰尧与天衍议事,总将墨青蓝支开。天衍没想到吴翰尧平日嘻嘻哈哈,大事却如此谨慎。墨青蓝每日坐冷板凳,心中想必也有抱怨,只是天衍几日忙于军务而无暇顾及。
“青蓝,军中饭已造好,你和我回去吃吧。”天衍问道。
墨青蓝回头望他,微笑:“你今日怎么有功夫理我了?”
“你生气了?”天衍拍拍他的肩。
“没有,我还乐得清闲呢。你忙你的。”他摆手赶道。
天衍见他这样,便摇晃他:“吴老将军对不熟悉的人谨慎,我总不好逆着他,毕竟他是我的师傅。你不要怄气了,我可是信你的。”
“那你是站在我这边了?”墨青蓝问。
“你是我亲自挑选的吏部尚书,你有什么事,我自然罩着你。”天衍拍胸。
“好好,那小人跟定景老爷了。”墨青蓝打趣道。
“你这人,才说几句就没正经了。”天衍扶额叹。
墨青蓝把手中的小石子丢在脚边,稍稍敛服问:“官家找我有事吧?”
天衍轻咳一声,“确实有件棘手之事。”他沉吟了一会儿,道:“我打算与城内农民军谈判,派去的使者回报说,农民军不肯相信官军的诚意。要谈判的话,他们只肯与成都知府墨青蓝谈。”
墨青蓝听了一笑:“我当是何事。这有何难,我去与他们谈便是了。”
天衍不禁急道:“你不要想当然。若是他们把你扣住,你怎么办?”
“既然要坐下谈判,便应当将猜忌放下。我若被他们抓了,那只说明我这个父母官当得不称职没赢得半点口碑,死了也没得抱怨。”墨青蓝依旧满不在乎地说。
“你总有的说。”天衍苦笑着摇头,“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听了天衍的话,墨青蓝不禁笑吟吟道:“景公子,你这种地方实在是可爱的不得了。”言罢掸了掸衣服,回军帐去了。
两日后墨青蓝代表官军入城谈判,跟随的只有一小队步兵。城中不少平民百姓沿街跟着观看,墨青蓝遇到认识的便冲他们微微颔首。
墨青蓝一行被安置在原先的知府府邸,府邸外有农民军重重看守。谈判次日进行。这夜三更天时候,天衍偷偷摸出府邸,脱去官军军服,换上一身农民军的行头。
翌日,谈判在农民军军营中进行。
帐外数以万计的农民军,帐内一边坐着关啸虎与其余四个首领,其中一个曾任里正,墨青蓝认识;另一边,墨青蓝正襟端坐。
双方的争论主要在赋税和徭役之上,墨青蓝按照天衍之前的指示与之谈判,然而以他这般辩才,竟也无法与对方谈拢。
墨青蓝发现自己的任何提议都会被这个叫关啸虎的人驳回。这个人根本就不想谈,他几乎确定了这一点。
少顷他笑道:“关将军,在下知成都府四年有余,成都府能守到什么地步,恐怕在下比将军清楚。官军若切断了粮路,只怕满城百姓跟着受苦,将军一定不希望见到,而陛下亦是同样不忍。”
“墨大人,在下说了,除非景天衍让位,成都府决不罢休!”关啸虎拍桌道。
“关将军非要鱼死网破?还是说——您有恃无恐?”墨青蓝眯起眼盯着关啸虎,“恕在下见识浅薄,有史以来,几乎每个朝代都有农民起义,只是没见过与外族狼狈为奸的。您最好提醒吐蕃人,不要玩火自焚。”
关啸虎听了这话,脸色刷的白了,随后铁青。他暗暗按住了刀。
墨青蓝本是想虚晃一枪,却没想到正中靶心。余光瞥到关啸虎的动作,他倏然起身。帐外已喧哗很久了,他撩开帘走出去。
许多成都府百姓在往前推挤,有人高喊墨知府回来了。墨青蓝环视一圈,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份东西,他把盖着玉玺的圣旨公示在众人面前,高声道:“各位乡亲,我手中的是皇上的圣旨,即日起对各州县已经垦种的土地作一次清查,依照土地质量分别规定每亩的税额。新颁布的农税法,将令每年的夏税秋税减半。另外,废除每户轮番到州县政府应差役的规定,改为由州县政府出钱募人应役。我所说的这一切赋税新制,从此刻生效!”
被士兵拦住人群顿时沸腾,场面已经混乱不堪。天衍从未见墨青蓝用如此高声道:“锦城的弟兄们,我跟你们喝着一条河里的水长大,我祖祖辈辈葬在这蜀川的大山里!赵五哥,我小时候和你一起喝阿娘的奶长大。孙郎,我六岁时在私塾和你打架,我们两个被先生骂出去罚站。李叔,我上京时,你包了五个炊饼塞进我怀里……”
墨青蓝眼中噙泪,嗓音沙哑:“我再没良心,再目中无人,也不会帮着外人欺负你们……这个关啸虎,他勾结了吐蕃人你们知道吗?我们吃的是蛮夷的米,我们自己的田地却在荒废!锦城的乡亲们,不要再听这个贼人的挑拨,我墨青蓝对天发誓,从今以后,绝无一人能夺取蜀川人的辛苦攒下的血汗钱……如有违背,我愿乱棍死于亲人们手中!”
“墨青蓝,我让你再妖言惑众!”关啸虎大吼一声,已经挥刀追上。一些农民军听从他的命令向墨青蓝扑来,另一些则替他阻挡。然而关啸虎已然红了眼,挥剑胡乱砍开前面挡住的人群,墨青蓝被挤在人群中无处躲闪,只见眼前寒光一闪。
他却不见大刀落下,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农民军的士兵用手牢牢握住了刀身。随即此人猛的踢开刀,拉住墨青蓝就跑。
“你!”墨青蓝愕然的看着农民军打扮天衍。
“对不起,来迟了些。”天衍奔跑中仓促的笑道,墨青蓝心中一暖。
天衍抓过一匹马,将墨青蓝一把抱上,自己翻身上马飞驰而去。耳边风声呼啸,景物飞逝而去。不知跑了多久,墨青蓝只听得天衍耳语:“关啸虎追上来了。”少顷墨青蓝也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天衍猛地勒住了马,关啸虎举青龙大刀几步杀来。两人马下厮杀。天衍手无寸铁,面对关啸虎频频砍来的刀只是躲闪。那关啸虎占了上风,愈战愈勇。
见墨青蓝下了马,天衍急道:“这里危险,你先走。”
关啸虎又一刀砍来,天衍飞起一脚,踢开他的右手,青龙大刀锵然飞落入地。关啸虎气急败坏徒手打来,天衍此刻显得游刃有余。
正当这时,一个士兵大喊着跑来:“守城军擅自打开城门,官军进来了!”关啸虎大吼一声,两眼赤红,传报的士兵此刻慌忙逃窜保命去了。
天衍与关啸虎二人对峙良久。远方已能听到官军劝降的呼声。天衍似乎有意拖延。
少顷只见关啸虎眼光一动,猛打一拳,天衍用掌接住。然另一拳紧接着照他腹部打来,天衍眼快抓住,整个人却被这彪身大汉压倒在地。官军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关啸虎如同困兽,在做最后一搏。
这时墨青蓝拔起青龙刀,三步并两步上前,对着关啸虎的后颈直刺而下。关啸虎回头都来不及,眼珠暴突,满口鲜血伏倒在天衍身上。天衍一把将他推开,看着满脸愕然的墨青蓝。
“天衍……”墨青蓝怔怔地跪坐于地,两行清泪簌簌地流下脸颊。
天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一把揽过他,狠狠地吻上那两瓣微微发颤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墨青蓝那一刀,就是所谓的杀人灭口。
天衍和墨尚书的关系终于更进一步啦~~闻大人要怎么办啊~~
天衍改装入城,是要查出幕后黑手,不过恐怕失败了……这一章都没有闻大人啊心肝痛啊,我还是第一次写闻重这种类型的受,还是写起墨青蓝比较上手~嘛,不过还是还是喜欢大叔啊~
第二十二章 不速之客
天衍帝妥善处理了成都府的农民起兵,凡不抵抗的农民军均不予追究。施行宽大政策,安抚成都百姓。六月望日前,天衍帝回到了京城。
早在天衍帝归来之前,流言蜚语便已在京城大街小巷传的沸沸扬扬,说是皇帝不惜扮成士兵保护入城的吏部尚书墨青蓝,两人在成都府做了伤风败俗之事,一路上坐则同辇,寝则同榻。原本就有传言说天衍帝有龙阳之好,而墨青蓝是断袖则是尽人皆知,两人亲密,传闻便显得真实可信。
伴随着天衍帝的归京,传言也更加猖獗了。即使是深居简出之如闻重,也无法塞耳不闻。
闻宅的书房中,桌上凌乱的铺着新政出台后的各地反馈,地上随意扔着几个纸团。闻重一手拿着文件细细审读,一手持着烟斗的细杆。已是三更,满室烟雾缭绕。
山阳请示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老爷,李将军今日的信。”
闻重并不抬头,心不在焉地随口说:“你先放着,我一会儿看。”
山阳尚未回话,只听得一句:“你不会看的。”房门大开,李思骁一身酒气,手里握着厚厚一叠信,丢到闻重桌上。
“李将军!你这是擅闯民宅,窃人财物,我要送你去官府!”山阳骤然厉声喝道。
“我与闻重说话,轮不到旁人插嘴!”李思骁一把推开山阳,耸然立于闻重面前。闻重深深吸了口烟,叹息般吐出去,“山阳,你回去睡吧。”
“老爷!”山阳狠狠盯着李思骁叫道。
“回去吧。”闻重疲倦地说,山阳注视着李思骁,一步一步退出了房间。
李思骁坐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细细地审视闻重。闻重却只是自顾自的抽着烟,漫不经心的低垂着眼。
李思骁伸手握住了闻重持烟杆的手,用厚厚的手掌包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你以前从不抽烟,这几年却抽得这么凶了。”李思骁轻轻地说。
闻重默然无语,仿佛也懒得把手抽回。
“别这么冷漠,闻重,说句话吧。”李思骁取下了他手上的细杆烟斗。
闻重抬头看看他,“今夜又自己出去喝酒了?”
“去丰饶酒店喝酒来着,那家店掌柜的打算回乡去了,所以我想最后再去喝一次。”
闻重沉默了一会儿,道:“思骁,你今年已是而立了吧,该成个家了。”
李思骁走过去,跪在他脚边,把脸埋在他腿上,“我只要你,除此无他。”闻重听的叹了口气,“你过去年少不懂事,如今这么大了怎么还要说这种话?我是男人,而且快四十了,你守着我做什么?思骁,你是名门之后,又一表人才,为何不好好过日子?”
“我管你是男是女,是小孩还是老头子!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我都等你。”李思骁隔着衣料亲吻着闻重的腿,一路向上,待到腰间时闻重伸手抵住了他的额头。
“你又在耍酒疯了。”闻重推开他站起,“我让山阳送你回李府。”
李思骁一把抱住他的脚,闪动的眼光透过额发的遮掩射来,“闻重,你明明那么孤独,为什么还能十年如一日的过下去?”
“我有许多重要的事都没做完,没闲暇想些旁的。”闻重往前迈不动步子,放下衣摆道,“你不想走就去我床上睡,我有文件没看完,你可以一觉睡到天明。”
“每次喝酒都跑来跟我耍酒疯,你也稍微节制一下吧。”闻重拖着匍匐于地的李思骁,无奈叹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又到了七夕佳节。
盛夏的夜空中星光璀璨,闻重刚刚放下笔,舒了口气,荷花便敲门进来了。她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莲子羹,放到闻重书桌上。
“大人,这是今年新下来的莲子,知道您喜欢清淡的,做了给您解解暑。”荷花怯怯地笑着说。
“有劳你了。”闻重谢道。见荷花站住不走,他问:“荷花,你还有什么事?”
荷花低眉顺眼,绞了会儿衣角,才道:“大人,明天就七夕了。阿呆他不知听了哪家孩子说了,吵着要上街逛……山沟里的娃子没见过啥世面,奴家就想、想带他上街走走。”
“让阿呆多出去走走好,你们明天去吧,不用管家里的事了。”闻重道。
“谢谢恩公大人了,谢谢……”荷花连连弯腰。
“荷花,不用这么客套的。”荷花来了闻重家中一年多了,依旧处处小心翼翼,闻重总劝她不要害怕别人脸色。不过她过去在曹村是怕惯了,总也改不了。
两人正说话间,阿呆却推门跑进来,直扑到闻重膝前,叫道:“伯伯,上街,阿呆。”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