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出来,就见麻四正往外搬东西,季芙快步走上前,“麻四。”
麻四回头一看,那瘦脸就笑开了,“季妹妹早哟。”又伸手往她篮子里探,“又是做了什么好吃的吧,给我瞧瞧。”
季芙退了一步,将一个布包给他,“这份才是你的。不对,是婶婶的,你不许吃。”
麻四啧啧几声,“小时候我还带你去掏过鸟蛋呢,长大了却嫌弃哥哥我。”
季芙抿了抿嘴,“我爹说了,你再不好好养花做活,就不要你往衙门送花草了。”
她这么一说,麻四倒想起那事来,不许她走,“季妹妹,那齐大人质问我中秋送去衙门的金菊值多少银子,我答了是半吊钱,大人似乎极为恼怒。你……你与季伯伯说说。”
季芙想了想,“齐大人是个讲理的人,而且衙门的事我爹自有分寸,齐大人若真的要追责,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麻四这才松了一气,打开布包也不顾手脏,吃了一个圆子,烫的张嘴直呵气。季芙看着他狼狈模样,蹙眉,“快去拿与婶婶吃。”
麻四利索包好,喝了一声“得令~”,便回屋去了。季芙站在外面看着里头的摆件,不都还是儿时常去玩闹看见的那些,桌脚陈旧的都有些烂了。想了片刻,才离开。
从巷里出来,心情甚好往齐家走去。离的稍远,又无马车代步。已入了秋,这几日才觉风拂在身上觉凉,但也无碍。瞧着刺眼却不觉滚烫的光束,季芙又想起那京城病夫,一个大男人竟弱不禁风,还被日头晒晕,想想他那日面青唇白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
进了往齐家去的大街,刚过中秋,街上热闹已消减大半,不似昨日那般拥挤。正走着,听见背后有马车声,刚要闪,便见一匹骏马几乎贴到脸边,马身过了大半,想着是哪家马夫这样赶车的,怕是刚做马夫的吧。谁想一看那手握缰绳的人,却分外眼熟。低眉想了片刻,那车帘子后已伸出一只修长惨白的手,抓了自己的辫子便是一扯。
季芙痛的瞪眼,不等那人露脸,已是龇牙,“京城病夫,我知道是你!”
孟平璋俯身出来,坐在夹板上,“你怎么知道是我?”
季芙扬了扬眉,“哪个男子的手有你这般惨白惨白的,连指甲片都没点血色。”
孟平璋抿了抿唇角,末了叹道,“原来姑娘将在下观察的如此仔细,在下实在是惶恐。若是姑娘再白点,再好看点,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季芙咬牙,孟平璋朗声笑笑,不再戏弄她,回了车内。
看着那马车又嘚嘚嘚的往前驶去,季芙哼了一声,腹诽着继续往齐府走去。
孟平璋是要去齐家与齐琛一块去游湖的,商定好的时辰已快到了。清雪见他乐在其中,说道,“昨日孟少寻她的事,为何不跟季姑娘说?”
“为何要说?”
清雪顿了顿,“你不说,她不知,那做了有何用?”
孟平璋笑了笑,“有些事做了,不是一定要对方知晓才有意义。比如……你旁边这位侠士。”
吴逢赶车的手势微顿,片刻复然。清雪抿紧了嘴,也没再问什么。这绣球抛的可真是妙,堵的她无话可说。
到了齐家,齐琛刚好用过早食,见了孟平璋,礼貌性的问道,“可用过早点了?”
孟平璋十分诚恳的说道,“不曾。”
齐琛扯了扯嘴角,让厨子去下个面。孟平璋笑道,“我说与你听一个消息,当是面钱,知府大人今日也会去游船上,你不曾见过他,若见到有人向你询问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可要礼数齐全,免得他心中记你一笔。”
齐琛应了声,又想难怪他中秋会跑过来,许是因为元大人来了的缘故。他这通判自然要跟随的,末了又道,“你昨日未说,今日又一大早前来,更不用陪同,元大人来此的事,你也是刚刚知晓。”
孟平璋笑道,“对,元大人为人老奸巨猾,知晓你我同为京官,又算得上是好友,自然怕我走漏风声,坏了他微服私访的大计。可他防着我,我也有人在他身边,昨夜他刚动身,府衙就有人飞鸽传书于我。”
齐琛问道,“元大人为人如何?”
孟平璋想也没想,“奸诈阴险,自私自利,大小功劳都归功于他,身边养了四五个亲眷替他敛财。我说是通判,也不过是到处让我去瞧瞧其他州的官吏功绩,并非是要为他们谋利加功,而是瞧见谁人厉害,便压一番,免得日后踩在自己头上。”
齐琛沉思片刻,“那此次他何处都不去,偏来邓州,怕也并非是来游山玩水。”
孟平璋说道,“你倒想的通透,元大人城府颇深,起先我并不知,你上任后做事尚可,与其他人相比,他盯上你也不奇怪。因此来提醒你一番,免得失了礼数,被他记上一笔,脏你仕途。”
齐琛点了点头,“多谢提点。”
得他道谢,孟平璋也知他是个是非分明之人,不会总耿耿于怀往事。如此帮的也心中舒坦,正好面上来,拿了筷子准备吃,又问道,“你如今可有习武?”
“有,每晚会与孙护院练练拳脚。”
孟平璋说道,“往后我休沐便过来,让吴逢教教你。”刚吃了一口面,便拧了眉,又是一脸诚恳,“你该换个厨子了。”
齐琛喝了一口茶,不急不缓,“你可以倒了。”
孟平璋当然没有暴殄天物,尽管味道欠佳,但能填饱肚子便可,人经历过一回生死,对很多东西便是有即可,不愿去细究,只因活着便好。
明玉已经起了身,问了下人,齐琛还未走,洗漱后便出来了。见了孟平璋,欠身问了好。下人又报季姑娘来了。
孟平璋一口汤水没咽下,呛了一声。季芙进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偏头猛咳的他,又暗想果真是病夫,大清早的便咳成这模样。
明玉见了她,已拉了她的手入座,“可用过早饭没?”
季芙笑道,“吃过了。”又将食盒给她,“这里头的团子是今早新做的,还热乎着。”
水桃将食盒接过时,季芙倒想起昨天的事来,生怕孟平璋将她送月饼来又被人欺负的事说破,不由多看他几眼。
孟平璋虽然毒舌,可姑娘家的心思还是懂的,没打算拆穿她,咳嗽一停,喝茶养肺,见她看来,转了转眼,“闻着可香,在下也想尝尝。”
季芙瞪了他一眼,“不给。”
明玉淡笑,让水桃盛了些来,孟平璋便大方的吃起,惹的季芙无可奈何干瞪眼。
见时辰快到,齐琛已要去游湖,对明玉说道,“身子不舒服便去躺着,等会大夫来了,让他好好瞧瞧。”
季芙问道,“明姐姐不舒服么?”
明玉笑道,“只是小事罢了。”
季芙说道,“那我留一会吧,家里头也不用干活,陪姐姐说话。”
有她陪着明玉齐琛自然更是安心,又叮嘱了一番,才和孟平璋离去。出了门,刚坐上马车,那大夫就来了,被请进正堂。
☆、第五十一章 惟愿君安
第五十一章惟愿君安
河上的花船分两种;一种是歌妓常乘招揽文人墨客上船游玩的,虽说普遍都是略有文采的女子;但上不得台面。一种是专供地位尊贵的人乘坐赏玩,能上去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在上面唱歌助兴的歌姬;也是颇有名气。
齐琛和孟平璋并未因元大人的缘故而未一同上船,故意分开反而惹人生疑。随从一律不能上去,吴逢和清雪只好和其他人一同等在岸上。待持贴的人全都上船;船夫摇橹;渐行渐远。
想来这船要行两个时辰;清雪揉了揉肩,说道,“那不是有茶棚么;去拿坐坐吧。”
吴逢应了声,她又甚是担忧的看了看那在河流远去五颜六色的船只,“只求孟少别总跑到外头吹风晒太阳,那身子板……”
清雪的担心不无道理,孟平璋和齐琛在外面站了一会,便觉风吹的脑袋疼,只好进了里面,留齐琛一人在船板上。
水映青山,漾着绿意,微凉秋风掠过,扑打在面上便觉舒服。
邓州主事的是齐琛,来的多是邓州大户官员,都认得他,一时间与他问候的人极多。
一一寒暄,人才陆续散开,不多时,身边已显空荡。刚站到船壁处,立身栏杆远望,心归平静,旁边有人说道,“邓州风光可比其他地好得很,澄江府乃富饶之地,这邓州更是如此。方才看知州大人已是百姓爱戴,真可谓是人杰地灵。”
声调沉沉而浮夸,齐琛偏头看去,只见是个矮个子中年男子,发全束在金色发冠中,收拾的十分干净齐整。面上微带笑意,脸胖而圆,没留着奇怪胡须,但一对眼睛却有些奸猾,正是负手而立瞧来。
想到方才马车上孟平璋与自己说的那元大人样貌,与他不差分离。齐琛不想被他试探,试探也无意,便直接作揖,“下官见过元大人。”
这人正是知府元和,见他认得自己,轻笑,“你怎知本官?”
齐琛答道,“下官与孟通判乃好友,常听他说起大人英姿神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因此便记住了。”
元和在官场甚久,早就料到孟平璋会与他说自己种种。若非自己是悄然前来,便要怀疑是孟平璋通风报信了。只是恭维的话谁都爱听,元和也不例外,人在高位,自然更喜欢别人说这些顺耳话。当即朗声笑道,“何必多礼,本官微服私访,切勿声张。”
明着扣他把柄自然不可能,他可得罪不起齐家。可让他这小辈累积政绩踩到自己头上,也绝对咽不下这口气。想暗暗寻他过错,却被他先堵了一道,心中不悦却也无可奈何。
齐琛收拳直身,“这次游船诗会本是下官主持,大人来访,自然要您主持大局的。”
元和推让一番,最后才勉为其难,“那就却之不恭了。”
齐琛不动声色,主持与否无大碍,倒是真知道了这元大人与孟平璋所说无二。正欲领元大人进船舱,听曲饮酒,便见个船夫模样的汉子走了过来,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元和见他不动,下意识转身看去,定在那汉子脸上,瞬时脸色大变。那汉子步子忽然极快,往他奔来,大喝“狗官,纳命来”。
声音洪亮,引得船上众人侧目。
齐琛微微往后退去,却被那元和一把扯住,将他往那汉子那推。齐琛与秦护院习武的时日也不短,这一推倒没将他推倒,只是始料不及被用力一推,往前一步时步子微晃。那汉子已抓住元和,又喝声“我与你同归于尽”,便撞了栅栏往河中倒去。
花船年久风噬,到底不似初做时牢固,那汉子使了十成气力拉住元和,将他奋力甩向栏杆,便听见断裂声。偏那元和愕然之下胡乱抓去,抓了齐琛衣角,急扯而下。瞬时,三人力道已撞的栅栏裂开,齐齐摔入水中,哗啦几声,船上的人才反应过来,急忙往那看去。却已被前移的船身挡了视线,哪里还看得到人。
孟平璋正在里面与一个歌姬聊的欢,便听见外头急喊有人落水。见歌姬俏脸变色,勾了唇角笑道,“你惊怕什么,这船又不会沉落,好好在这陪少爷我说话罢。”
那歌姬想想也对,才笑笑坐下,剥了花生递他。孟平璋还未接过,外头又有人喊“知州大人落水了”,面色顿时惊变,蓦地起身,冲劲过大,眼前急冒金点蓝点。歌姬急忙扶住他,“公子,您方才还说不必惊慌呢。”
孟平璋缓了好一会,无暇答他,往外头小跑出去,便见许多人围在栅栏处,随手抓了一人问道,“知州大人落水了?!”
那人见他怒目圆瞪,不敢多计较,“是、是,已有人下去救了,只、只是水流湍急,转眼就不见了人。还有两个男子也一同……”
“与老子无关!”孟平璋一急,粗话也喊了出来。平日就爱跟武将混一块,更粗的话还有,只是做久了孟家那斯文公子,许多都刻意藏着。如今一喊,自己倒愣了。
齐琛可识水性?如果不识。河水湍急,望水中看去,除了救人的船夫,哪里看得到齐琛。
孟平璋双手强撑而立,又如经历了生死一般。齐琛若死了……那齐家三房的希望也断了一半。爹娘又得经历丧子之痛,他如何忍心。
无论是从哪个方面,他都不愿齐琛死。即便是死,也不是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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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琛刚出门,那大夫便来了。季芙坐在一旁看大夫把脉,说道,“我也曾想做大夫,可我娘不许。说姑娘哪有做大夫的。”
明玉笑道,“宫里倒是有女御医,只是你娘说的不错,姑娘家哪能抛头露面。”
季芙笑笑不答,看那大夫把了半晌还没动静,问道,“大夫,如何?”
“嘘。”大夫轻嘘一声,又细细把了一番,这才站起,抱拳贺道,“恭喜夫人,此乃喜脉。”
屋里的人俱是一顿,倒是季芙最先回过神,“这、这是有孩子了?”
明玉不由捂了肚子,倒不敢先欣喜,谨慎道,“可是真的?”
大夫说道,“特意诊了三回,确实是喜脉,已是一月有余了。”
明玉面上这才展笑,水桃也是高兴,姚嬷嬷已说道,“少奶奶快写信报喜,让人送京城去,让老爷夫人也一同欢喜。”
明玉羞赧笑笑,懊悔昨日就该等大夫来,那齐琛便是第一个知晓的人了。水桃笑道,“奴婢这就去禀报姑爷。”
“诶。”明玉责怪道,“三爷如今正主持游船,你去作甚。让同僚知晓笑话他总念着家中人么?胡闹。”又与嬷嬷说道,“拿赏银给大夫,再去开些安胎药。爹娘那边,等三爷回来,得了话再送信回去。”
大夫听见有赏银,又是贺了一番。这才出去,领了个齐府小厮回药铺开药拿回来。
水桃见姚嬷嬷和大夫走了,算了下时日,可是惊了冷汗,“若说是一月有余,那岂非是邓州的路上,一路颠簸的……”
明玉也觉险得很,这才想起,淡笑,“我道怎的癸水迟来,还想可是一路累着的。竟是这个缘故……”
季芙见她手不离肚子,还不见隆起,已十分护着,笑道,“明姐姐,我娘说,总是闹腾的,是女儿。安安静静的,多是儿子。你如今才隐约不适,我想,定是个儿子。”
明玉抿嘴笑笑,不好作答。屋里的仆妇皆是附和,不管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