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澈听了只是笑笑,说:“我知道,我会等你。”
五月的时候,大淼与吐蕃开战,因为吐蕃洗劫了汉人在高原附近建立的交易市场。虽然吐蕃声称没有,但谁知道呢,有时候战争缺的是理由,而不是正义。
九月结束战争,大淼战争损失较大,但还是受到了好评,这是玄恪全权主导的第一场战役。
战争的庆功宴持续了三天三夜,已经无法下床的皇帝没有参加,太子坐在主位之上嘉奖了文臣武将。他谈笑间从容淡定,大臣们似乎看到了另一个希望。
这回,玄澈睡了很久也没有醒来。
一群太医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很久仍然没有一个结果,玄恪很恼火,他对着这群太医怒骂:“你们再不救醒父皇,我就让你们一个个都去陪葬!”
太医们慌忙跪下请罪,其中一个较年轻的太医说:“殿下,并非我们不尽力施为,而是陛下根本不愿醒来。”
玄恪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年轻太医说:“就是陛下觉得这个世界了无生趣,无可牵挂。”
玄恪经不住打击退了一步,小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明白了,他明白了,那人竟是如此重要,重要他走了你也无可留恋了,而我呢,当我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后是不是你也就不关心了?
玄恪勉强稳住自己,又问:“没有办法吗?”
几个太医交换一个眼色,还是那张太医说:“有一个办法可能可行……”
“说!”
“陛下仁德,如果……”
片刻后,玄恪领着一帮太医回到了床边,他对着昏迷中的玄澈说:“父皇,你醒醒,你答应过我要等我到十六岁的是不是!你不能言而无信,这是你欠我的,你要还的!”
玄夜在一旁听了想要扑上与玄恪分辨,却被森耶拉开,森耶示意他先看着不要出声。
玄澈没有反应。这样的话已经无法让他从梦魇中苏醒。
玄恪顿了顿,森然道:“父皇,你若不醒来,我就将这帮太医一个个拖出斩了!一刻钟一个,这里八个太医,我只等您两个时辰!”
一群太医跪在床前哭喊着饶命。
玄恪如此说着,注意着玄澈反应,一刻钟过去,玄澈没有反应,玄恪随意指了一个太医,冷冷道:“将这人杀了!”
“是!”
太监上前将被点到的太医带走,那太医只能大喊着殿下饶命,但声音终究是消失在了门外。
玄澈没有反应。
又是一刻钟,玄恪再次指着一个太医说:“杀了。”
第二个太医的声音消失了。
玄澈的睫毛颤了颤。玄恪大喜,对下面的太医使了个眼色,却不动生色,依然是等了一刻钟又将一个太医点名杀了。这时玄夜忍不住扑上来,抓着玄恪的衣服大叫:“你干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杀人!你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玄恪任玄夜抓着他,目光却落在玄澈身上,似乎是很久,又似乎很快,玄澈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涣散的眼神依然捕捉住了玄恪,他轻轻地说:“够了,恪儿,我醒来了,你不要再杀了。”
玄恪苦笑,他居然要用这种方法将人唤醒,玄恪指了指门外,众人目光看去,刚才被拖出去“杀”掉的太医都站在门口。
玄恪对床上的人说:“你不能死,这是你欠我的!”
玄澈笑了笑,轻轻点头,似乎在说我知道了。
玄澈熬过了秋天,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任身体怎样衰败也没有离去,连太医都说这是一个奇迹,只有强大的求生欲望之下才能产生这种奇迹。
玄澈知道自己在求什么,默默地求着,并非求生,只是求死,求与他一起死。
冬日到了,纷纷扬扬的初雪下来,染白了一支的红梅。昏睡了三天的玄澈突然醒来,他问森耶:“今日是不是沐羽的忌日?”
“是……”森耶迟疑地答着。
玄澈应了一声,闭上眼似乎是又要睡了,可片刻后他再睁开眼却是意外地精神,一直连起床的力气都缺乏的他这时挣扎地下了床。森耶连忙来扶,玄澈说:“替我沐浴更衣,我要去见沐羽。”
森耶知道自家主子每年都要去那地方与离去的人说话,立刻招来下人为玄澈梳洗打理。
玄澈的头发依然乌黑发亮,完全不像久病在床的人那般干枯粗糙,肌肤因为缺少阳光的照晒而白皙剔透,这张四十二岁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他的时间停留在二十五岁。
看着镜中的自己,玄澈轻轻问:“森耶,会难看吗?”
森耶急急摇头:“不会,不会,主子从来都是这么好看!”
“呵呵,不难看就好,难看了沐羽怪我。”
玄澈浅浅笑了,映亮了冬日。
沐羽,我来陪你。
在陵园前下了马车,玄澈一如往常对森耶吩咐:“你不用跟来。”
森耶没跟去,在马车上守着,当太阳从头顶转到山腰的时候,一个宫里来的太监匆匆跑来。那太监将一封信给了森耶,说是陛下吩咐的。
森耶抽出信看了一眼,脸色唰地白了,拿不住的信纸飘落在地。
而就在这不久前,方休明将一卷黄绸交给玄恪。玄恪打开看了,脸色大变,黄绸跌落在地,他不顾一切地冲出去,骑上一匹快马朝着皇陵的方向飞奔而去。
玄恪冲到皇陵门前看到森耶一干人等,他不等马停稳便跳下马对这一干人大叫:“父皇呢?我父皇呢?!”
森耶看看玄恪,惨然一笑,喃喃道:“你现在关心他又有何用?已经来不及了……”
玄恪目光落在地上的信纸上,只见上面写着:生同衾,死同椁。无比熟悉的清俊字体一如那黄绸上的字迹,只是那黄绸写的却是:令太子即位。
玄恪尚未能惊觉,就听到旁边太监惊叫:“森耶公公!”
玄恪下意识地看去,就见森耶一把长剑架在颈边,低语一声:“主子,来世还要伺候您!”说罢,长剑一横,便是血溅三尺,断了气息。
玄恪呆呆看着森耶的血顺着金砖蔓延,汇成一道弯曲的小河,慢慢流向他心目中誓死跟随生生世世的人身边。
那山一般高大的陵墓中,似乎还回荡着巨石降落的轰然。
或许千年之后,会有一队考古者打开这千斤重的断龙石,看到里面停放着一口冰雕的大棺,两个容颜俊美的华服男子相互偎依着,他们的十指紧紧交缠在一起,那青年苍白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幸福微笑。
又或者是九泉之下,黄泉之间,鬼差们看着两个携手走来的男子,他们不约而同地摔破了手中的瓷碗,任洒落的孟婆汤扭曲了鬼差的面色,他们只是相视一笑,紧紧拉着对方的手跳入了往生河。
水德215年冬,大淼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圣武帝玄澈驾崩,文帝玄恪即位,而这个少年天子即将领导着大淼走向最辉煌的时代。
全书完。
113、后记
这故事写到最后,我自己都在哭,写的时候一边擦眼泪一边敲键盘,没眼泪出来还不行,不然最了解故事的作者自己都哭不出来,拿什么来赚取大家的眼泪呢。
其实这就算是Happy
End了,我的心肠还是不够狠的,居然让他们死到一起去了,不过从写文开始这个结尾就是如此预定好的,所以《束缚》选择的就是正剧而不是悲剧,有悲有喜就是正剧啊,如果最后我连棺材都不让他们躺一起,那才是悲剧。
玄恪到玄澈死都没有原谅他,起码没有明确地说过原谅,但玄恪是爱澈,爱之深恨之切,他用尽各种办法挽留玄澈的生命,就是因为他爱这个父亲,不希望他离自己而去。玄澈明白,所以他之后笑得很淡然。
我是很心疼澈的,这个人身上几乎凝聚了我所有敬佩的优点,但开始的他是不完整的。他一开始冷漠,用旁观者的目光观看这个世界,这时候的他绝对的冷静睿智,却像是一个人偶,精致得失去了真实。然后他的生命里出现了泠,产生了些微的柔情,出现了浩,变得有了血肉,最后玄沐羽硬生生插入他的生命之中。
很多人不喜欢玄沐羽,觉得他自私,他伤害了澈,这些我不否认,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赋予了玄澈真正的灵魂,这点泠做不到,他太软弱,无法征服强势的澈,浩也不行,他的爱太激烈,毫无防备的澈只会被他逼得重新装上硬壳。
其实你们都说羽死的时候哭的最惨,当然,我也是啦,只是心最疼的时候却是在澈对玄夜说“别抱我,我身上脏”的时候,这时候的玄澈已经病态了,如此优雅的人却走上这一步,比美人白头、将军迟暮还让我心疼。
《束缚》是今年4月14日发表了第一章,算到今天8月1日,虽然比我预计的时间超出了7小时8分53秒,不过三个半月的时间里写完了51万字,顺便还写了一个高H的小短文,再看最后这几天的赶文速度(3天写了七万三千字也算是厉害了),结合《束缚》的受欢迎度来看,基本上还是让我满意的。
《束缚》里还是有很多我不满意的地方,比如我一直尽可能沿着历史的脚步往下走,但是还是出了很多错误,最明显就是那年号问题,而情节上也出现了很多纰漏,玄澈的矫情,玄恪的突变,特别最后几天的赶文让结尾变得有些粗糙,接下去还是要慢慢的精修,只是前两天能量爆发完了,我得缓一缓……
话说有人说到出书,这种又出名又得利还能顺便讽刺我老爸老妈一把的事情我也想啊,但是这种乱伦题材在大陆恐怕很难出吧,还有反日情绪也是一个大问题,就算我自费出版文化局也不会给我过的,更不用说文中那些H的场景,百分之一百被和谐掉~问题是这些东西全和谐掉了,这本书还有什么看头呢?
《束缚》要表现的就是冲突,爱情与伦理的冲突,爱情与亲情的冲突,爱情与理智的冲突,国家和个人的冲突,身体与灵魂的冲突,梦想与世俗的冲突,种种冲突结成的网网住每一个人,谁也逃不开这束缚。就像玄沐羽,他自私他自我,他无视世俗,但他依然被困在这个网里,他有他的幸福也有他的痛苦。谁也逃不开。
但这些东西我并没能很好的写出来,这个层面上说,《束缚》可能只能算一部失败的作品,但《束缚》还是我写了这么多长篇里最喜欢、投入心血最多的一部。
《束缚》里面包含了很多我的个人意识,比如对于对错的坚持,比如冷静和客观,这些借由玄澈表现出来,他身上有很多我认为应该坚持的美德,但我自己未必能做到,所以玄澈与其说是一个完美的人,倒不如说是我理想中的圣贤之人。而像玄沐羽和玄浩这样汹涌的感情也是我所羡慕的,因为我永远不可能有那样的激情。
很多人不理解玄澈为什么要去做那些改革,觉得那些东西他未必需要去做,或者说不需要那么执着,我只能说,如果我真的能穿越到一个从我们历史上分岔出的环境里,我也会选择像玄澈这样去奋斗。痛苦、艰难,甚至血荐轩辕,我都要去做,因为那是我热爱的民族的投影,在这一世无法追求的梦想,我要在下一世完成。
最后,谢谢大家的支持。
鞠躬~
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