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目光相接，眼神里都有些不确定的闪烁。
依这情形看，情况可不乐观。
此时公子夜身处绝境，若再遭楚雄放弃，那他只有被楚家当成礼物献给官府领功邀赏的命运。
这可真是在赌命，求生不成，就反入死门。
然而，与他二人的凝重截然相反。
气色越来越差的公子夜仍是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气定神闲。
其实，凤夜麟不是不在乎，只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已经没得选择。
牺牲了这么多，为的就是这一天，不成功便成仁。
失败也不过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他又是一条好汉。
只是……可怜了那女人！
想到龙羽轻絮，凤夜麟无所谓的淡然里也浮现一抹怅然。
……
正在他们各怀心思的时候，里面终于有了动静。
打远看清那被簇拥走来的人，楚妖娆和顾鸣乐瞬间惊讶地对望。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楚雄的心腹——褚云。
褚云服侍楚雄四十余年，陪王伴驾历经朝起朝落，忠心耿耿，尽心竭力。
即使疑心颇重的楚雄对他也是信任不疑。
据说当年昭皇一统时，主动投诚和弃政从商的大策略皆出自于褚云。
由此可见，褚云在楚家的地位举足轻重。
刁难【2】
今日褚云亲自迎接，是不是说明公子夜还有一线生机？！
顾鸣乐与楚妖娆对望的眼神里，都隐隐有了激动。
褚云走近，面带笑容，不卑不亢地对他二人礼遇道：
“大小姐，顾公子，老祖宗有请！”
说是行礼，也只不过是微微点了点头罢了。
但孰知褚云的人都知道，这已经是待见了。
楚妖娆微笑，言辞不乏尊重地回道：
“有劳褚叔了。”
“哪里！”
褚云目光扫过气色极差的公子夜。
淡淡的眼神里让人瞧不出眼色，却如一把剔骨的刀子。
让人有一种瞬间被从上到下刮了一遍骨头的寒意。
似乎是人是鬼在他眼下皆无所遁形。
一般人被他怎么瞧上一眼，不说吓得手足无措，也免不了心惊肉跳。
然而，令人刮目的是，病恹恹的公子夜，看似萎靡不振，在迎上他的凌厉时竟连眼皮儿都没动一下。
面不改色，大大方方地迎上他如鹰隼般的目光。
褚云看在眼中，眼神微微闪了闪。
遂即对他们撩摆手，言道：“诸位请！”便先一步，带领他们前往厅堂。
在场这三人哪个不是人精。
尽管褚云什么都没说，可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一打眼就是一道严厉的考验。
庆幸的是，公子夜顺利过关。
可是他们不敢有丝毫松懈。
从今日一个接连一个的下马威来看
楚雄对公子夜的态度已然无法捉摸。
过得了褚云这关，也并不代表前方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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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家正堂，面南背北。
一把阳光洒入，大殿内宽敞明亮。
殿内以中间为轴，三面雕刻巨幅水墨丹青。
不知出自何人之手，那灵逸的笔锋，如梦似幻的画境。
与屋内袅袅檀香和半人高的精致美奂的青花古瓷做搭配一起，不但使满堂盈满古香古色的韵味，更令人恍然有种仙云飘渺的错觉。
刁难【3】
可是，即便仙境如斯，仍掩不住屋内那股若有似无的凶煞气。
凭直觉，凤夜麟知道，暗处至少潜伏着十余位武功高强的暗卫。
凤夜麟的目光瞥到正堂上座的老叟，凤目微微眯过。
看气势，那人定是楚家的老祖宗，前西楚王——楚雄。
这楚雄与想象中的模样略有不同。
年逾七十，精神矍铄。
端坐在那里双手拄着乌金拐杖，非但不显苍老，反倒使他的王者气势更加凌人。
让人瞧上一眼，便不由肃然起敬。
楚妖娆与顾鸣乐规规矩矩地向楚雄行过礼。
随后由顾鸣乐引荐道：“老祖宗，这位便是公子夜公子。”
公子夜向前一步，像个小生一样毕恭毕敬地躬身施礼：
“晚辈公子夜拜见老祖宗！老祖宗德高望重，英雄风采，晚辈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实乃小子之幸。”
这谨慎的举止，衬着他弱不禁风的病容，柔柔弱弱使他看起来极不起眼。
根本没有传说中雷厉风行的霸气。
楚雄锐亮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并没有叫他免礼，也没有说话。
只是合扣在拐杖上的双手，手指若有似无地轻轻弹动。
这如海般的深沉却叫屋内的气氛徒然沉闷压抑。
屋内十数人，鸦雀无声，静得仿佛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都能引发一阵巨响般。
长久的沉默压迫得人心惶惶。
楚妖娆瞄到公子夜病弱的身体，也因长时间的保持躬身的姿势热汗淋漓。。
于心不忍，便要上前为公子夜说情。
怎料，她还尚未开口，迎头便收到楚雄一记不轻不重的眼光。
霎时，楚妖娆心一惊。
意识到自己的逾越，立即敛住涌到口边的话音，垂下眼眸，乖乖地站立一旁。
可是她急促的心跳却久久不能平复。
一方面为公子夜担忧！
一方面又为自己的焦躁惊心！
铲除绊脚石【1】
能来到这里的人哪个不是有着不寻常的背景。
往常，她只会将他们招募来，至于死活与她何干。
但对公子夜，这个第一个真心关心她的感受的人。
她却无法像以前那样事不关己，漠不关心。
其实在场的人中，不止楚妖娆紧张。
顾鸣乐也不轻松。
且不说楼火瑶时刻挂着凤夜麟的安危；
倘若人真有一个闪失，龙羽轻絮那边他都无颜面对。
但身处在这诡异的气氛中，他也拿捏不准了。
楚雄向来行事果决，一丝不苟。
从不会为谁浪费时间，今日却极为反常。
说他对公子夜没兴趣，何必派褚云亲自迎接？
倘若还重视，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
倒是公子夜依然不动声色，以不变应万变。
一旁的褚云瞥见公子夜苍白的病容上，不断蒸腾出虚弱的汗水，却仍沉稳如山，无一丝退却。
转眼再见，楚妖娆不停关注的眼神。
他眉眼微微一动，向楚雄倾身，低低耳语了几句。
谁也没听清他对楚雄说了什么。
只见楚雄听完他的话后，高深的表情闪过诧异之色。
锐亮的目光游走过下面公子夜和楚妖娆。
似有斟酌后，对褚云微微颔首，不疾不徐地下令道：
“送他去石场。”
“老祖宗？！”
楚妖娆乍听这决定，心脏猛地一紧，惊讶脱口而出。
公子夜大病未愈，再被发配到石场做苦役，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然而，不待她再多言，褚云已经向公子夜发出请的手势。
公子夜倒二话没说，又向楚雄深施一礼。
坦然地，随领路的下人出了楚家。
楚妖娆见状急得跳脚。
正欲再开口向楚雄求情……
却被顾鸣乐暗地里传来的眼风阻止。
暗示她切不可再多言！
否则公子夜可就不止做苦役这么简单！
铲除绊脚石【2】
楚妖娆也是聪明绝顶。
收到他的警告，瞬间会意。
冲出口的求情愣是打了个转，变成了乖顺的请辞：
“老祖宗若是没有吩咐，娆儿先退下了！”
“恩！”
楚雄用鼻音淡哼一声。
垂阖的眼皮儿都没撩一下。
显然对她刚刚的冒失很不满意。
楚妖娆抿了抿唇，默默退下。
……
楚妖娆离去，顾鸣乐则纹丝未动。
褚云很有眼力，见楚雄未表态，也率领家丁们安静退下。
待屋内只有他二人时。
楚雄才掀眼瞧了一眼，一旁垂首，等待聆听的人，沉缓道：
“听说你娶了平安商号的大当家？”
顾鸣乐早就料到楚雄不会无视这件事。
听他询问中透着显而易见的猜疑。
顾鸣乐并没有遮掩，坦荡地如实回答：
“回老祖宗，是！”
楚雄听罢，褶皱横生的眼皮儿微微动了动。
高深的模样令人难以捉摸。
顾鸣乐不等他再开口，主动说道：
“男人应以事业为重，老祖宗的教诲晚辈时刻谨记，我娶她也不过是为将来打算！”
“此话怎讲？”
楚雄原本阴沉沉的脸色在听到这说辞，终于有了缓和。
他最欣赏顾鸣乐审时度势的识时务，和未雨绸缪的机智。
虽说没有成为自家的孙女婿，叫人略有缺憾。
但他楚雄向来爱惜人才！
并不会因为这些琐事而忽视他的才华。
只不过，楼火瑶并非寻常人家女子。
外人不知她身份，他们楚家可是一清二楚。
她乃是靖贤王楼敬轩的长郡主。
而楼敬轩对凤朝歌忠心不二，简直崇拜为神人。
娶这样的人家女儿，难保不会成为绊脚石。
楚家历经风风雨雨走到今天。
任何一个细微末节的地方，都不能有闪失。
即使只是微不足道的威胁也必须扼杀！！
…………………
你是“黑人”？【1】
顾鸣乐见楚雄矍铄的眼神泛起狠戾的杀气。
他微微俯首，似无察觉，继续解说道：
“虽然我们楚祥的关系广泛，但在航运上却一直处于劣势。”
“楼火瑶的平安商号在全国首屈一指，黑白两道通吃。若能将其纳入楚祥旗下，对楚祥而言简直如虎添翼。”
“至于她，老祖宗放心，自古嫁鸡随鸡，既然她嫁给晚辈，自当以夫为天，绝不会做出忤逆之事。”
“倘若她不识时务，到时候，不用劳烦老祖宗，晚辈自会处理妥当，让她永远消失。”
这把声音清清淡淡，就像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
可也正是这份发自骨子里的狠劲叫楚雄满意至极。
并且他相信，以顾鸣乐的聪明和雄心，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自毁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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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洲地处大昭帝国西部。
地势大多山地丘陵，群山环绕，连绵起伏。
而西部的山峦又与中原不同。
这里以白岩山居多，草木难生。
放眼是一片光秃秃的荒芜苍凉。
不过，苍白的山石与湛蓝的天空连成一线，倒也壮观。
犹如苍茫大海，广阔无垠。
凤夜麟被带到一处名为“玉带山”的石场。
领路的人向管事随便交代一句，他便被发配到工地上来搬石头。
正午烈阳投下，将盐白的山石照耀得刺眼炫目。
脚踩在上面，就像踩进了开水一样滚烫。
劳工们肩挑装石的篓子，披汗如雨。
纵然常年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工作，也时常有人昏倒在路上。
可即使累得牛喘，也没人敢偷懒，顶着烈日继续苦做。
全石场，只有凤夜麟一个人时不时地坐在石头上喘气。
他们看凤夜麟的眼神里都带着奇怪。
而凤夜麟同样不理解他们。
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并没有恶管事拿鞭子抽打、逼迫劳工的情况。
你是“黑人”？【2】
他们为什么宁愿累到昏倒也不休息一下？
瞥见他游走在劳工身上惊讶的眼神。
打远走过来一个少年，与他说道：
“和鞭子比起来，他们更不想失去这份收入还算好的做事。”
凤夜麟讶然：
“多少钱值得这么卖命？”
少年笑：“你是黑人吧？”
“其实，说是收入好，也只不过是比其他石场多那么两文钱而已。”
“但在穷乡僻壤，这点微薄也算大钱了。”
随即他又摇头晃脑，一副老成地数落道：
“看你这模样也不像是做苦力赚钱养家糊口的，像你们这种出身富贵的人哪儿能知道钱对穷人的重要。”
凤夜麟对他的评语一笑置之。
倒被他的新名词引起一丝兴趣：
“黑人？我长的很黑吗？”
少年惊讶地瞧了他一眼，抽搐了两下小嘴角：
“你真的不懂？”
见凤夜麟摇头，少年倒来了气势。
，一副小大哥的模样，接连问道：
“你为什么来这儿？是不是犯事儿了？”
凤夜麟琢磨了下，倒也如实地点了点头。
“被官府通缉？”
凤夜麟又点头。
“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杀人？放火？奸淫？掠货……”
“嗯？”
凤夜麟没想到一个小毛孩子说话竟然这么犀利。
不过从这少年的口气中倒不难看出，他一定是经常接触到那些犯事的人。
当下也没忌讳地点了点头，随意答道：
“就杀了几个小蚂蚱而已。”
那少年见他这视人命如草芥的随意微微变了脸色。
眯眼打量着他，语气颇有怀疑道：
“就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杀人？杀的什么人？要是杀的坏人，小哥我佩服你，要是杀的好人，那你就该遭天谴。”
“杀人还分好坏？你这小家伙又是如何分辨善恶美丑？”
凤夜鳞淡然的笑了笑，语气带了几分揶揄。
欲速则不达【1】
听出这取笑的意味，少年顿时憋红了脸。
同时很顺理成章地将凤夜麟与自己心中最痛恨的那类杀人犯，联系在起来。
冷言冷语道：
“哼，像你这种没人性的杀人犯根本不配被当人看，就该很重罚！滚，快去做工，不然饿你几天几夜！”
对少年的假以颜色，凤夜麟并没有计较。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从少年的言辞中，他倒明白了两件事。
一是，所谓的“黑人”是指被朝廷列入黑名单、作奸犯科的罪人。
二是，楚雄把他发配到这里做苦工的目的。
倘若他能活着走出这里，既通过了考验，也漂白了身份，恢复自由身。
到时候，楚雄得了一个得力的手下，更可冠冕堂皇的向他邀恩德。
“好一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楚雄奸诈，凤夜麟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瞬息间已心思明朗。
凤夜麟游移的眼神看似在累得漫不经心的散乱。
但方圆入目之处，皆通过他清亮的眼睛，被深深记载到脑子里。
他之所以带病前往楚家，岂会像楚妖娆猜测的那么简单。
经过这么多的磨难他的心智沉稳的同时，也深悟出一个道理：
“欲速则不达”！
做大事要懂进退，以退为进方是上策。
像他现在一无所有的处境。
若想得到楚雄的重视，已无异于登天。
放低姿态，摇尾乞怜，更加适得其反。
既然前后无路，上下无门。
不如将自己打入深渊，置之死地而后生。
或许，还能博得一个意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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