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我们已经爬到了人群的眼皮底下。
大约有百来个人,身边燃起三四个火堆照明,不少人还擎着火把,整个秃秃的山顶光亮可见。只见他们包围住了一个不大的岩洞,却止步不前,为首的数十个道人装扮的中年长者面色凝重,窃窃商议着什么。
“那些秃驴就是嵩山派的人,他们武功都不弱,剑阵布局十分厉害。”身边的小弟子低声恨恨道,我可以听到他拔剑的声音。
“慢着。”一个侍卫按住了他的动作,“不止这些道人,这里个个目光精烁,体形矫健,都是武功不凡,我们寡不敌众,先看看情形,等大批御林军来了再说。”
我打量着场景,无双和小翠如无意外,都似栖身于那个岩洞中,看来他们止步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岩洞易守难攻,看来无双没有受重伤,他的惊世武功是震慑这些武林人士的唯一屏障。但——这种情况最易火攻呀,人群将岩洞半包围住,可见只有这么一个洞口,那,火攻是唯一安全的方法了,他们显然不愿采取这个方法,难道,他们一定要生擒他?
正在我思索的当口,一阵清越的铃声打破了黑色的寂静。黑压压的几只鸟影从我们头顶上越过,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
黑色的……。黑色的鸽子…………无名的恐慌钻入我的心里。
我呆呆的看着那为首的道人接过些什么,又和旁人耳语些什么,一丝诡异的笑浮上他的嘴角。
那一刻,我知道,大事不妙。
只见他举手示意,人群呼呼的散开来,接着就是搜山。
我们都明白了行踪的暴露,但现在所处的处境根本动弹不得,否则只有滚落下山坡的选择。
还没有等我们慌乱起来,只觉得背后一紧,整个人都被一股大力悬空抓起,耳边的风声紧得似扯破我的皮肤。
“啊!”我在下一刻便重重的摔到了硬泥地上,忍不住叫出声来,刚想爬起身来,一枚明晃晃的剑刃已架在了脖子上。
“黑漆漆的晚上,阁下趴在那里作甚呀?”道人调侃道,顿时身遭一片大笑。
我勉强的坐起身来,原来自己已处在人群中央,旁边,同伴都被牢牢制住。那雪山弟子看住道人的眼睛几乎要怒喷出血来,侍卫们一时面无表情。
“别得意太早,我们马上就有大批人马来援,你这秃驴还不快放了小爷我,省得以后受辱——”小弟子的话音未落就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顿时口不能言,嘴角流出了一股鲜血,在火光边触目得很。
“小贼这么聒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为首的道人白衣长须,颇有道骨仙风,一双鬼祟的眼睛却将贪欲和残忍暴露无疑。
他仔细的看向我,诧异和不屑浮上面容,他的眼光停留了几秒,马上转身面向岩洞洞口。
“季无双,你好好听着,我们已经擒住了你的朋友——我想,他对你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人吧!”他说着,竟举剑挑向我,剑尖在我肩膀处停下,我能感觉到锋利的剑尖已经划破了我的衣服,抵住了我的肌肤,阴凉直到胸口。
“你再不出来,我就废了他的手脚,我数三下,一,二,————”
“住手!”
火光摇挹中,无双扶着小翠出现在洞口,脸色惨白。
“你不要碰他,他少了一根毫毛,我让你全家,全教陪葬!”无双的话冰冷尖锐,我能感到剑尖向后退了一步。
他将小翠扶到洞口的巨石上坐下,隐隐看出小翠的双足血迹斑斑,秀气的眉头因疼痛紧蹙,眼里殷殷的忧虑,看看无双,又看看我。
无双这才专注的看看我,淡淡一笑。但我能感觉到他的不安。
“于观行,到底要如何?开门见山吧!”他转向长须道人,声音里带着疲倦。
于观行拂拂胡须,狡诘的笑了,“看来你讲义气得很呀,我们武林同仁也并非要你的命,但你勾结朝廷,祸害武林,罪不可恕。为了防止你以后再兴风作浪,还是废除你的武功比较公平。”
季无双的脸色雪白,眼神惨然,对他来说,武功远远宝贵于生命。
“无双,你不要听他们胡言乱语,我们——”我猛的挣开了束缚,伸出双手想抓住无双,却在下一刻被身边的道人一掌打倒,重击撞在胸口上,我一时间几乎喘不过气来。
“别伤害他!”季无双的痛惜一览无疑,他向我跨进的步子被于观行的长剑拦住了。
“好了,季无双,是做决定的时候了,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当”的一声,季无双的雪练剑伧然落地。
与此同时,于观行身边的一个道人持剑冲了过来。一道黑影掠过,倒下的——是小翠。
“小翠!”我的心痛的收缩起来,原本那样活泼欢快的身躯柔软的倒在了剑下,剑快速的拔出,血花溅起,我的前襟上也染上一行。
季无双搂抱住了她陨落的身子。
“小翠,小翠……”他喃喃的念道。目中已是垂泪。
“季公子,……我……是不是在抱着我呢?”小翠笑了,血腥中竟带着甜美。
“当然,我抱着你。抱着,,”
“好开心,你别说我傻,只有能看能听,我就不能容忍你受到伤害,和你对主子……一样……。呜呜……”小翠还是流下了眼泪,“但,还是觉得,和你一起的日子……好……好——”
她的头轻轻的偏在了一边,那一剑,实在太凶太狠了。
季无双抚阖了她的双眼,缓缓的站了起来,灼灼的眼光直视着于观行。
于观行似敌不住这样犀利的目光,恼火的看向刚才出手的同门,“你太冲动了,不是有死命令,决不能伤到——”他自觉有些失口,又嘿嘿的干笑了几声。
“好了,季无双,再不动手,就不知又有些什么伤亡了!”于观行说着,剑尖又转向了我,“嘶”的一声,剑风令我肩上一凉,我感到了肩头一些麻痛,一丝血迹呈现在我肩上。
“住手!”季无双喝住了他。
几乎与此同时,漆黑的天空惊雷响起,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天际。
“没时间了。”于观行看看天空,嘴角一撇,手中的剑竟又在我肩头轻划出一道血痕。
我咬紧了牙关,闷哼了一声。
季无双表情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坦然道:“动手吧,我决不反抗。”
“好。”一字未落,于观行就以迅雷之速封住了无双的主要大穴,同时一旁的精悍汉子与之交换着眼神,从腰带里掏出一枚长针,划向无双的手腕,足踝处。
大粒大粒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耳边一阵嘈杂的雨声。
但,我还是听到了。
“啊——”无双的唇剧烈的抖动着,强忍着手足经脉受损的极大痛楚,但一声痛彻肺腑的呻吟还是溢出了薄唇。
雨水混杂着血滴落于黄土地上。
我浑身发冷,脑子轰的空虚起来,简直不知身处何地。
火堆在风雨中忽明忽暗,猖狂的笑声四起,惊起了那数只鸽子,簌簌的扇动着羽翼,金铃声在人群粗野的笑声中和雨声中尖利的刺着我的耳膜。
我仿佛看见了雪花,
不,是鸽子黑色的羽毛,
也不,是无双的血,无双的血……。
“不,不……无双!!!!!”我用尽全身的气力哭叫着,“无双!!!!!不!!!不!!!!”
“不……不……不……无双……无双……无双……”回声在山谷里荡起,
我看着无双在极痛中苍白了面容,慢慢的倒在了地上,水花四溅,我呜咽着,爬了过去,泥土潮湿松软,那里面搀杂着无双的血吗?……
无双的侧脸离我愈来愈近,愈来愈模糊,我伸出手去,好象时时就可以抓住他,却总是两手空空,…………
漆黑的夜,雷雨交加,我孤身在荒野中奔跑着,雨点打在身上,竟是疼痛的感觉,我心里充满了无名的恐惧,不知要怎样,不知要跑向哪里,只是脚怎么也停歇不住。
这时——天空中出现了几只鸽子,黑色的羽毛,在我头顶盘旋起来,鸽铃宛如魔咒一般,
“铃铃,铃铃…………”
我捂紧了耳朵,那清脆的声音还是穿过了耳膜,那么一声诡异过一声,一声狂嚣过一声,在泼洒的雨雾里追着我凌乱的脚步。
“铃铃,铃铃…………”
雨点落着落着,怎么全部变了颜色,好象血般的鲜红,我觉得自己几乎要疯了。
“啊,,,不要,,,不要追我…………血…………血……”我在狂叫中睁开了眼。
面孔渐渐清晰起来。
“我在哪里?姑母,姑母,是你吗?”我挣扎着坐起来,却是眼前一黑,又倒了下来。
“我在这儿呢!好孩子,别怕,别怕!”姑母拿着块湿毛巾,替我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姑母!”我禁不住大哭起来,紧紧拉着她温暖的手。
“好了,好了,醒来就好,你都发了两日的高热了,能醒来就好了。”姑母的声音哽咽得厉害。
“快,快去请王太医过来!”她马上一叠声的催促道。
“御医们都在东宫呢。”宫女小声的禀道。
“东宫又怎样?你马上去传话!”姑母有些恼怒。
“遵命。”
姑母拍着我的背部,柔柔的说道,“别哭了,一切危险和惊慌都过去了,你被刺客劫去,幸好只受了点皮外的轻伤,淋了雨,发热而已,没什么的,别怕,啊……”
一席话说得我清醒起来,我止住了哭,惊慌少了些,心事重了些。
刺客?淋雨?皮外伤?
“姑母,那,东宫有谁?太子,他还安康吧?”
“哦,这次可真是太子救了你的小命呢。说是你们上次出游时得罪的亡命之徒,皇儿已经让御林军将他们一网打尽了,他没有什么事儿。东宫的那个人,好象也是上次你们结识的朋友,他伤得很重,御医这不都候在那儿呢。”姑母婉娩道来,慈爱的摸着我汗湿的额发,“你回来的时候,姑母差点没吓死,一手的血,肩膀也是。不过你别怕,肩上的划伤非常浅,王太医说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咳咳…………”
“姑母!”我握住了她颤抖的手。
“没什么,一点咳嗽,咳咳咳……”姑母咳着,脸色绯红起来。
“姑母,你回凤鸾宫休息吧,我现在挺好的。”我慌忙让宫女过来搀扶她起身。
“好了,好了,我回去歇一歇,让王太医开点滋补的方子给你,你也要好好歇着。嗯?”姑母扶着宫人的手,疲倦的吩咐道,离开了。
我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帘帐的顶部。
“韩大人?”王太医将我唤回神来。
把着脉,我轻轻问道,“王太医,东宫的那个病人现在如何?”
“呕?呵呵。”王太医笑起一脸皱纹来,顾而言它,“韩大人的高热好得多了,吃点温补清热的药就——”
“太医,那个人……也是我的朋友,我很担心他的伤势。”我抽回了手臂,哀求的看着他。
“哦,这样呀。本来,太子是不要我们在外多话的。其实他生命是无碍的。只是——”
“只是怎样?他的武功还保得住不?他会不会残废?”我情急之下死死抓住了王太医的手。
“韩大人……你……你别激动……”太医为难的看着我。
我缩回了手,眼泪不由自主的漫出了眼眶。
“唉,如今保得住他手脚的经脉都是万幸的了,哪里还谈得上武功。他即使有黑玉续断膏护着,医好后生活勉强可以自理,但应该是气力全失了。”王太医摇头说道,“韩大人如没什么吩咐,老夫暂且告退了。”
当晚,我已可以起身走动,去看过姑母以后,不知不觉来到了东宫。
鉴于我曾经起居郎的身份和令牌,守门侍卫很快放我进去了。
我静静的伫立在东宫的太子寝房外,静静的看到灯光一点点的消弱下去,只剩下了长明灯的时候,我轻步走了进去。
两个宫女泥槊般的杵在屏风边守夜。
我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不要惊醒病人。
她们浅笑颔首,为我撩起层层的帷幕。
我坐在了无双的床边。
梦里的他还轻皱着细长的眉,眼帘和嘴唇带着点点桃红。被子下的手腕,脚踝束着柔软的棉麻纱,隐隐可闻到膏药的气味。
可能疼痛的原因,他睡得颇为不安,不时侧身转动。颈项上一条金煌煌的链子滚出了内衣襟口。
“寒风过后,庭暖花香。”
兀的看到这金片,我的心也似受到重击一下。一时间,恍惚起来,仿佛还是那夜的藏龙客栈,还是那夜的腼腆少年,那温热的唇,和柔情的眼神。
“不用再躲迷藏了。子庭……你会和我一起离开吗?”有些颤抖的声音仿佛在昨天。
身后响起脚步声,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他。
“你们下去吧。”轻声命令道。
宫女脚步细细的告退了。
我将金片放回到无双的颈窝,顺手为他掖了掖丝被。
还是要回头面对。
抬头看那张冷漠却不失英伟的脸。仿佛在那一刻便看清了这么多年都不甚熟悉的殿下。
“他伤势怎么样?”我问道。
“情况不算太糟,手脚经脉保得住,可这一身功力是没得救的了。”李世玄沉沉说道。
他也凝视着我,可能,他觉察到了我带着锋芒的眼神和压抑不堪的怒火。
“你……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他声量压低了几分。
“我想来陪陪他。”我用冷漠冻结着自己的情绪。
“不用了,本宫会好好守着他的。”他不耐的挥挥手。
“好好守着他?哼,当然,万一发现他功力未失再补上一掌?”我还是忍不住满腔的激愤。
李世玄眯起眼,似怒非怒的撇撇嘴,“出去再说吧,无双要休息,疼了两天了,现在才镇静下来。”
我走了出去,李世玄紧紧跟上。
直到御花园,我才停下了脚步,这一行走来,如何说出心里的话还没个头绪。
转身,我把目光停留在深夜里的牡丹花丛中。轻抚过碧深的枝叶,露水清凉。
“你想说什么?”李世玄冷冷的笑了,深夜里真有些毛骨悚然。
“花虽好可茎刺伤手。所以呈送到深宫嫔妃们手中的花朵都事前削平了花刺。这样你们才可以尽情遂意的玩赏这国色天香。不是吗?”我说着,折下了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刺刺痛了我的手指。
李世玄看向别处,只是不语。
我冲到了他的面前,竟毫无顾忌的抓住了他的衣襟,直直看到他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