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倩闷头嗯了一声,抬头若有所思:“有些事情我只是从来没有想过,我只想按照我想过的想法去做。”
柴骏收回手,两人背靠着大树坐下,一轮寒月从屋檐后升起,亘古不变的照着夜色里的芸芸众生,柴骏依旧潇洒俊逸的脸上透着笑意:“很多事情也许你根本来不及想,它却已经发生,在那种时候,你所要做的就是按照你本心的想法,接受或者放弃。”
柴倩摸摸自己的胸口,心脏的跳动一如从前一般蓬勃有力,她向往那种满腔豪情的生活,却也越发沉迷于赵青舒给予的缱绻温柔,爱情真的是一种神奇的东西,会让一颗心激动、狂野、热血沸腾。
柴倩觉得自己的呼吸越发急促,心口被堵的满满的,仿佛一不小心,这种情绪就会溢出,而她脑中一再想要模糊的赵青舒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她颓然的将头垂在两手之间,哽咽道:“三叔,我不知道……我……我喜欢他,可我不想放弃我的责任,我觉得我不能这么自私,如果哥哥活着,他一定也会像我这样做。”
柴倩曾身经百战、曾浴血杀敌、曾一箭射杀敌军将领、一刀手刃犬戎恶贼。但她除了那一件事之外,从不曾落泪,这世上第二个让柴倩泣不成声的人,不是她远在边关的父亲,而是帝都温柔乡里,那把酒浅笑、眉清目朗的赵青舒。
他勾人心魄,就连射月的四皇子见了,都忍不住为他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而那个人却依旧清贵无暇。他不爱这帝都的豪门闺女、富贵千金,却偏偏喜欢上自己,这个世人眼中的异类,连在说书人口中,都不敢用上美貌二字的大周女将军。
“倩儿,你有你自己的决定,但三叔不想你和明蕙一样,太固执己见,人总要对自己好一点。”明蕙是敬惠长公主的闺名,柴骏提起她时,眉梢还是难掩愧疚之情。
柴倩止住哭,深呼一口气,一股劲风从身旁拔地而起,她凝神,远远听见门外有小丫头靠近的脚步声,她定了定神,起身擦干了眼泪,目送柴骏在屋檐上渐渐消失了的身影。
☆、第四十九章
小丫头进门找到了柴倩,说是信义侯世子派人送了帖子过来。柴倩正想找人喝上几杯,便回房换了一件衣服骑着马出去了。
从柴府到胭脂巷并不绕路,但狮子骢却跑错了方向;等柴倩回过神时,和逸王府只隔离两条街。一顶轿子从远处缓缓经过,身后跟着七八个侍卫;柴倩叹了一口气;调转马头;狮子骢长嘶一声;扬蹄而去。
一个黑色的声音从轿子身边一闪而过,带着几分好奇道:“姐姐走了?”
赵青舒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明白过来;承影以前从不肯喊柴倩姐姐;如今他已改了过来。他闭上眼;听着那马蹄声渐渐远去;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
轿子进了逸王府,不过片刻;却又从偏门走了出来。仔细一看;却大有不同;方才有着逸王府标示的轿子已经换成了这京城最普通的蓝呢尖顶小轿,而身后的侍卫也都不见了,漆黑的夜色中,小轿走的轻快稳妥,却已非方才抬轿的那四个轿夫。
胭脂巷一如以往笙歌醉酒、灯红酒绿,避过喧哗嘈杂的主道,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一旁的小巷子匆匆驶出。转了两个弯,重新绕回了大街,顺着澄河岸一路走,来到胭脂巷口。不在意的,只当是前来寻欢作乐的金主,马车在胭脂巷大摇大摆的驶过,这时候里面的人才发出一个阴沉沉的声音道:“回府吧。”
这辆马车刚走,从窄巷的另一头便进来一顶小轿,轿子没有在后门口停下来,相反里头的人特意将门口大开,让几个轿夫将轿子抬了进去。
外头看似逼仄的小院里头却别有洞天,俨然是一处幽雅清静的私家小园林。赵青舒从轿中出来,脸上沾染了夜的风尘,还带着几分青白,几个侍女迎上来想为他推轮椅,却被承影挡在前头。
这黑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脸上的神色却让人有几分胆怯,为首的侍女忙退后两步,悄然无声的为赵青舒引路。
“逸王殿下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哈姆达手中端着一杯酒,从室内迎了出来,瞥见赵青舒那铁青的神色,忽然大笑道:“殿下不要跟我四皇兄一般见识,他只要看见美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会说,殿下又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美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赵青舒就打断了他:“本王今日来找你,就是想跟你做个交易。”他抬起眸子,定定的看着哈姆达。桌上的烛火在他那双幽黑沉静的眸中跳动着,仿佛这世上没有人能拒绝他所提出的这一桩交易。
哈姆达微微一晃神,险些就沉醉于这一双足以摄人心魄的美眸之中,他看似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端起桌上的酒盏轻抿:“殿下既然这么有诚意,不妨说来听听。”
“你的四皇兄阳寿已尽,本王不想因他的死,牵连无辜百姓,生灵涂炭。”他嗓音一顿,从袖中拿出两份墨迹干涸的纸笺:“此封盟约,一式两份,有违誓言者,定遭天谴。”赵青舒顿了顿,眸中一缕清冽寒光骤起,凝聚到哈姆达那双阴鸷的眸前:“上书两个条件,你若应了,就签字画押吧。”
哈姆达拧眉,他不通大周文字,此时身边尚有一名随侍,便命他上前翻译,待那随侍念完,哈姆达才稍微放轻了情绪,阖眸喃喃自语。
“其一,保证射月不因哈日朗客死大周之事起兵,其二,五年之内,射月都不准出兵攻打大周。”
哈姆达忽然睁开他那双阴鸷的眸子,在赵青舒俊绝的脸上扫了两眼,哈哈大笑道:“从合约上,我似乎并没有占到便宜,殿下若是想我应了,需再加些筹码。”
赵青舒扭头避过那人无礼的视线,一张脸冷的极致,他的睫羽微微一颤,冷然道:“你说说看。”
哈姆达阖眸又想了想,最后抬起头,带着几分戏谑看着赵青舒道:“第一,我的皇兄不能白死,除非有一个大周的皇子陪葬,我才能说服父皇。第二,柴将军是我心仪之人,殿下不如成人之美。”
哈姆达说着,从椅子上起身,推开沿河的那一扇窗户,几丈外的河面上,一艘画舫正缓缓行来。船舷上站着一个人,正扶着栏杆,身体颤抖的对着冰冷的河面呕吐,然后烂醉如泥的瘫坐下来,靠着栏杆闭上眼,眉宇中似乎还有一缕愁绪。
“殿下,你看一眼吧,曾经叱咤沙场的柴小将军,已被你毁成什么样了?她是一只翱翔天际的海东青,不是你们帝都关在黄金笼里的金丝雀。”哈姆达关上窗户,继续说道:“听说柴将军差点儿被你那温和慈祥的皇帝老子打死,这样的人物,若不是死在沙场,便是她一生的耻辱。你们大周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号称礼仪之邦,内心却比乌卡拉山顶的黑川石还黑,比赤川河的河水还浑浊。不瞒你说,厉王殿下也有意跟我交好,你们谁的筹码更能打动我,我就跟谁合作,我们射月人从来只看筹码下赌注。”
赵青舒收回视线,脸上一片死寂。放满了暖炉的室内,仍旧不可阻止瞬间冰冻的空气,沉默到似乎时间都停止了,赵青舒忽然哈哈的笑了起来,他那一向俊雅的容颜似乎有些扭曲,连带经常跟随在他一旁的承影都几不可见的吓了一跳。
赵青舒伸出手,倒了一杯桌上的酒,仰头灌入喉中。手中牢牢握住薄瓷酒杯,青筋毕露,眸中闪过几尽寒绝的冷然:“好,如你所愿。”
柴倩支起身子,四顾寻觅,刚才似乎看见过那个人,她揉了揉眼眸,迅速扫过河岸一旁开着窗的雅间,却并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她低下头,吐过之后,人也慢慢清醒过来。冰冷的夜风穿透着她的身子。玉娘从甲板上走来,挽着她的膀子,摇摇晃晃的走进画舫。
“柴将军今日是怎么了,以前在宛城,从来都是千杯不醉的。”温过的暖酒倒入青瓷酒盏,柴倩正打算端起来喝上一杯,沈灼却挡住了道:“东家还没到,你倒是先把自己灌醉了,一会儿谁给你付账?”
沈灼酒量不好,喝多了几杯,舌尖已有些打结,柴倩揉揉额头道:“不是你请我喝酒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一顿酒钱都不肯给了?”
两人正说笑着,也不知何时船已经靠在了岸边,哈姆达九尺的身材,低着头从帘外走进来,不远处一顶蓝呢小轿,从巷口消失。帘子微微一动,黑色身影在夜幕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柴倩合着眸子,醉态毕露,酡红的脸颊在红烛下衬出两三分的娇媚,她端起酒盏,又满满的灌了自己一杯,抬头对哈姆达大声道:“喝酒都迟到,我看你打仗迟不迟到?”
哈姆达难得见她这番风韵,只觉得豪迈中带着一股娇蛮火辣,简直让人欲罢不能。但是他迅速控制住自己的心智,任凭一旁的美人坐在膝头,为自己斟酒执盏,仰头喝下一杯酒,笑道:“若是柴将军军前叫阵,哈姆达定当缴械投降。”
柴倩冷笑了一声,站起来指着他刚要笑话,身子软软又躺了下来。一旁的沈灼也迷迷糊糊的趴在桌上睡了。
哈姆达搓搓下颌粗劣的胡渣,拍拍一旁美人的丰臀,笑着道:“做的很好,这仙人醉只怕能让他们睡上两天了。”
从胭脂巷回来,赵青舒便有些魂不守舍,花嬷嬷这几日偶感风寒,赵青舒让她回家休养,此时他房里并没有人伺候,自他腿瘸了之后,除却病得起不来床,便鲜少让人留在房中伺候,后来又有了承影,生活上的琐事也能照应,倒并不觉的不便。
如豆的灯盏摇曳不安,赵青舒从床上爬起来,拿起床边上备着的拐杖,并不熟练的一瘸一拐走了过去,正要为自己倒一杯水,忽然窗子动了一下,从外面闪进一个人来,身法极快的关上窗户,飞身上前替他倒了一杯暖壶中的水,递到他面前。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看着她……”赵青舒接过茶盏,润了润喉,声音却越发低沉。
承影抱剑一坐,难得面瘫脸上带着点鄙夷之色:“喝醉了,睡了。”
赵青舒点了点头,默默不语。承影很不解的看着他,终于撞着胆量说出来:“哥哥是真的喜欢姐姐吗?”
赵青舒微微一愣,觉得这种问题似乎跟这孩子说不清,于是便用了管用敷衍的办法,随口道:“没有的事。”
然而这次承影却没有像平常一样闭嘴,脸上还带着几分明察秋毫的自信,咬牙道:“昨晚哥哥的床单湿了,我问了洗衣服的刘嬷嬷,她说男人喜欢上女人就会这样。”
赵青舒忍不住,呛出一口水来,想起昨夜梦中旖旎的一幕,不禁又涨红了脸。他和承影之间虽是主仆,却情同手足,平常说话也无多少估计,虽然这孩子孤僻,见到外人嘴不是一般的紧,但他实在没想到……
“咳咳咳……咳咳咳……”赵青舒猛咳几声,用行动来缓解这难言的尴尬。
承影见他呛到了,连忙帮他顺了顺背,然后带着一张背黑锅脸,低头道:“我跟刘嬷嬷说,那是我尿的。”
☆、第五十章
喝一顿酒醉三天;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虽然柴二爷不想让人知道自家身为女将军的侄女去澄河上喝花酒;但是在请了三四个大夫;灌过三四碗解酒汤之后,还是不得不松口去请太医。
虞老太医那边也没闲着,信义侯府已跑了两三趟;可沈小世子却没有半点要醒的样子;正是急死了怀有一世美名的虞太医。当听说柴小将军是和沈小世子一起喝的酒;他连去都懒得去,直接开了一个方子的解酒汤命人送到了侯府。
可惜解酒汤还没熬好;柴倩就醒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要努力回想一下那天晚上的事情,可偏偏就跟断了片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想起那日的失礼之处;柴倩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向哈姆达赔礼道歉,毕竟来者是客;更何况他们大老远的从射月来。
谁知柴倩刚到射月行馆门口,便被告知两位殿下邀请了大周的另外两位殿下去了玉龙山游玩;今儿一早刚开城门;一行人就已经出城了。
玉龙山离京城大约一日的行程,是距离帝都最近的一处名胜古迹。而真正使得两位射月皇子必定前去的原因,乃是六十年前曾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射月大王爷,死在了出使大周的路上。遵照那位王爷的遗愿,射月人并未将骨骸带回草原,而是将他埋葬在了玉龙山的顶峰。据说在那里,能尽收玉龙山的胜景。后人在那里修了一所祠堂,以祭奠这个酷爱闲云野鹤的王爷,玉龙山也渐渐成了文人雅客们争相追捧的景点。
柴倩看了看时辰,只怕是追不上他们了,于是便牵着马在城里乱逛了一番,听说沈灼还没醒,她觉得有必要去为他醒醒酒,才没走到一半,却碰见了神色匆忙的李岐。
李岐最近醉心于马场的工作,大概很是忙碌,不但晒黑了,连脸都瘦了一圈。柴倩当然不会知道那位平安侯夫人背地里是怎么骂自己的,但她却觉得这样卓有成效,其实帝都的纨绔子弟没也并非个个无能,不过就是成长的环境造就了他们的品性和操守。
李岐看见柴倩,就捡到了救命稻草,忙下马拦住了道:“柴将军留步,逸王殿下不在京中,他养的那匹马绝影,似乎快要死了,听看马的人说昨儿晚上嘶吼了一夜,今早我去瞧了一眼,只怕是快不行了。”
柴倩缰绳一紧,不及回话,就调转了马头往东郊马场奔去。
两人来到东郊马场的时候,绝影已经死了。这一匹年轻时饱受皇家厚爱的千里马,却在十几年的困顿之下过完了自己的一生,它死的时候没有闭上双眼,因为它至今没有洗清身上的冤屈,柴倩走上前去,就像安慰战场上牺牲的战马一样,伸手轻轻的抚上了它的眼睛。
“我不会忘记你的冤屈,从今天起,这就是我的责任。”
已经断气的老马像是听见了这个誓言,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没入身下冰凉的马厩。
按照马场的规矩,为了防止瘟疫传染,死去的马都必须要火葬,柴倩不得已请李岐开了一个后门,将绝影葬在马场西北角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用刀刃在坟前的木板上刻了义马两个字。李岐觉得这太过直白,等柴倩离开后,偷偷的补了一个“冢”字。
“柴将军,我们回去吧。”李岐虽然爱马城痴,但是亲手打扫马厩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干。当他拖着一把大扫帚从马厩中扫出黑漆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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