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摇摇扇子,意态甚是悠闲:“吴公子真是爱说笑……”
我叹了一口气,“大用实也不想出此自取灭亡之下策。”太伤元气了嘛!“然事已至此,望公子体念大用对公子的一片仰慕之情,双方各退一步,留个日后相见的退路,毕竟大用也不是各位英雄所找的正主儿。倘若公子及老英雄今日苦苦相逼,大用固然免不了血尽身亡一途,各位英雄恐也难免终有一日步上大用后尘,只争来早与来迟……”
“吴——大——用!”终于把美人的画皮剥下来了,我暗笑,心里超爽:“大用言尽于此,信不信全凭公子了!”
人群中有骂的有闹的,我从树顶往下俯视,瞧见那些小小的身形吵吵嚷嚷个不停,怪好笑的。好象他们争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把我一个人晾在树上晾到头晕。这下亏大了,要连这都吓不倒他们,我岂不血本无归?若是最后落个失血过多而死晾在树顶被风干成人瑞,那我还不如投降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的头更晕了。
还是投降吧!
我思考着怎样才能合情合理、不失面子地开口,忽听美人恨恨地道:“吴大用,你好——”
话声嘎然而止。
怎么了怎么了?
我扶着一根树枝,探头往下看,树下不知什么时候黑压压倒下一片人。
——我的血真的具此奇效?那以后好用了!
耒待我细究,眼前忽地一黑、手足皆软,抓不稳树枝直挺挺地一个倒栽葱摔下去。
耳边风声呼呼,身体如坠五里雾,到处找不着北。也许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连害怕的感觉都麻木了,直犯困,好想睡。
这时候如果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着,真真窝心……
这时候如果能够抱上一个暖和的大抱枕,今生我再无所求……
这两个愿,老天爷都许了我。
在温暖的环绕中,我快乐地打起呼噜。
可惜幸福没能持续多久,就被人粗暴地摇醒,还硬往我口中塞进什么,苦得叫人掉眼泪。
我不吃!我张口就想吐掉,被一个又香又软又温暖的物事堵住,生生咽了下去。
什么东西嘛!我伸出舌头舔一舔——“啪!”痛!颊上的巨痛令我恢复了几分神智,一张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相思又是谁?
“笨蛋!”
“笨蛋!”
异口同声的两声“笨蛋”让我们两个都是一怔。我先说我先说啦,你这个笨蛋,不知道这里一拨子人个个楞圆着眼等着生吞你活剥你火烤你油炸你么?还要赶来这送死?!这么多的人,武功高有什么用,就算累也会把你累死啊——你死了我找谁要解药去?大笨蛋!
问题在于相思比我凶,所以现在是他抢到了发言权:“你猪啊?!我用自己做条件换杜家放你离开英雄楼,你竟然还自己赶来这儿送死?!”
天啊!我喊冤:“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虫,我怎么知道?!”
“我留了封信在你房里——”
“我哪看到了?昨晚我一晚上在由冰房……里……”
好象……摸到老虎屁股了……
我偷眼观察相思的脸色:“相……思?”
46
每当花儿颤抖着垂落臻首,太阳恐惧地扯过一片云儿躲在后面,鸟儿惨叫一声从天空坠落,鱼儿全身僵直翻着白肚沉到水底,种种迹象表明:相思生气了。
相思一生气就会拿人撒气。
被他用来出气的人不是死无全尸,就是生不如死。
根据经验,相思准备出气时常常本能地根据就近原则来捕获出气筒。
现在离他最近的是我。
我吴大用虽自认善体人意、惜花怜玉、颇多情趣,但也没理由不必要无价值地悲壮大喊“对我放箭”。
尤其在我刚刚劫后余生、对生命产生了新的感悟、发掘了新的生存意义后。
为了尽量避免无意义的牺牲,我小心翼翼、试探性地柔声唤相思:“相……思……”
“不要叫我相思!”相思猛地松开了手,我双脚发软站不稳,一屁股墩坐在地上,全身脱力撑不起来。看来,血还是流得太多了,要几天才能补回来?苦笑间,我听到相思背着我,冷冷地道:“我不叫相思。”
我何尝不知道你不叫“相思”?可是,如果知道你真实的名字就意味着触及到你所不愿让我接近的那个世界,在你亲口告诉我前,我宁可,叫你“相思”……不管你叫什么,我都叫你“相思”……
……那是,我起的名字……
你是……我的相思……
眼前天旋地转,我无法控制自己,也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刚才那一切是盘旋在我脑中的想法亦或说出口的话语,我不知道,也无法判断。
但是,那个我向老天爷求祈来的温暖,又回来了……
我舍不得昏倒,拼命撑大眼,朦朦胧胧间看到相思俯头在吮着什么。
他在干嘛?
我强打起精神细看,这一看吓得我魂飞魄散,拼命挣扎着起来:“相思你疯了?!……别吸!……我血中……有毒……”
我发现自己的声音细得象猫叫,不知相思有没有听到。
相思微微皱了皱眉头:“别动,你虽及时服了解药,但药效还在,而且你失血很多,不要乱动,先把血给止了……”
“可是……我的血中……有毒,我的血……有剧毒……”
相思好象还是没有听到的样子。可能他见我嘴巴老在动,俯下身凑个耳朵在我旁边。
“不要吸……我的血……有毒,他们……全都倒了……相思快跑,他们……要害你……”
“你的血有毒?毒倒了那些人?别逗了,他们是被我的‘此身已将身付与’给放倒的,别再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的血连只蚂蚁都毒不死——淹死可能还行,以后要再出这么糗的招,别挺尸在大道上挡路就行了……”
他说话乍就这么毒呢?我一激动,气急攻心,索性晕了过去。
——眼不见,心不烦;耳不听,心自静。
我却忘记了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
我是……哪个人托付给你保管的“货”吗?
醒来后一直没见到相思,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了几天。那地方不知是哪里,大概是那些英雄好汉们难以找到的所在。
身边除了我的包袱外,什么也没有。
厨房里备着一些干粮和药物。
竟然让伤者吃这个——我愤愤。
却也无计可施。
我连走都走不稳,除了吃了睡、睡了吃外,没办法自个儿出去觅食。
而且万一碰上武林大会中的哪位熟人连动动嘴皮子可能都会累。
所以我只有乖乖呆着。
相思那天留给我的条儿倒是叫我找了出来,搁我包袱里,上面恶狠狠地威胁我假如不在三日内赶到某个指定地点的话他就要叫我毒发身亡。
现在想想美人似乎还有一点点良心,不晓得他和相思之间进行了一场什么样的交易,可他应该遵守了交易,没把那晚我呆在由冰房里的事捅出去让人来抓我。
字条上的语气凶巴巴,典型的相思风格。
而这一次除了写着一日要吃几次药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等到我身体好得又能哧溜哧溜爬上树时,干粮也快吃完了,我琢磨着总不能饿死啊,于是计划着出外打野食。
古人云,吃一堑长一智,相思上次走没知会到我结果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这次我可不能重蹈覆辙、学他那么笨。
我决定写上好几十张字条儿,这院儿里每个能让人看到的地方都贴一份,让相思一回来就明白我上哪儿了。
对于立志成为武林太史公的我,大笔写春秋,书法当然不成问题。
铺好纸、磨好墨,怎么下笔却让我煞费苦心。
总不能让我一开始就说“相思我好了,现在找东西吃去了,谢谢你救了我,再见”吧?
而关于道歉的话也写不下去——虽然我知道这次的麻烦好象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生命,可是这个是我的错吗?这个一定是我的错吗?……就算是我的错我也不会措辞,少爷我没学过!
另外,关于那个我后来才想到没有问清楚相思的问题……该放在哪个地方才显得比较自然?
还有,我记着由冰的安危,不知他在那对父子的手中好不好,不管他怎么笨,要我不去救他,应了同年同月同日的誓可不妙……
这些,该怎么向相思说呢?
我苦恼地啃着笔头,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呼……”
“哇,我的信啊!!!”连风也来欺负我,呼呼呼吹得宣纸起,直飞出窗外。
我追着去捡。
这阵穿堂风大,害我顾得东又掉了西,捡得头又丢了尾。
“我的信啊!”我哀嚎,“死风臭风无赖风”咒个不停。这么边骂边捡东西说到底还是我亏,不一会儿累了,气喘吁吁地坐在石凳上直喘粗气。
一撂子宣纸出现在我眼皮底下。
“哇!我的信!”我惊叫,一把夺过。
“你给谁的信?”
“当然是相思……相……思?!”
突然间被吓了一大跳,我手一抖,“呼啦”,宣纸又散了满天满院。
白纸一片片被风带着打着旋儿飘落。
相思平静地站在我面前。
一张纸粘到他身上,他拈起来,淡淡地道:“这……就是你给我的信?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我心喊“糟”:我总不能说我打算留书出走吧?也不能让他误会为我是无话可说……
情急中,灵光一闪,我冲口而出:“尺素从头彻尾空,忆人尽在不言中……”
哇塞塞,百年奇景,相思脸红了,相思脸红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相思瞧,相思把手中的纸往我怀中一塞,掉头就走,一闪进了屋。我还闹不明白间,忽听到由冰激动的叫声:“大用兄弟!!!!!!!”
伴着马嘶,由冰费劲地牵着两匹马进了院子——怪不得他进来得比较晚。
一见到我由冰便松了手飞扑上来,没主的马任意地在院子中遛达,我们在抱成一团的同时还得小心不被马踩到或撞到——这个笨由冰!我不由暗地里骂,没好气地道:“你怎么出来的?”
“贾兄来救我的,他说大用兄弟你想我得紧!来,让我看看,兄弟你还好么?没事了吧?大哥我真担心你……”
我想由冰?相思又知道?怪!
不过,相思、由冰他们来了,今晚看来能吃上一顿好的了——真好!^^
47
“贱人!”
我怒——从来没人这么骂过我,包括师父。而且师父平时千交待万叮咛,吃亏不要紧,大丈夫能屈能伸,偶尔被人在口头上占些便宜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在身体上讨回实惠就行了嘛,人生在世不必为了那些口惠而实不至的蝇头小利碌碌营营。但是,只有一点,被骂成什么都好,就算被骂到祖宗十八代也没关系,只有两个方面是禁忌:一、不准听到师门被辱时仍旧无动于衷;二、不准在自己被别人标上“下贱”、“淫荡”、“下流”等等诸如此类的标签时依旧无动于衷,否则……哼哼!
前一点,我深表理解——谁叫师父是个这么爱面子的人哩?后一点被师父一而再、再而三地特意强调多少显得突兀,据我长年推敲所得,大概他老人家这类话年轻时听多了,所以才梗梗于怀,以致形成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情结吧。
可怜的心灵饱受摧残的师父。
敢指着谪仙也似的师父大骂“贱人”的家伙……更可怜。
但,以上全是我过去的观念。
我循着骂声望去,头还没转全,后背寒毛倒竖,阵阵发寒——剑气!太过份了,骂就骂呗,那家伙居然在骂的同时出剑偷袭,太过份了,实在太过份了!师父,我支持您!我现在明白了不该怀疑您老人家的英明,言为心声,自古宜然,会骂出这么卑劣粗俗的下三滥字眼的家伙修养铁定好不到哪儿,对这类人完全不必客气,否则才真正是对自己残忍!
要记在《大用江湖笔记》上。
那背后的剑气怎么办?——事出仓促,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应对的招儿。
索性不想。
于是,我就这么后背空门大开,双手负后,仰头望月。
月亮好大啊、星空好美啊、后背好凉啊……
“——铛!”金属坠地的声音——这一点我自从踏入江湖后就一直纳闷不已:江湖路多的泥巴地,象今天,雨后江边,满是泥泞,怎么那些剑啊刀的掉地上总能发出清脆已极的响儿?我对那材质特别的兵刃非常好奇,回过身后一眼看到它躺地上——
晶莹清亮的一把小剑,清秀异常的一把小剑,一如它的主人。
花不知名分外香。
按理说我生长在一个美人成群的环境,本身是一个绝古烁今、空前绝后的大帅哥,出世后结交的又尽是相思、由冰还有杜美人这样的大美人,已经培养出极佳的审美眼光及品味超高的品评标准。但是,抱着此花出后更无花的态度去品评鉴赏追求,虽称得上“痴情”,却并非真正惜花人的境界——难道因为路边的打碗碗花在世人眼中不及牡丹,就必须得失去她所有的生存意义及价值?如果这世界只有名花才允许存在而杂草必须刈除,那岂非一个无趣又索然乏味的世界?所以,应该怀着处处怜芳草的心情来感受美、发掘美、欣赏美、探索美,这样自己的人生也才能够朝着“大美”的境界不断前进、飞升。
——四师兄说的。
我深以为然——尽管他说的时候是这么的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缩在花架下而且算梁上因为刚和五师兄干过一架布着一块淤青削弱了说服力。
然而不管衣着褴褛亦或穿金戴银,真理就是真理。
所以我大大方方、肆无忌惮地在欣赏了地上的剑后再欣赏剑的主人。
结论:一位小美人。
我是看不清他的脸啦,谁叫他对着我的方向四肢着地地跪头也不抬诚惶诚恐的样儿?我还不至于自大到认为他无端被我帅哥风骨所感动而在千钧一发之际弃剑投诚,原因多半出自于我身边的相思。
相思玉雕也似的侧面那个冷冰冰无表情啊……我不由自主一个寒颤,这下不仅后背冷,全身都凉飕飕的。
瞧小美人被吓得。
“相思……”我叹一口气,好心好意打算为小美人美言两句。
“放肆!”小美人蓦地抬起头大喝一声,小小的尖尖的精致的下巴,细细的长长的亮丽的眉眼,眼里满满蕴着愤怒与仇恨,却这么生气勃勃地生香活色着。
看样子比相思更泼辣啊,我饶有兴趣地从他的眸子开始打量,一寸寸转向眉毛、额头、耳珠、小巧玲珑的鼻梁,最后落在小美人淡色的唇上。小美人自觉受了侮辱般,双唇抿得死紧,加深了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