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披条被褥下床弯腰轻轻抚着他的背,柔声安慰他:“别哭了……全是为你好嘛,离家出走也好闪人也好,穿成这样子目标太显著……你肯定没有玩捉迷藏的经验,我每到玩捉迷藏的时候总是先换上件绿衣服,戴绿帽子,这样躲起来才方便……再说,你乖乖地听我话脱衣服不就好了吗?那样子衣服也不会破啊……所以说起来你也有一半错,万一你家大人要我赔钱的话我们俩得二一添作五——不,三七开,你七我三……”
小可爱不说“是”也不说“不”,不仅没有出声反驳甚至连声都不出,一味将头埋在衣服上,我瞧着那衣服深深的水渍扩散得越来越大,心都碎了,顺势将他揽入怀中——唷,痛!
手背上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我怒目而视相思,相思自是立还颜色——好嘛,保持距离就保持距离,不吃豆腐就不吃豆腐。我丧气地缩回手,隔着层棉被挨上小可爱:“成成成,算我错了成不?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撕烂你这个衣服……”
没用?
“大不了明天我赔你一件总行了吧?”
“不行的……呜呜呜……”
“什么不行?”不管怎么说,只要蚌肯露出条缝,凭我吴大用死缠烂打七十二散手铁定能够找到办法撬开它的嘴。
“……说过,这件是,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呜呜呜呜呜……找不到第二件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找不到第二件把它缝起来不就行了?”我咋舌:这世上怎楞是有这么不开窍的人哩?
“大哥哥你办得到?你能够把它缝起来?”
脸慢泪盈盈,相看无限情。
噙着泪汪汪的眸子,被它当作这世上的唯一无限信赖无比依恋全心全意地凝视的时候,我想只要是正常的男人一定会象我现在这样豪气干云地猛拍胸膛:“没问题!全包在我身上!”
“谢谢大哥哥!”
“——拿那衣裳我瞧瞧。”看吧,连相思都抵挡不住“纯情”的魅力,呵呵。
可以的话我当然想一力包揽专美于美人前,但现实是,不管从财力、人力还是物力方面要想在短时间内修补好那件衣服需仰仗到相思的地方实在太多,我只好乖乖把衣服递给他,很无奈地放任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打了对折。
相思接过后只抖了抖,立刻象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忙不迭地丢掉,同时一手将我从小可爱身边扯到他身后,冷冷地道:“出去。”
我掏掏耳朵——没听错吧?“相思,这间可是我和由冰的住处,要出也是你出——”
“我说你,出去。”相思不为所动,这下我瞧仔细了,他命令的对象——小可爱?!
小可爱的眼眶早红了,红嘟嘟的小嘴一扁,泪珠儿又“扑剌扑剌”往下掉,抽泣着道:“呜……大哥哥你说话不算话……”
相思真冷血,连这么可爱的小可爱都不欺负,被他这么整身为大哥的我也很掉面子的啦!于是我理所当然挺身而出:“相思,我都说了,他是我新收的小弟啦!”
“没用的,吴大用。”
“?相思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打的那些算盘没半点儿用。”
不好的预感……继续装蒜:“我不明白……”
“你想借他往上爬半点用都没有,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非富即贵的世家子弟——哼,谬种!”
相思……讨厌!怎么可以用“借他往上爬”这种字眼来形容人家,用“少奋斗十年”起码含蓄一点点嘛——不了解含蓄之美的臭相思!
任我再怎么厚脸皮,被相思这样当众剥心掏肺说穿居心多少有些面红耳赤。可为了撑场子我挣开相思跑到小可爱面前用身体挡着他:“相思你少含血喷人——”
“自己看。”相思踢了踢地上的那团衣物,小可爱惊叫一声扑上去想用身体护着它,却被相思拉住了他的手臂动弹不得。相思再蹭几下,将那件衣服在地上踢展开,冷着脸道:“用你那双蚌肉糊了的眼儿,自己看。”
看什么看?我看一百遍还是金龙戏珠……咦?为什么那个“珠”应该在的位置上绣的居然是个大骰子?
金龙戏骰子?
我直发怔。
“你想认的小弟,”相思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就是赌国中最有名的一代赌王方恨少。”
110
方恨少?听起来挺熟……妈呀,武敌公敌方恨少啊!
我“哧溜”缩到相思背后。
回想起今天红脸关公那番话言犹在耳:“……英雄楼、神武门以及四大世家联手发了霹雳令,下令彻查武林公敌方恨少及孔方令一事……”——对哦,相思也是武林公敌哦!
我蹑手蹑脚、幽灵一般、慢慢地蹭到由冰身旁,牵牢他的衣襟。
……现在这种情势,如果告发给那种类似于武林同盟的组织的话,我有可能收获的赏金,会不会是目前全江湖之冠?
又被瞪了又被瞪了,又被相思瞪了!
由冰大手轻轻拍拍我的肩,有他的支持,我大着胆子指指小可爱,用了最大意志力命令发抖的声带镇定下来:“这么小的孩子……真的是武林公敌?”
“我不是孩子!”小可爱泪汪汪地一仰头,“我今年满十五了!”
“才十五……你多大就开始混江湖了?居然十五岁混出了个‘武林公敌’的名堂来,够本事……”我“啧啧”称奇,“你连相思都打不过……”不然刚才怎会被相思一招制伏?——就连现在他也依旧在相思手中拼上老命挣扎却无任何用处,不是我夸口,比我还逊耶。我越看越怀疑:“相思,这个小家伙,真是那个武林公敌方恨少吗?会不会同名同姓……”
相思淡淡一笑:“是,也不是。”
说着他又踩了一脚地上的“龙袍”。
小可爱尖叫:“你不要再踩啦!”
“那你回答我,这些东西你怎么弄到手的?”
“……”
相思二话不说又一脚。
“呜呜呜呜呜呜……”小可爱哭哭啼啼抱紧相思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呜呜呜……我说了、说了的话,你会还给我吗?呜呜呜呜呜呜呜……”
“你还不够格跟我谈价钱。”相思作势欲踩。
“不要呜呜呜呜呜呜……是我,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和大师兄赌,呜呜,我羸了大师兄,呜呜呜呜呜呜,然后,然后,然后大师兄呜呜呜呜呜,输给我的呜呜呜呜呜……”
“我想也是这样——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你别老自说自话,我还什么都没说!
这时由冰叹了口气,上前扶起小可爱:“好了小弟弟别说了,这位哥哥只是吓吓你而已,不过你实在是做了件很危险的事呀……”
为什么这两个什么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不知道?我抓狂。
后来经由冰解释,我才知道所谓的“一代赌王方恨少”,实际上只是个名号。这一门非常有意思,继承师父衣钵的弟子继承的不仅仅是师父的赌技及武艺,就连“方恨少”的名字也得一并继承。意即是说,不管谁做了这一门的掌门,原先的姓名得彻底抛弃,以后只能以“方恨少”的名字活在这世上。
大概是为了传承“不老不死”的江湖传奇所故弄的玄虚,江湖真是一个怪人辈出的地方。
三天前“一代赌王方恨少”的名号还是由小可爱的大师兄继承,小可爱找到他一对一,单挑,那位大师兄很幸运地输掉,“一代赌王方恨少”的名号顺理成章地易了主。
我之所以认为那位大师兄幸运,是因为这种非常时期无论谁接下“方恨少”这个衔头的同时,也等于接下了全武林的谴责和追缉。
换上我是小可爱的大师兄,肯定巴不得快点把这烫手热芋扔掉。
或者换上我是小可爱,赶紧将那身衣冠挫骨扬灰毁尸灭迹看只认衣裳不认人的武林逮谁设堂开审去。
退一万步来说也可以将那身衣服套某个死鬼身上划花他的脸来个死无对证推得干干净净……
“不!”在由冰张罗下“呼哧呼哧”吃光一碗炸酱面的小可爱扬起张红扑扑的小脸,认认真真地道,“这是大师兄最宝贝的东西……我既然从师兄手中堂堂正正地赢了过来,我就一定要代替师兄好好守护它!”
这个小鬼和他的大师兄……可疑!
不过现在比探究小鬼和他的大师兄秘史或情史更紧要的另一件事,是小可爱的去留问题。
照相思的说法,有我在麻烦已经够多的了(相思原话,我可不承认),犯不着再扯上另外一个麻烦;由冰则觉得小可爱天真无邪不通世事,放任他不管过不了两天可能就会被英雄楼、神武门等等那票人逮个正着,不死也脱层皮。
简而言之,就是冷血相思见死不救,而侠义心肠的由冰面对弱者动了恻隐之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相思望着由冰冷笑,“和他搅在一块儿,下次任你怎么说都不会有人再相信你——与师友为敌的决心,伍少侠,你可下好了?”
由冰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铁青铁青的发绿。
我当然支持由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里打的小九九!”相思朝我冷哼,我不屑一顾——大人物的胸怀岂是尔等跳梁小丑所能揣测的?哼!
“你不过盘算着他既然身负‘一代赌王’的名号,找个时间跟他套套近乎,套几手逢赌必赢的秘诀,从此受用无穷。”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我被自己口水呛着。这,这个恶魔相思……
“我可告诉你,‘方恨少’另外一个名头,叫‘钱到用时方恨少’。落他手上的钱只有出没有进,你跟他学的话当心连自己都搭进去——不管凭你,就算搭进初夜也卖不了几个钱——”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这会儿搭着我一唱一和的是由冰——你说相思乍就这么毒舌呢?嗨!
“由冰大哥,麻烦你先带我小弟出去,咳咳……”在相思越说越不堪之前,不要荼毒少年纯洁的心灵比较好。
屋里只剩我和相思。
相思双手抱胸倚墙而立,斜斜睨我,一副“你说话我当放屁”的架势。
我轻咳一声:“相思,这位小弟既然和我们同时出现在了这个地方,我想,是不是那个什么英雄楼可能已经得到什么风声,卯足全力逼近这里了吧?”
与我无关——相思的眸子说得很清楚。
“象那位小弟这么拙……呃,这么无心计的人,很容易会被逮住的吧?然后又很容易会被逼供出他近日来的动态的吧?”
……只要踩那件龙袍几脚,连我都会。
“世上有一种人,永远不会暴露真相……”相思轻飘飘的一句话,叫我的心沉沉一坠:“相思不要!”
相思没有说话,吊着眼睛看我,我长长叹了口气:“帮帮他,好不好?至少帮他找到他的大师兄……”
凭什么?——相思用他黑黝黝、亮晶晶的眸子问我。我想了想,走上去,将相思两只手合在我掌心:“相思……”
坦坦荡荡从他眼睛穿透到他灵魂深处:“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同是天涯沦落人啊,相思,帮帮他,好吗?”
一,二,三,四……当我数到第三十八下时相思忽一把甩开我的手,狠狠一跺脚,扭头跑出屋外。
——耶!胜利!
我被强制不说不动的那三天可不是吃白饭的,哈哈哈哈哈!
111
两个人时觉得宽裕的车厢,塞进第三个人后立时逼仄起来。
今早不用由冰三催四请,我自动自觉爬起身洗漱完毕用完早点“砰”一下第一个跳上车,在指定给我的位置解开上衣,笑咪咪趴好,等着。
相思颇不以为然地瞪我,我当寒流入侵气温骤降,不与他计较。
接着小可爱在由冰的帮助下攀了上来,一掀开帘子进来立刻惊叹:“哇,大哥哥,你这条龙好漂亮!”
漂亮吧漂亮吧?就是要这效果,呵呵呵呵呵!^^
我笑得合不拢嘴,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心甘情愿、乐颠乐颠地任相思在我背上敷上那层凉丝丝、辣津津的透明药膏。
小可爱乖巧地缩在车厢一角,尽可能地让自己不占地方,凝视着我的目光满满全是崇拜:“大哥哥,我可以摸一摸你的背吗?”
摸吧摸吧,别客气,呵呵呵!
一只软软的手在我背上轻轻游移,怕弄痛了我似的不敢使出太大力道——好温柔,我感动!
“真的……好漂亮……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神气的大龙,活灵活现、威武庄严……是画上去的吗?”
“小弟,这你可就不懂了——这是刺上去的,用针,一针一针,刺上去的!”说起来我挺自豪的。(插花:自豪个什么劲啊你,那时的自嚎全忘了?)
“哇,用针刺的?那大哥哥背上不是很痛吗?”
“不要紧,大哥哥是老大嘛,挺得住!——这样子,帅吧?”
“嗯!”小不点使劲点头。
我心情更好,灵机一动:“你瞧,有这么好的针工,到时候大哥哥帮你央一下人,补好你那件袍子不就行了吗?”
“真的?谢谢大哥哥!谢谢大哥哥!”
“别客气别客气,小菜一碟,小菜一碟,呵呵呵……”
爽啊,原来被信任、被依赖、被崇拜的感觉这么的爽,怪不得我那几个师兄明里暗里个个争着做老大,这下我总算明白个中滋味了!
“大哥哥对我真好……”
“应该的,我是你的老大嘛……对了,小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方恨少呀……”
……汗,我总不可能在大庭广众“方恨少”、“方恨少”没事挂在嘴边玩吧?我还没活够呐我!于是我耐心诱导:“小弟,你们那一门的规矩,穿着那件袍子才叫‘方恨少’吧?没有那件袍子你可没资格叫‘方恨少’哦……”
“哦,这样啊……”
“你叫什么名字?打败你的大师兄前,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呃……师父他叫我‘天糊’……”
天……糊?我笑容僵了一下:“呃,好,好名字……”
“哼!”相思旁边哼了声冷的,我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当然好名字,比起什么“门前清”、“七小对”、“清一色”、“自摸”这名字好得太多了!
“那个……小糊啊,你姓什么?”
“姓?师父说我们不需要有姓。反正以后也不知道谁会继承师父的名号,有姓有名的到时叫惯口了改不过来还麻烦,所以省点儿事算了。”
这,这位师父,和我家里的那个有得拼……
“呃,小糊啊,记住了,你老大我叫吴大用,智多星吴用的吴,大智大慧大慈大悲的大,用处用功用力用饭的用,以后你不要叫大哥哥了,叫我‘老大’——记住了么?叫‘老大’!你放心,你老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