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济宁?”单竟辉闻言不禁骇然而笑,“大哥,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我劝你一句,再换个目标开始吧。”
“哦?”单竟深一挑眉,不明所以地请教,“为什么?”
“一般来说开疆拓土总比固守家业更让人兴奋,但这两件事之间的难度其实并没有相差太多。知道我们商界中人怎么形容简济宁么?不动如山。在简氏做后勤并不容易,尤其在简家从不缺乏打手的情况下。我从没见过一个做财务比他更稳健的人,他的沉稳很多有几十年经验的老行尊都比不上。”见单竟深没有太大反应,单竟辉只得再接再厉把他所知的所有关于简济宁的消息和盘托出,“简济英和简济霆这两年争地太厉害,两个都发了疯一样不断投资新项目,财政预算年年超支。简济宁能做到两边不得罪,又能保证简氏头寸有余正常运作不受影响你说他有多大本事?三年前,简氏新设了一个财务七部,说是财务部门但主要是负责在金融市场上进行短期炒卖,我这有收集到一些简济宁负责的财务七部交易数据,他们的失误率从未高于25%,平均每笔交易为简氏赢利53%。金融市场瞬息万变,一个投资眼光这么精准的人物,把他手上的资源整合到这样可怕的地步,你说他的手有多稳心有多稳?”这样恐怖的数据似乎把单竟辉自己也吓到了,他顿了顿,换了口气,最后总结道,“大哥,你只是个医生,商场上的把戏,你玩不过他的。”
“商场上的把戏,我只怕玩不过他们简家三兄弟中的任何一个。”单竟辉要给自己大哥留面子,但单竟深却一直很清楚自己斤两有多少,对自己的劣势毫不讳言,“更何况还有简耀东这个老狐狸在。……但,言言的死我不能不管,你放心,我会有其他办法的。”迎上单竟辉担忧的眼神又补充了一句,“大哥不会玩火的。”这个,我就尽量吧……他摇摇头,苦笑起来。
简氏大老板简耀东换了个新的家庭医生这回事,于别人可说是小事,但于简家下一代的三个同样拥有继承权的儿子们却一定得是件大事。应对稍有不甚,就有不孝之嫌。简济霆显然深谙其中道理,一下班就急着回家报到,千万别让自己的父亲误以为他这个儿子将他的健康置诸脑后。简济英同样不会让自己的幼弟专美于前,早早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同时也没忘了招呼简济宁跟他一起回去。营造父慈子孝的氛围之余也顺便展现一下兄友弟恭。
“一个家庭医生而已,有必要这么隆重?”简济宁从工作中抬起头来,茫然地蹙着眉望住自己的大哥,“大哥自己去见他就是了,何必非得要我作陪?”
“他是爹地的家庭医生!”简济英不悦地强调。争权夺利的各种手腕斗法简济宁从来都无知如孩童,若不是还有其他的用处,简济宁这个太子党真可说是尸位素餐。他走上前果断地合上简济宁面前的财务报告,语气冷漠地训斥道,“在简家好歹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别像个大明星似的,非得等灯光布景一应俱全才埋位。”
简济英说话刻薄,简济宁却仍是一贯的好脾气,飞快地关上电脑收拾好桌面,便跟着简济英走了出去。既然大哥需要他这个咖喱菲出场陪衬,他听话就是。事实上,多年来简济宁一向听话,听爹地简耀东的话、听大哥简济英的话,更听大妈郑锦慧的话,这就是他在简家唯一的生存法则。
虽然性向不同,但对简耀东的齐人之福说不羡慕,是假的。男人的劣根□,单竟深心想。明眼人一看既知,在简园分住东西两屋的郑锦慧跟何玉兰简直与死敌无异,但为了他们共同的丈夫却也能抛弃前嫌暂时站在同一阵线,又或者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耀东晚上休息有时会觉得心慌气促,单医生你看……”
“何止呀,有时候太累了脸色就发青了,真是让人不放心!”
郑锦慧与何玉兰两人争先恐后地跟单竟深探讨着简耀东的身体状况,急切地想把对方的气焰压下去。到是简耀东本人一副潇洒的模样,笑着跟站在身边的简济霆对单竟深做礼貌性的称赞:“聂医生早跟我推荐你,说他这个弟子医术一流,是近年美国心脏科的后起之秀,等你回香港来给我介绍。我的心脏一向不好从此近水楼台就可放心地多。单竟深,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名字熟,没想到竟深你果然是Simon的儿子,真是年少有为!”
“伯父你真是太客气了。我的职业不过是靠技术吃饭的手艺人,比起令郎来可是大大的不如。”单竟深谦虚地说笑着。
“宠辱不惊,你爹地真是管教有方!”简耀东笑眯了眼,见到简济英走上楼来,便引着单竟深给他们招呼。“来来,给你介绍,我大儿子,简济英。”
单竟深笑着转过身去与简济英握手,从他的角度正巧见到最后一个到步的简耀东的儿子沿着蜿蜒的台阶缓缓而上。
直到多年后,简济宁仍旧记得他们见面时的场景。他从公司下班回来见爹地新家庭医生,自楼梯的台阶拾阶而上,那个正在跟爹地客套畅谈的男子回转头来跟他打个照面。
天地就在这一刻完全静止了。
简济宁惊魂不定瞪住那个曾在九寨沟有过一夜情的男子仿佛盯住了于末日现身要取他性命的鬼魅。他知道他又选错了。
自此,万劫不复。
第二次见面
莎士比亚说: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的。是的,总会到来。一切罪恶曝晒于阳光之下,他无所遁行。简济宁五指痉挛地抠住楼梯扶手,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攒在手心里,每一次挣扎都令他抽痛地几近窒息。当两个陌生男子曾如同野兽般□后再次穿上衣服以文明人的方式见面,简济宁感觉极端屈辱,精神几乎要错乱崩溃。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地立刻冲出去再不要出现在简家以逃避所有可能发生的令他更加难堪更加无地自容的场面。可是他不敢,他连一丝一毫逃走的勇气都生不出来。
“济宁,上来!”简耀东讶异地望住这个一向安静到让人忽视他的存在的儿子,他的面色惨淡地恐怖,震惊绝望和木然的神情交替在他眼中出现以至于简耀东几乎要惊叹原来他的这个儿子也可以有这么多感情波动的。
简济宁听到了爹地的命令,虽然遥远地似从远方传来毫不真切却仍可以轻易摆布他的一举一动。他一步步地挨上去,双腿发软摇摇欲坠。
相较之下,另一个当事人单竟深却仍是一脸的坦然无畏,他站在楼梯口笑眯眯地看着简济宁无可抗拒地自投罗网。“你好,简济宁先生。”他主动与他握手,声调低沉而清朗,得体一如平常。看来他真是执到宝了,今天的这个简济宁面容冷淡衣着禁欲,连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都被黑框眼镜遮掩地严严实实,哪有那天晚上的Vincent那么活色生香?
“你好,单医生。”简济宁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惨白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来配合。
“二哥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公司里有事摆不平?”简济霆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凑过去意有所指的问了一句。最近大哥简济英频频出击,表现激进,他是很希望有人能站出来说两句公道话的。
“公司里……”简济宁下意识地应了半句,接触到大妈投来的狠戾眼神又赶紧摇头,“没有,没什么。我只是有点不舒服,对不起。”听他这么说,郑锦慧的脸色果然好了很多。简济宁暗自嘘了口气,果然说“对不起”永远都是最快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
“是不是生病了?生病就看医生!”简耀东见他的脸色怎么都缓不过来,也跟着吩咐了一句。
“不,不用了。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简济宁一点都不想引人注目,急忙解释着,“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嗯,”简耀东威严地点点头,有些不满儿子的表现,“去洗个澡,一会下来吃饭。莲姐,让人把单先生的行李拿进客房去。”吩咐完简济宁,后面一句又是吩咐工人莲姐的了。
“他要住在这?”简济宁闻言几乎惊跳起来。
“简济宁!道歉!”简济宁的屡屡失态令简耀东愤怒不已,连名带姓地喝住他,“实在太失礼了!道歉!”
“伯父!”单竟深觉得今天给予简济宁的压力已经足够了,赶忙提出他的反对意见,“您太紧张了!您要这么客气,我可就真不好意思住下来了。”说着,他又转过头给了简济宁一个安抚的笑容,温言解释着,“我要在你家住一段时间观察你爹地的情况,以后才好给他进行治疗。”
简济宁还是缓不过来,事实上自知道了单竟深要住下来,他心头的血都仿佛已经凉透了,在血管里奔流的不再是鲜血而是寒冰。单竟深见他这副惊惧害怕的神情一时竟微微有些不忍。睡房之内床第之间,尽可以放肆到凌虐对方至死,也仍是两人世界内自己的事。一旦大开中门众目睽睽之下,人的尊严倍增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单竟深不是不懂这重道理的人,他决定替简济宁稍稍解围。伸手贴上简济宁的额头,毫不意外地感觉到掌下的身体微微发颤。几秒钟后,单竟深收回手,言之凿凿地说谎:“济宁有些发热,需要好好睡一觉发发汗。伯父,晚餐就不用他出席了吧?”
既然有医生作保,简耀东也不好多说什么,冷着脸转头对简济宁吩咐道:“回房休息吧。”
简济宁如蒙大赦,赶忙逃回自己的房间。今天他所承受的刺激显然已大大超出精神和肉体所能忍耐的极限,简济宁的额头冒出冷汗,背靠着门咬着牙不停地颤抖。为什么他会在这?为什么他会是爹地的家庭医生?为什么这么巧?一想到原以为一夜癫狂后再不会碰面的人居然要堂堂正正地住进来与他朝夕相对,简济宁就控制不住地浑身发冷。是的,他并不同于单竟深,可以有勇气在家人的面前坦诚自己的性向,简济宁一直都是躲在柜子里的人,渴望地窥视着外界的光明,可同时也害怕着光明会带给他的伤害;一如他痛恨黑暗给他的折磨,却又离不开隐藏在黑暗中的安全感。他缺乏勇气,始终缺乏。他总在为应付各种大小事宜而疲于奔命,偏偏有许多事,不是凭他一个人的能力可以解决。无计可施,无人可信。万一他们知道我跟他有那种关系……思绪一乱,简济宁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那天晚上的性事,那种如身在地狱的痛苦和痛苦之后的极至快意,苍白的脸颊渐渐染上如桃花般艳致的颜色,体温似乎亦在不知不觉中攀升。然而,简济宁并没有纵容自己沉溺的权利,他很快醒悟了过来,并且觉得肮脏。想到自己居然会沉沦在这种有违人伦的性事中,不但真的做了甚至到现在仍会不受控制不知羞耻地回想,他就觉得自己肮脏不堪。
“二少爷,太太吩咐我送晚餐上来。二少爷,我进来了……”工人莲姐端着托盘推开简济宁的房门,就看到已洗过澡穿着白色卫衣的简济宁在专注地近乎狂热地整理着房间。所有家具上要看不到哪怕一个指印,看不见的角落里也要一尘不染。书架上的书籍必须按照类别和高低按秩序排列。哪怕是柜子里的衣物也必须按固定的顺序摆放,颜色款式一件都不能出错。工人莲姐见这个对整理房间要求最高的二少爷洁癖再度爆发简直有些无可奈何了。“二少爷,三姐已经帮你整理过,你就别忙了。”
简济宁充耳不闻,他当然知道他的房间每天都有工人替他整理。他只是控制不住,在洗过了三次澡把房间整理了两遍之后,他仍然控制不了自己,他仍觉得脏,到处都不干净。把书桌上放着的文件再次点算整理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插在笔筒里的裁信刀上。银质的刀身在暗淡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的寒芒,简济宁目光怪异地望住那把刀,神色茫然而迷惑,那是一种尖锐的锋利的,代表着危险和伤害的工具。他如同被召唤着伸出手抽出它,急促地喘息着,他感到害怕可却仍捉着那把利器不放,也许下一秒就会用它做出什么可怕的事,这重想法令他心情激荡。
“二少爷,我把晚餐放这了?”莲姐把托盘里的食物放到桌上,悄声打断简济宁的思路。
简济宁怔怔地回神,手忙脚乱地把裁信刀塞进抽屉里锁起来,然后把锁的钥匙藏进另一个抽屉。做完这些,又狐疑地盯着那锁上的抽屉看了一会,确定那把裁信刀绝无可能再跑出来,他才松了口气。“把东西拿出去,我不想吃。”
莲姐惊讶地转身望住简济宁,简济宁一向纯孝,从不拒绝太太的好意。“二少爷,这是太太吩咐我端上来的。”她试着提醒他,“她会不高兴的。”
简济宁果然闭上嘴,他转过头把目光落在对面的书架上。在第三排书架上,从左往右数的第七本书,那是一本包着冰蓝色封皮的小册子,一共200多页,却是他平时看地最多的一本书,《Emotional Blackmail》由美国作者Susan Forward所著。情感敲诈的世界令人迷惑。它悄悄地溜进来,暗渡陈仓,站到了偏离正常的、为人所不接受的行为轨道上,开始时还是小心翼翼,随后就大肆渗透到我们生活的各个角落。
“把东西放下吧。”简济宁沉默地说着。他知道自己有问题,一直都知道。强迫症、神经质,就像只被悬在山崖边的花瓶,摇摇欲坠,随时随地都会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他知道自己不该轻易被人控制,被人以情绪要挟,比起身体上的暴力,精神上的操控和侮辱总是更加恐怖和伤人于无形。可他已经醒悟地太晚太晚,等真正能够睁开眼看清楚的时候,自己已经是个被穿着线可以任人摆布的人偶。虽然明知不停地整理房间也不会让自己好受点,但如果不这么做压力和恐惧就更没有地方可以宣泄。简济宁在莲姐走后把晚餐如数倒进马桶里冲走,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不妥协。
回到房间,找回自控能力的简济宁终于决定停下手中的清洁工作,选了一张CD放进唱机。演唱者天生的忧郁嗓音和如流水般蜿蜒推进的钢琴声在这个黑暗而空荡的房间里逐渐流淌。简济宁抱着抱枕蜷缩在沙发里静静地听。
O mother d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