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儿又看了几眼刘萱,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出色的,想了想赶上去:“皇上,奴才斗胆再说一句,为了您的安全,还是不要留个金国的女俘在身边吧……”
赵成岳看了他一眼,智儿只好闭了嘴不敢再说,回头向还立在那里的刘萱道:“还不快来!”
刘萱犹豫了片刻,只好跟了上来。赵成岳仿佛背后有眼似的:“刘,在金国叫什么。”
刘萱顿了顿,答道:“乌古伦。”
35刘萱
刘萱成了赵成岳的贴身使女。
没错,敌国的俘虏,背景来历不明,毫不体贴驯服——却毫不设防地把她放在身边,仅仅是因为那双熟悉的眼睛。
自从刘萱到了身边,赵成岳似乎觉得生活有了一丝亮色。喜欢听她言简意赅的话语,喜欢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会盼着早点结束朝会,只为能够看见她,看见那双值得玩味和探寻的眼睛。
却不知道,为的是什么。
不过,每次看到她在那里笨拙地收拾擦拭东西,面无表情地回应自己,赵成岳都会对把她收为侍女这一举措产生怀疑。她实在不是一个做贴身使女的材料,做事情,慢慢腾腾,拙手笨脚,总共来了没几天,已经砸了赵成岳两个水晶杯,一块澄泥砚了。而且,极其的没有眼力价,不支使绝对不会动弹,更别说察言观色,照顾赵成岳的身体和情绪了。最过分的是,她根本就不把赵成岳放在眼里!试问哪个丫头会对主子一如既往地摆着一张臭脸,上面写满了鄙夷和反抗?有时候赵成岳很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也疑心她是因为仇视自己,纯粹要激怒自己。
就这样,还是迁就她,舍不得赶走她,连责罚都没有过一次。真是疯了。
赵成岳合上一本奏章,瞅了一眼正在用力磨墨的刘萱。几滴黑墨溅在她苍白细瘦的手背上,格外显眼。这丫头,还是不会用巧劲,连磨墨都像在推磨,是金国的女人,都比较笨吗?
赵成岳看了一会儿,终于看不下去了:“要这样,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好为人师的手覆在她冰凉的小手上,刘萱像受了惊的兔子猛地一缩,墨汁四溅,弄得桌上脏了一片。赵成岳赶紧抢救奏章,却见刘萱像个木头人似的扎着手,动也不动。
他气急反笑:“你家里怎么会生出这种女儿来,嫁得出去吗!”刘萱这才板着脸上来擦拭,却洇得红木龙桌到处都是。赵成岳急忙制止她:“行了行了,朕真是服你了。智儿,过来收拾!”
喊了几声,才见智儿疾步走进来。智儿看见这个状况,心知肚明,赶紧上前,手脚麻利地拾掇起来。收拾妥当之后,智儿望了站在那里的赵成岳:“皇上,丽妃娘娘刚才差人来,问问皇上最近可好。”
丽妃?赵成岳当然知道问候的真正含义是邀请,他这才意识到自从见到刘萱之后就再也没去过流芳殿。好像是忘了吧,因为晚上再没有感觉到寂寞和怕黑,剩余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身上。
可是这个人,能带给自己什么呢?
赵成岳看了看刘萱表情木讷的脸,削尖的下巴,单薄的五官,不令人讨厌,可是也并不怎么喜欢。她真的值得我探寻吗?是不是自己太走火入魔,一厢情愿?
智儿立在那里不走,看样子是等着赵成岳回话。赵成岳摆摆手:“今晚去流芳殿就寝。”智儿谄媚一笑,应声离去。这奴才,肯定是收了丽妃那里的好处!
赵成岳被流芳殿的灯火通明幌了一下眼,眨了半天才适应下来。几天没来,丽妃又不知从哪里搜罗了些新鲜玩意,本就光鲜的流芳殿,叫她布置得愈加富丽堂皇。
赵成岳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刘萱,她的眼睛在打量,脸上却还是惯常的波澜不惊。赵成岳心中一动,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丽妃久旱逢甘雨,自然又嗔又喜,做出种种情致来,恨不能化在赵成岳身上:“皇上又看上了哪家的美人,把丽茵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未动,身体却有了感觉,赵成岳钳起她的下巴:“我在哪里还瞒得过你?”
丽妃被他说穿,不好意思地一笑:“那也是皇上把臣妃给忘了……”
赵成岳不愿跟她多说,就势抱起丽妃,向眠玉轩走去。余光扫向刘萱:“你叫金顺带你去下房休息吧,明天一早过来伺候便是。”
第二天一早,刘萱果然跟丽妃的侍女金顺一起来到了眠玉轩。二人站在门外,得到首肯之后,方才对换了个眼神,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赵成岳坐在床上,把刘萱的眼神看了个一五一十。眼神虽然转瞬即逝,但他从中捕捉到了一点亲昵,一点默契,甚至,还有一点令人纳罕的笑意。
刘萱捧过龙袍,递到赵成岳手里。赵成岳自收纳刘萱作侍女之后,自己动手的能力显著增强,接过龙袍之后,便自然而然地穿将起来。
丽妃缩在被子里还没有起,看见这一幕十分不满:“怎么回事?皇上怎么自己穿起衣服来了?”她打量了几眼刘萱,又道:“智儿呢?怎么不叫他伺候?皇上怎么又换了贴身的人?”赵成岳道:“噢,随便就带她过来了。”
丽妃忽地坐起来,金顺见状忙上前披衣。丽妃转向刘萱:“怎么从前没见过她?”赵成岳不耐烦地道:“怎么就得都让你见过?朕换个侍女你也要管不成?”丽妃一便由着金顺伺候,一边撒娇道:“人家就是问问嘛,皇上现如今什么都不爱跟臣妃说了。”
赵成岳不再回言,搭腿下床,却发现刘萱竟然学着金顺,把鞋子拿过来往自己脚上套,倒吃了一惊。万分别扭地由着她套上龙靴,赵成岳挡开她又伸过来束腰带的手:“朕自己来吧。”丽妃疑惑地朝赵成岳看了一眼,随即又展开了一个绚丽的笑颜。
36环翠
赵成岳轻咳一声,便见一碗黄澄澄的参茶从一侧递了过来,同时听见刘萱低低的声音:“皇上,用些参茶吗?”
自从流芳殿回来之后,刘萱就发生了一些变化:行动虽然没有多么纯熟利落,可也日渐适应;态度虽然没有巴结讨好,却也老老实实,恭谨温顺起来。
赵成岳不掩饰自己的奇怪,接过参茶,盯了她不语。直到见刘萱垂下头去,赵成岳方发话道:“为什么变了?”刘萱心知肚明,只装糊涂道:“皇上说什么?”
赵成岳道:“有些事朕觉得没必要明白,但有些事朕却想要明白。你明白吗?”刘萱抬头望了他一眼,幽黑的瞳仁象绸缎上闪耀的光泽:“不明白。”
赵成岳放下参茶,手在刘萱眼睛上一指:“朕只想了解这里,可以吗?”
刘萱垂下眼帘:“皇上什么意思?”
赵成岳语气平静:“那里,不是心吗?”
刘萱吃了一惊,半晌回了一句:“我不懂。”
赵成岳觉得话说的有些暧昧,有些多余,便掩饰性地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要说奴婢不懂,不然会受责罚的。”
刘萱望着赵成岳高挑的背影离去,眉心微蹙,嘴紧紧抿成一条线。然而不多时,赵成岳又踅了回来,向刘萱笑了一笑:“你就没什么想给朕说的?”
刘萱出乎意料地肯定道:“是。”
赵成岳挑挑眉:“哦?”
刘萱直视着他,声音里透着坚定:“……奴婢……只想伺候好皇上。以后奴婢会尽职尽责,做好分内的事,让皇上……满意。”
赵成岳深深地打量她半晌,忽而一晒:“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萱果然说到做到,如果刨去本身能力所限,确实可以说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仆女了,最起码——很用心。原来她也是能够听话的,也是能够敏锐地发觉赵成岳的需求的,也是能够予以及时的、恰当的满足的。总而言之,赵成岳渐渐觉得用她用的越来越顺手了。
这样子的刘萱教赵成岳感到很新鲜,却又很熟悉,他是真的有些兴趣了。
不过,刘萱的善解人意也只限于一个合格使女的范围内,对于赵成岳莫名其妙的发问,随心所欲的话语,她一般是以沉默作答的。偶尔提到金国,即使是有关风土人情方面的琐事,她亦是守口如瓶,避而不谈。
赵成岳也不在乎,无边的寂寞似乎有了一些缓解,不断撕裂的伤口似乎在慢慢愈合,这就够了。
刘萱的声音低沉,说汉话时略微带点北方口音,不像吴侬软语,绝无燕语莺声,但是在赵成岳听来,却别有一番风味,竟然有意无意地模仿起她的腔调来了。赵成岳能听懂女真的语言,但说不太好,余暇时间便向刘萱请教。刘萱虽不情愿,可也没有理由拒绝,又不想得罪他,说不得只好勉为其难地教授指点一二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日夜奔流不息,无论艰难还是快意,都会执意行进,一往无前。话说这日赵成岳下朝归来,心情不错,对刘萱道:“今天随朕去环碧堂转转吧。”刘萱应了一声,抱了衣服跟在后面。
环碧堂屋子很小,却四面环水,绿荫掩映,是一个极幽之处。秋风送爽,赵成岳逆风站在木桥之上,抬头望天,并不急着过去。有一绺头发从旒冠中滑落,在他面上来回拂动。刘萱静静看他线条勾勒的极为完美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朕从不带别人到这里来。”赵成岳忽然说到。
“噢。”刘萱好像并不以为这是什么殊荣。
“这里有朕的回忆。”
“嗯。”
“回忆是个很好的东西……”
“嗯。”
“也很糟。”
“唔。”
“朕的回忆都给你分享了,你也要给朕点什么做交换吧?”
刘萱被他的霸道搞得无语,停了一停,方回道:“奴婢没有什么可给的。”
“好吧。”赵成岳也不追究,转身向环碧堂迈去。
仅仅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却是楼榭花圃俱全,繁复层叠,风景奇美,人在其中,心不由得随之流连。二人顺着楼廊下来,赵成岳又道:“要不要跟朕打个赌?”
刘萱警觉道:“皇上说什么?”
赵成岳道:“跟朕打赌,赌明天是晴天还是阴天。”
刘萱淡淡地道:“奴婢一无所有,没什么可赌的。”
赵成岳道:“你输了,就给朕讲一个自己过去的故事。”
刘萱不为所动:“奴婢没什么可说的,再说奴婢是下人,怎么敢跟皇上打赌。”
赵成岳边走边道:“你倒是滴水不进啊。你想想,如果赢了,就可以跟朕提要求了。”他走到一个白玉砌栏旁边,凝望着里面那一片形状色泽都很奇异的花,慢慢皱起眉头,喃喃道:“怎么成了这个颜色?”
刘萱忽然道:“皇上若输了,怎么办?”
“噢?”赵成岳转过脸来,饶有兴致地说,“你想要什么?”
“奴婢想要什么,皇上都能答应吗?”
“那要看是什么了。”
“什么能行?”
“除了不能行的,都行。”
“那奴婢没什么可要的了。”
赵成岳一笑:“你说说看吧,只要是你个人想要的,朕都可以答应。但是,不能走。”
刘萱想了想:“如果奴婢赢了,皇上就答应奴婢一个愿望吧。”
赵成岳道:“什么愿望?”
“奴婢还没想好,但是,一定是一个很小的、很容易办到的愿望。”
赵成岳眼睫一闪:“好,朕答应。但是只能是你自己的事,而且不包括让朕放你出宫。”
刘萱点点头:“明天不会晴。”
赵成岳道:“你抢朕的话?响晴了两天了,想想也是罕见,朕也想要说阴天呢。”
刘萱道:“那么皇上觉得会不会下雨?”
赵成岳道:“这……”他又朝花看了几眼,道:“朕猜不会下呢。”
刘萱道:“那好,奴婢就猜会下雨。”——
37玉笙
丽妃在几个宫人的陪伴下,前呼后拥地来到赵成岳住的寝殿。
智儿正站在门口发呆,看见丽妃过来,忙抢上前去迎接:“奴才给娘娘磕头了。”丽妃点点头:“李公公,皇上呢?”
智儿道:“今天皇上下朝回来就出去了,奴才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丽妃眉头一拧:“自己去的?怎么也不叫你跟着伺候?”
智儿私底下收了丽妃不少贿赂,跟丽妃关系也就比较亲近,当下嘴一撇,酸溜溜地道:“如今皇上哪里还要奴才伺候呀。”
丽妃问道:“这话怎么听着一股子醋味?李公公什么意思?”
智儿道:“奴才是人下人,能有什么意思,是奴才糊涂,多说了一句。”
丽妃不耐道:“李公公就不要藏着掖着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能把你给卖了?”
智儿四处一望,放低了声音:“这话原也不是奴才该说的,只是娘娘并非外人,奴才拼着教皇上责罚,也得让娘娘心里落个明白。……奴才跟了万岁爷那么多年,知道他一向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可自从万岁君临大宝之后,奴才越来越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了。万岁对娘娘的情分,宫里上上下下哪个看不见,若有人说万岁心里最记挂的不是娘娘,纯粹是瞎了眼。可是就因为一个小丫头,一直伺候身边的奴才也不叫近身了,就连娘娘那里也去得少了……奴才实在是想不通。”
丽妃若有所思:“是前些天跟皇上去流芳殿的丫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嘛……我还说呢,怎么不带你在身边了。难道皇上就是因为她才不去我那里了?”
智儿道:“这话奴才就不敢说了,万岁爷怎么想的奴才也猜不出。可她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被万岁待见。现如今万岁做什么事,到哪里去,都叫她跟着,可不叫人犯嘀咕?”
丽妃道:“她叫什么?是什么来历?”
智儿道:“还说呢,要是换个人奴才也不奇怪了。说句犯上的话,就这么个貌不惊人的小丫头,又是金国的俘虏,真不知道皇上看上她哪一点了。”
丽妃一愣:“什么?她是金国的俘虏?”
智儿把前情简要说了一遍,又道:“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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