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想见了?见了你又不认识还不如不见”无刃皱眉,以一种莫名其妙的眼光看她,但手中的木筷,却有一瞬的僵滞。
白泷抓了抓盘里一个温热的馒头,低着头不再说话。但她的周身,似已罩着一层灰黯的雾气。
“白泷,你……我说了多少次,你必须清楚,你与他人是不同的。或许你还是不明白自身的状况,而我也只能重复提醒你,你活着的每一日每一时刻,都在面临体内某些无法预测的潜在危害,它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命”
“遇见某些令你好奇的事好奇的人,除了看,你绝不可以对此露出你的好感甚至是你喜爱的心。你是白泷,与众不同的白泷,而你一旦有了情,就再也不是白泷。明白么?到了那一步,你能得到的,惟有生不如死的滋味,所以……”
“不是白泷,那会是谁?”她又问,而心中对这些已听了十年,近似警告的提醒并不在意。
“……死人,一个早就已经死去的女人”
无神的望着无刃收拾桌上的残食,她的身子微有轻颤,蹙眉抠紧了十指,而见掌心渐渐渗出了血丝。
空气中有阳光的味道,一只迷路的蜜蜂绕着呆滞的女子左右飞舞,却始终找不到降落的地点。她吸气,伸手轻易的抓住那只飞虫,无意中却已将其捏死在掌心。
待男子从里屋出来,则见他手上端了两碟做工精致的糕点。
“无刃,燕国宫里的人都说我与她们的先皇后长得极像,你见过她么?”
他淡然回望,审视她猜疑的目光“巧合,世间总有那么几人是样貌相似的。你若闲得荒,不如……”
“说,我和她有什么关系?”不知何时,一把长约三尺的软剑已斜斜的横在他的颈上。
他错愕,震惊她对他的行为。十年来,从未有过如此……而今日竟用他曾送她的剑,威胁他的性命。
气氛仿佛已置寒冬,他漠然,缓缓合眼,轻叹“他…你的尊主,他在大隼,大隼皇宫。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
再见那匹性情古怪的白马,已是当日黄昏。
白马早已让无刃喂的肥壮刷的白净,它似有所感悟一般,在白泷跨上背的那刹,兴奋的嘶鸣直立起前身,一个利落轻巧的跳跃,眨眼已冲了出去。
于是,一骑白马一身白衣的女子,又一次出现在燕京繁华的官道上,引得无数行人频频回望。
尘嚣雾嚷,护城河边的杨柳似发了癫,狂颤婀娜的嫩枝。
粉白的绣绒扑着风纷纭四散,纤络缱绻,香雪迷雾,在那盼望中湮没了芳尘。
女子白骑,踏远了落英,落英追逐着流水,流水匆匆,心倦了韶华,荒噬了白发……
当白泷飞闯过城门口阻扰的卫兵,一口气冲入山林再踏上泥路,座下那匹桀骜的马,猛地刹停了步子。
“早就想问,你知道我要去哪儿么?”
白马尴尬的偏首,哼着鼻息似在讪笑。
白泷拍了拍马颈,不知是想找合适的位置下手还是善意的安抚。
“大隼……”
马儿似未闻主人的沉吟,自顾低下脑袋,漫不经心的拨着蹄下的浅草,将决定权交给背上的女子。
白泷打量四周的景色,眼底渐渐露出古怪。她忘了,她根本就不识去大隼的路。她也忘了,问无刃要地图。
白马似也觉察到她的状况,就在她发呆的空儿,孥着马嘴笑出了怪声。
“哦,他以前骑着你去过大隼,走,带路!”
白马若能够翻眼,定会狠狠的丢出无数白刃。大隼它确实去过,但也是从寰竹山庄的方向出发。此地可是距燕京不远的山林?很好,这就对了!抱歉,它不识路。
一人一马,停停走走,间或询问几个对她目露惊艳又不敢调戏的路人,或是质问几伙打劫反被打劫的盗贼,终于走对了方向。
陆土以北,乃是大隼。
大隼建国至今数百年,据闻当今隼帝时常抱恙,更是偶尔病得根本无法上朝理政。而隼帝病况严重时,上百文臣武将就是等个半年,也难见国君一面。因此,病情时好时坏的隼帝,数年前决定,将政事交给那位与帝相识数十年之久的太师,由太师监国。
隼帝有子十多人,眼见国君病得也不知何时将去,却迟迟不肯立下太子。终于,急红了牛眼的大皇子的母妃的父亲——魏将军,起兵谋反。名义为清君侧,痛斥太师不轨的心思,实际为外孙争夺皇权地位。
后面的事儿,白泷一路走来道听途说,左耳进右耳出,脑袋里却在猜疑,尊主……不会也是大隼叛军的一员吧?
如此,在一人胡想乱想,一马悠哉迷路或识途的情况下,慢慢前行。
一日,已入大隼边界正往隼京赶去的白泷,在一片景色幽美水质清澈的溪水中,褪去了全身的衣物……
一个月的赶路,其中有半个月不曾住过客栈的白泷,同时也半个多月不曾洗过一次澡的白泷,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形象已严重影响了坐骑那身高贵纯种的血统。
白马十分的羞涩……当然,这要在光线充足景色旖旎的情况下,它才如此。
白马羞的低下了马脸,它装未瞧见任何“春光”,它一直都在默默地认真地啃草。是的,它舔着青翠味美的嫩草斜窥溪中的女子。
女子极美,美如自然仙灵。雪发墨瞳,琼颈玉臂,清纯之质仿佛连同内心都是无欲无求。又如佛前白莲,不沾雨露不食人间凡火,只闻馨钟香烛伴青灯。
沉浮于水中,溪水漫过瓷造的肌肤,濯润了秀发净去丰盈的身姿。发如雪,经阳光一照好似又镀了层金,在水下俏皮的折现袅娜的形态。
银丝自水中抽离,速度之猛如蛟龙冲天,激起一阵莹白的弧度,连现出一道瑰丽的虹颜。发丝随着女子后仰的脖颈,瞬滞于半空,撒下一点点碎玉般璀璨的水珠儿。
“……谁?”
女子疑惑,回首去看,溪水尚且及腰,任两股白发顺着肩胛流向前胸,也正好掩去了胸前一片该掩的景色。
芳草极绿的岸上,惊愣了许久的男子这才觉察自身的行为很失仪态。然而,一双澄澈的毫无亵渎之意的眸底,浮着歉意的笑容,目光却依然不曾自女子的脸上移开半刻。
男子淡然拱手“在下南宫玉,无意冒犯姑娘,还望姑娘谅解”
“南宫玉?”白泷眨了眨眼一脸的好奇,脑子里只意识到自己并不认识此人,却未想过“春光”已被窃去多少。
见她眉头皱的厉害,他温和谦笑“姑娘贵人多忘事,武林大会之日,在下还曾与姑娘比过一场”
武林大会?比武?
“哦!你就是那个玉!”白泷惊呼,也惊着了远处佯装啃草的白马。只见她忽然飞起跳上泥岸,顺手已卷来马上的衣物。而另一边,男子早已转身避过这一“禁忌”。
“玉!玉,你怎么在这儿?”不知白泷是如何套的衣物,才一恍神,已见她着装完毕站在眼前。
南宫玉虽讶异白泷对他的称呼,脸上却泰然的未现任何不妥“难道姑娘不知太岳就在此地?”
白泷不回应,抓了抓湿润的头发,以内力迅速蒸干。她睁大了眼,遥望天空,根本不知太岳位于哪个方向。她盯着男子的面容端详半晌,而那位……那位太岳传人南宫公子,脸上虽淡定非常,但一颗心却叫她盯的差点漏了半拍。
“南宫玉有事需先行一步,告……”
“真好看!”白泷打断他的话,忍不住摸了一把那张润的泛光的脸皮。
南宫公子惊的连连后退,而那边白姑娘已欺身上前,只差扑入这身坚实的怀抱。
“玉!我好喜欢你!跟白泷走吧?!”
说了,她终于将那句盘桓心底许久的话说了。燕京的“珠子”是独特的,可是大隼的“白玉”也想收藏。对了!还有还有,还有东虞的“金子”!
叮———
只道太岳掌门之关门弟子南宫氏,妙龄女子勇敢胆大的行为言语,顿时叫他如遭雷劈雨灌,险些凌乱的无法镇定。
咳……
咋说呢,身为一个武林后起之秀排名首位且优秀的无人能及的他,自小听道受训习武于太岳的他……虽然,也曾有或现有或将来依然始终会有无数女子,对他或霸道或率真或隐晦的表达心迹,但素来洁身自爱严遵师命的他,绝不会轻易接受任何女子的情意。然而今日,却不知何故,竟叫他当场迷陷于这名与他仅有两面之缘的女子眼中。
为何?介系为何?
她又道“玉,跟我走,我给你看许多漂亮的珠子!”当然,只是看。
南宫公子耸起诧异的眉峰再次连连后退,貌似不知所措。而女子早已握住他的手,仰起一对硕大灵动的眸子,水汪汪的似在闪闪发亮。
“这……恳请姑娘自重!在下尚未做足心理准备。请姑娘给在下一些时间,三日后,在下必给姑娘一个答复”反正,三日后也不一定能找到他的人影。
白泷疾步上前拽住逃离的手,惬意地欣赏起男子漂亮的双眼“好阿,白泷可以等你三日”
其实,白泷犹豫了很久,虽然这“很久”并不算久。而到底是先“找玉”好呢还是先去寻尊主好?最后,她选择就近眼前的事务——玉。
于是……
太岳掌门关门弟子南宫世族第八代嫡系传人南宫少侠南宫公子南宫玉。终遇命定的劫数。
14。…第十四回
盘膝独坐苍茫之颠
云蒸雾缭,迷醉了眼澄澈了心
一袭白衣一股雪发,默念心诀,惊觉浮生似梦。
女子双眼浅眯,深寂的眸子掠过眼前数十名不知何时“现形”的白衣,渐渐还复了气息平定心神。
“尊主命我等护送小主前往东虞,请小主即日启程”
只听为首的一名男子所出的嗓音,白泷俏丽的柳眉顿时皱起。她讨厌“寒卫”甚于粗人,尤其像这样……眼前的男人正巧集合了狠绝冷酷于一身。冷的或许是气场,而声音竟然都能嘶哑的……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来折磨她的双耳。
“不去!”她干脆的拒绝,起身返回云雾之中的宫观——太岳。
前日,她随太岳传人南宫玉回山。说是“随”,其实不过单方面霸道固执的跟随,及利诱的成分居多。
只不知,太岳传人是故意被“利诱”了还是甘心被“色、诱”的。抑或是,对白泷这样“豪放”的女人动了真心,但无奈二人并不了解彼此,于是想深思熟虑一番再作打算。
南宫公子原想借口离开以此甩开女子,岂料,这大胆的女人竟不问详情,拖着才离开太岳正出门办事的他,折道又回了师门。
时辰倒转。
太岳第二代掌门“元妙真人”见那名才离开不久的爱徒竟突然带回一名女子,且看弟子的神色举止与往日迥然相异,再细心一瞧,真人心下顿时了然明白。
话道南宫,单名玉,字子瑜,乃是东虞南宫世族第八代嫡系传人。
然而事实,南宫世族并不姓南宫,其姓氏真正的根源还需追述大隼前朝之旧梦。
大隼前朝名为【韩】,而南宫祖上原姓弓长【张】,族中历代也曾出过或学士或将军或妃嫔,可谓荣福数代!
可叹世事皆有变数。正当世族最是鼎盛之期,张氏一族竟突然一律或是病疾或是伤残或是死亡,最终仅剩的几支族人也纷纷辞官归隐隐姓埋名,乃至不得踪迹。
待大隼太祖攻城改朝换代,张氏祖辈为避纷争纠葛,匆匆改了复姓南宫避居东虞,从此弃仕途改走经商之路。
当然,此乃南宫世族族秘,延至今日,惟有南宫世族各分支世家家长所知。
世家秘密一代传一代,谁也未料。南宫氏第六代族长嫡系曾孙,第八代族长之选——南宫玉,竟叫太岳第二代掌门元妙真人瞧去。
南宫世族第七代族长上香祭祖,为儿孙求福求禄。可谁想,孙儿自幼多灾多病,最终族长无奈,不得不忍痛割爱将嫡孙送入太岳宗派,冀望孙儿平安成长。而待长成,若能归回,则继任南宫第八代族长之位;若无法,则留居太岳,终生修道……
当下,太岳掌门回望南宫玉身旁同行的白泷,老人沧桑却清亮的眼中浮现出一丝丝微亮的光泽。他慈面颔首,抚着雪白的长须看似随意的打量女子的样貌,那莫名其妙的笑意,不悲不喜的神容,晃的女子眯起了眼儿。
白泷不喜欢白胡子老头探究的目光,所以她拉着南宫玉的手,无视殿上其他或惊诧或欣羡的目光,冷然转身离去。
南宫玉始终觉得此事蹊跷离谱的非常又非常。他问白泷的姓名,白泷应了。又问白泷的来历,白泷沉默。再问白泷的家世,白泷冷嗤。于是,除了姓名,再不得其它内容。
南宫公子不知,关于白泷自个的身世之迷,其实一直都是白泷内心的疑点。一开始她也无法确定自己的事,而即便知晓也不会作答。毕竟依她如今的来历,足以被撵出太岳被赶出武林被江湖仇杀……
针对南宫玉看似想要逃避的态度,白泷有些恼,不过那火气却被她有些面瘫的脸给遮掩了,但她仍以实际的行为表达了内心的愤怒。
入住太岳第二日,白泷就举剑指向南宫,开口‘……身子都已让你瞧去,你就打算不负责任了?’
其实白泷是想,无刃常说女人的身子是绝不可以随便让男人瞧的,若是瞧了便必须随他,当然除了医者。而所谓的“随”则是嫁,就是跟他走!
于是,当初懵懂的白泷理解为,既然被瞧去了身子就得嫁,那么那个瞧了她身子的男人,合该也是她的人。这是相互的事呀!
无先生若是知晓这一事,必会拿竹藤狠狠的抽打白姑娘的手心不可。但也怪他当初少说了一句:‘白泷不是普通女子,即使真让人瞧去,也无事,无事阿’
所以,世事难料。无先生粗心的教导,将白泷白姑娘引入了一条歧路!
当时,白姑娘与南宫公子的位置,二人的距离较远。所以白姑娘很是善意的替他人着想,担心南宫公子听不清她的质问,便用好心的内力扩了声音……
此后,南宫公子委屈地顶着太岳上下百把师兄师弟震惊且愤怒的视线,熬过了“水深火热众叛亲离”的三日。
为什么只有三日而非四五六?只因为第四日,也就是今日一早,即将远行的白泷白姑娘终于前来与他道别了。
南宫玉深深地觉得,这小女子的耐心有待考验。不过,胡闹了三日,眼下离开也好,若再不走可该轮到他逃了。
窃以为,白泷的离去,自个终于解脱,日后便可安宁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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