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团血在沸腾的红,望不到边际的黄,高可炙人的温度,残酷的景象仿佛已凝固了数千年,且将永不再改变。
一轮红日,狰狞的燃烧翻滚于头顶,无法正视它的光芒,只稍一抬头,便刺的眼痛,哪怕使劲的眨眼,也再无法将体内仅剩的水分换作多余的泪液。无际的黄沙,褶皱的沙层,连绵的沙丘,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股能叫人窒息且无法抗拒的死亡的气息。黄,又是黄,恐怖骇人的颜色在连续多日的行程中,不断刺激着一双渴望绿意渴望生存的眼睛,然而无法改变……偶尔能见,远处沙地上挺立着几株看着还算健壮的胡桐,坚强不屈的姿态,叫濒临绝境的人产生某些看似不切实际的希望。
茫茫无垠的沙海,难再捕捉的气息,寻不到回路的双腿,疲惫枯乏的身躯,一切的一切,叫人真已开始绝望,渐渐绝望,彻底绝望。
她完全不清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完全不知道一起走来的同伴都去了哪里。或许……或许都还活着,只是藏起来了,藏着……
“师父!师父!宇文!宇文!师父!!!”嘶哑干渴的嗓子,微弱的声息好似下一刻便会断裂破碎在这片满是绝望的世界里。
一个不稳,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再次摔倒在沙地上。一瞬间,沙表炽热的温度将全身烫遍,炙热的仿佛能将人烤成餐盘上的肉串。
“师父……师父呜呜呜……”
喉咙明明已经渴的再也吐不出多余的唾液,可一双灰蒙黯淡的眼睛,此刻竟还能渗出一丝丝名叫“泪水”的液物。
半阖的眼,已撑不住熬了两日未合的眼睑,随着血阳全面的烘烤,疼痛的身躯渐渐麻木的再无感觉。
轻嚅早已脱皮的双唇,左手轻颤,而见指间死死缠绕的,是一块撕碎了的白色布料……
狂风乍起,漫天黄沙,流动的沙丘,如洪水开始不断蔓延。
而她似未察觉,静静的半睁着空洞的双目,望着渐渐阴暗的环境,浑然不知自身的处境已是多么危险。
她好恨,恨自己的所作所为。只知胡搅蛮缠冥顽不灵的任性,只会自以为是理所当然的猜想。其实最可恶的是她,是她自己。
还记得那日,那日出发前的一日。
南宫少侠说,他一人进沙漠寻找医圣,其他几位可先随楼主回去,毕竟到了这一步,应该再无人与他的目的相同了。
师父说,南宫少侠去哪儿她就在哪儿,她与南宫二人同去即可,情况危险,其他几人没必要牵连。
宇文说,表姑母的安危最为重要,身为侄儿的他就该替那位远在京城的父亲一同分担,沙漠他是必去的,自身安危倒是其次。
小公子不说话,只拉着师父的手死也不肯松开。尤小六那厮却是滑稽,滴溜溜的转着眼珠说一堆废话,只道好汉绝不缩头。
卓侍卫本也要同去,但被宇文制止了,命令他留下与面具男子一同护送她与书雯回“无人村”等候。那时的她,心里还正计划着如何摆脱书雯,好跟着师父去沙漠开开眼界。愚蠢天真的,甚至想也未想如若真去了沙漠,是否还有那条命回来。
说起那位戴面具的男子,众人始终未能见着他的真面目。只知这人十分古怪,一天到晚谁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一般天还未亮就不见人影,到了晚上,人是回来,可一进屋就锁上门谁也不见,也不知在里头捣鼓些什么,以致空荡荡的竹楼,任由她们入住折腾。当时,这男子毫不犹豫就轻易答应送她与书雯回去,说是正巧有事上无人村一趟。谁信?至少她与书雯不信。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谨慎些总是好的。而也实在难以相信这人会如此好心,一桌饭一口价就要八百两黄金的无赖,竟然没向他们要一文钱,谁晓得他会不会半途杀害她们,再说只有卓武一人,又如何抵抗得了这人养的一群黄蜂?
此后发生的一切,都按她心中所想的进行。将书雯击昏绑在床上,带着干粮背上几只竹筒,一身简单的行囊就跟着师父出发了。
当走出山林踩上黄沙的那一刹,她对眼前这片难见边际朦胧炙热的“荒州”,内心终于生出再也无法忽视的恐惧,无措与茫然。
队伍一前一后缓缓前行,体力最弱的她,被师父的白绸拖拉着走在队伍的最后。只道是,全身虚脱体乏无力双腿绵软脚步轻浮。
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年那一日那一刻那一刹。仅仅是为了救她,就因为她一人,所有人,所有人就为了她……
为了自己所谓的梦想,她拼了命地闹着离家出走,离开了疼她爱她的父亲大人及母亲。因为心里的一点私欲,她偷偷将最好的姐妹书雯击昏,使了浑身解数只为了能跟上师父,还有那位宇文太子。以为只要与他们牵扯上了,那么她离内心埋藏了多年的梦想也会更近一步。可是……可是孰知这一切全都只是她一相情愿的幻想。现实完全不是这样,老天在她即将笑出声的时候,毫不怜惜残忍的剥夺了她的所有,她引以为傲的想法。
当时,狂风与沙幕笼罩肆虐,流动的黄沙在她身后瞬移,她头昏脑热也未发觉。转眼,众人一个接着一个,宇文、师父、南宫少侠、尤小六、小公子,全部陷入沙中。最后反倒是她,早早地被师父扯出险地,只傻傻的瞪大了眼看着五人被黄沙瞬间淹没。
她软着腿不停的嘶吼,跪在那片早已不动的沙地上,逐渐的泪湿开始疯狂的挖掘。
慌乱,恐惧,绝望……
没了,没了,全都没了。除了手中抓着的一块从小公子身上扯下的衣角,什么都没了。
就因为她,就因为她,就因为她……父亲母亲,祖父外祖父伯父叔父舅父义父们,皇太后皇帝陛下……所以人其实早就对她的行为失望透了吧?必然觉得她难以管教。她是如此任性妄为,莽撞虚伪,一直都不是个让长辈省心的孩子。除了维持表面的光鲜,她内在原来是如此的丑陋,如此虚伪可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原谅她,原谅她………
万念俱灰,闭上眼只剩一片黑暗。一切的一切,随着早已将她包裹的沙砾,一点点消去,瞬间湮没。
风,渐壮,比之前一阵更为强烈。吹散了刚复平静的沙地,卷走一层薄沙,及一块破碎的布角。
幽静的火光在水滴声中摇曳不定,清凉的环境较沙漠上的气候可谓天壤之别。
有人在唤她,又有人喂她饮下已多日不曾尝过的清水,极度干渴的情况催使她的喉咙自主咽下更多的水分。
好些时候,她还未从生与死之间回神,绝望的灵魂似乎仍然游荡在那片明黄的世界里。
“程小姐?程小姐?”
耳朵,似乎听见了谁的声音,视线由模糊至清“我……死了么?”
“呵,终于醒了”男子擦汗,苦笑“好着呢,阎王哪敢收你堂堂程家大小姐”
程凌琉恍惚中愣了片刻,即又猛地瞪大了眼面向另一个方向“师父!!!”
“……哎,救了你的是我,喂你水的也是我,你心里怎么只惦记着一人?”男子难得打趣她,笑容透着极度的疲惫。
“宇文,元丰?”她像是才发现身旁的男子,讷讷的开口。
宇文元丰,东虞太子殿下叹了口气“恩,总算还有些良心,记得本少爷的大名”
倚靠着石壁休息的程凌璃望着几位依然活着的同伴,双眼顿时止不住地迸出泪水。
原来,那日五个人并不是真的被淹入沙中,而是幸运的直接掉入古国上百年的遗迹里。今日,几人依然在地底寻找出口,却正巧见上头某块石壁忽然脱落,随即掉下一名女子。宇文太子眼尖第一个看见,先众人一步飞上前去将人救下。
不知该叹上天故意捉弄好呢,还是该笑程凌璃的运气实在强大。五人原本还在担心程凌琉一人会迷失在沙漠中,也想尽快出去与她汇合,但奈何遗迹太大,走了两日也未能找到出口。而程凌璃一人在沙漠中绕来绕去,底下五人也就如此在遗迹中走来走去,最终竟能在恰当的时机适当的位置双方遇见了。眼下状况虽然糟糕,但流动的地下暗河及吹过的微风,至少说明还有生的希望,一日半月不会死在这儿。只要找到了出口,活路终是有的。
程凌琉抿起唇扯了丝弧度,深吸一口气,紧绷了多日的身心顿时松懈瘫软。拾眸一望,正见南宫少侠又举起那只古怪的转盘,对着四个方向观测盘上的针条。可是,等了许久也只见盘中的针条依然绕着盘心环转个不停,不知结果究竟如何。前几日行走在沙漠里,白天众人都是靠这一东西判断方位,夜晚则又增加了夜空的星位判断。当然,这些深奥的东西全是南宫少侠懂的最多,其他几人也只有宇文太子能与他扯上几句。不过,照现在这种情况来看,一时似乎也难住了南宫少侠,只瞧他一直皱着眉不曾松过。
不知是否因为又尝过一次更为彻底的“死亡的滋味”,除了南宫玉,白泷及宇文元丰,另三人竟都是一副魂魄出窍空洞无神的模样。或是闭眼斜靠着一动不动,或是望着上方覆盖的石层傻傻的望着,或是呆呆的盯着自己的手也不知在想什么。
如此,迷迷糊糊地又休息了几个时辰,而以火光摇曳的方向来看,微弱的风大概是从通道右侧吹来,运气好的话前方或许会有转机。现下罗盘因不明因素无法使用,能凭靠的大概也只剩下个人的运气及自身的方向感了。
一路,众人默默前行。无人开口,也无人再有心闲话。
白泷不太懂如何去安慰人,而她更不会主动去观察或了解一个失落的人,所以她未能发现队伍中有人露出了迷茫的神色。这些日子过的,可比前十几年过的更为惊险刺激。而单是这几回经历,就显然已使某些人的思想及承受能力渐渐有了较大的转变。事后想想,后悔那是完全没必要的,毕竟是自己执意跟从。只是,像这样突如其来的经历,没见过多少风雨的三人,到底还是不习惯。
据大陆史书记载,距今五百年前,陆土西域曾有一国名【罗尹】,国之大大过今之燕,国之盛盛过今之隼,国人之美美过今之虞。那是块神圣而富饶的绿州,居沙漠之中四周环沙。当时,沙漠领域尚小,而广袤的绿州之中有一片湖泊广如大海,罗尹围湖泊而建,强盛而繁华,看似生生不息永不凋落。也因此,曾经的罗尹,就被游行的诗人赞誉为“沙漠之舟”。
它似一艘生命之舟,静静的停泊于沙海之中,历经百年不“沉”。
可是,再美的传说也经不起岁月及人为的洗礼与摧残。再坚固的城墙,若是一夕即倒,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却是由内部开始溃烂。
内忧王侯分裂,君王腐败无能,朝臣勾心斗角,后宫干涉朝政,外戚夺权篡位,百姓民不聊生。外患战事不断,各国虎视眈眈。如此一直不断的恶性循环,子民逃的逃躲的躲杀的杀关的关,再又战争令国家土地风貌损毁严重,日积月累,风暴一卷城墙崩溃。
最终,王朝灭亡,数百年的泱泱大国渐渐消失淹没于黄沙泥石下。【罗尹】也因此成为大陆史上最为神秘的传说之一。
几百年的沉淀,当初的罗尹古国,现今也仅剩几座暴风残留下的孤城,狼狈破败的歪筑于滚滚黄沙之中。
而看如今,这些所谓的城市似乎再也不能称之为“城”。四周除了捣毁的城墙错落堆散,城内除了三两处尚还砌着的石墩,单是第一眼望去,无人能够想象当初这儿曾有过一座多么繁华的城市。
剧烈的风沙,似是沙漠对古国的嘲笑,它毁灭卷袭了一切,只留给古国永恒的沧桑与寂寞。
沙漠之上有遗址,沙漠底下有遗迹,虽意义相同,但模样却完全两样。
地宫中,有雕工精美的玉器,有画艺精湛的器皿,有复杂难懂的图纹,有隐讳妖娆的壁画,更有不为人知的机关暗道及毒物。
44。…第四十四回
前方暗路难探,后方退路难行。地宫阴暗森冷,借着并不旺盛的火光,就视野能见范围只维持在距身旁最近的壁画及雕板上。
甬道狭窄,足下走的是白色大理石铺就的路子。左右石壁上描摹的彩绘是古国罗尹特有的画风,露骨开放却不庸俗。即便已时隔数百年,而当亲临才知,此地仍有一片皇廷金贵之气浓浓萦绕似不曾减褪半分。
六人自落入古国地宫已整整十日,先不说出口到底在哪个方向又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单就这几日的食物一事,却是最叫人头疼。水是有的,装了好几筒。干粮早已吃完,近两日众人也只是饮水度过。几人深知,再这么饿下去,怕是还未寻到出口就先闭上眼去了。可是又能怎样?这种连半条老鼠都没见着的鬼地方,能有水裹腹已是天大的幸事。而因队中无人知晓地宫确切的情况,又恐有机关暗算,除了走在最前头的南宫玉与最后头的宇文元丰,中间四人均是谨慎非常,不敢掉半分心思。
无人出声说话,死寂的空间里惟有一阵错落不一缓慢前行的步子。
不知是谁的肚子再一次发出“抗议”的声响,连续“悠远”的两声在森冷的环境下越显得诡异。
白泷揉了揉饿的发疼的胃部,狠狠心拎起竹筒又一次往嘴里灌水。待感觉冰凉的水刺激了身子,她皱了皱眉不再理会,而众人也一概越发的沉默。感觉到身旁的少年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白泷眨了眨眼偏望,就见少年满脸浓重的担忧,关切的看着她。
白泷扯了扯嘴,唇角现出笑意,无声回应她的无恙。
二人“眉来眼去”正看的温暖,却听前方忽然出声,随即队伍骤停。
不知何时已进入一间三面封闭的石室,石室宽敞,看不清室内陈设的物件,仅是几样像是祭祀用的器具,别无它物。
没路了?果然方向不对。
地宫岔路众多,岔路之间又分岔路,连接扩散而去像一张无法琢磨的蛛网,条条大路小道绕的闯入者晕头转向。
南宫玉与宇文元丰各举着一支火把小心谨慎的在室内绕了一圈,摸索着石壁看看是否有什么机关暗道。而留后的几人,则聚在一块警惕四周的状况。
气氛滞了片刻,就见打头检查的二人相望摇头,均未发现什么异状。
“……不好,快走!!!———”宽敞的室内顿时传开一道极重极深的回音。
急速后退的众人才迈出几步,便立即感应到脚下剧烈的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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