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起时未见白泷,心里难免又有些失落。
“年珠子!”
“噗——”正以柳枝洁牙漱口的太子殿下猛地将嘴里的盐水喷越过宫盂,这称呼……
那边,白泷将画卷小心翼翼的呈给太子笑道“你看!”
“这是什么?”太子摩着画轴,与几名宫人一齐揣着好奇的目光,将画卷铺于桌面缓缓推开。
娉婷玉女白衣团扇,情眸脉脉倚笑牡丹,柳眉愁聚,拈花望。只不知,花姬是因作画之人伤愁,还是为命运的无奈而苦?
只一眼,众人硬拉回视线,又是一齐将惊骇的目光射向画外的女子。
妙龄侠女白衣白发,寒目无情斜倚食桌,柳眉轻佻,举肉笑。敢问,仙子是因口中有肉欢笑,还是为鸡之歹运冷笑?
几个时辰前才经历过一回打击的宫人不敢再多做不切实际的幻想。唉,不将残酷的现实与心中完美的幻想作对比,该是好阿坏呀?但有时逃避么,也不是坏事阿。
“这是?”太子仰面看向那名正在喝粥的女子。
“皇帝说,她是你娘亲!”(燕帝说的?)
“………”
白泷见他似已激动的出不了声,心中很受感触,于是女儿家红润的脸上顿时浮现‘做了好事’的笑容。
太子昱霄怔怔的盯着画中的女子,又偷偷的打量正专注用餐的女子,困惑的比较起画中女子与现实中人的差别。
白泷见他眼中渐渐飘起薄雾,忙丢开啃了一半的瓜果,改捧太子的脑袋“乖!不哭不哭。不必谢,不收你珠子!”
她想,她都还没要求太子付给报酬呢,怎么就哭了?莫非他也舍不得那几颗珠子?
待外人退下,少年咬着唇,根本没发觉清冷的泪液早已开满了面容。而望着眼前女子的容貌,少年心里却莫名有无限地悲伤与委屈。
“为什么?”
“什么?”她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
“不哭不哭!”白泷噘起两片油唇,为少年擦去脸上的泪水,却见少年突然投入她的怀里抱着她,颤着气呼唤。
“为什么,为什么?母后她…母后,母后……”
“………”
从不明白孺慕之情的白泷,遗失了过去不知将来的白泷,她僵着茫然的神态,呆滞地望着苍凉的天空,毫无头绪。
父亲母亲,听无刃说,她曾经也有过。但可惜,她将那些记忆丢了,以致忘了他们,忘了所有……
怀里的少年尚能睹物思人,思他的母亲。可是她呢?该思该念的亲人又是怎样的模样?
为什么?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想不起从前的一切,为什么会对“珠子”特别的青睐,为什么“珠子”的娘亲会与她的模样如此相似?
或许,她该回去。
回去,问尊主问无刃……
不管那些丢失的记忆如何恼心
她想,她现在需要了
她需要知晓自己的姓名,自己的身世,自己那些从未谋面的亲人,甚至所谓的朋友……
12。…第十二回
那是晴初的午后,雨后天青的色泽恬淡如淑。
温暖的细阳穿过风幕漫步于琼宫玉楼之上,晒出金的金贵玉的玉质。
灼眼的光芒直映入女子灵动的眼里,眸波潋滟,美的竟仿佛能折射出其中的情感。她眼儿浅眯,扬起手贴着眉线,一对如猫儿般狡黠的目光微微弯成一对新升的月牙,盯着金玉堆筑的琼楼之颠,眼底暗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妖冶的唇线,无声地勾起一丝无人可见的邪意。那模样,好似一只偷了鱼干之后的猫盗,躲在阴暗的屋檐下窃喜品尝掌下的美味。
‘这是多么圣洁无价的光芒!若将她的珠子对着那光亮一照……此生就是为那一幕而活。’
当白泷暗自“垂涎”欣赏楼阁之间那道由太阳而折出的光亮,太子昱霄正抱着白泷送他的白兔,悠闲地晃在御花园东面的秋千上。兔子是今日一早出现在太子枕边的,那小巧的模样生的纯白可爱,未及半日就已深得太子喜爱。
白泷拿一小截萝卜抱着太子一同坐在秋千上喂兔。萝卜鲜红可口,但兔子置之不理,于是白泷继续喂它……
“它为什么不吃?兔子不是吃萝卜的吗?”
“……或许是这萝卜太大,小兔子啃不了”
白泷疑惑地瞧了瞧手上的,又打量太子怀里的,最后醒悟,停下了对娇小兽类的强硬之举。
花草呈着水亮的玉珠在树下轻颤,芳草清新的的气息随风飘入鼻腔,混着春泥的湿气,叫人顿觉神怡。
抓拢掌心一些透过叶缝撒下的光斑,太子安详中闭目,微笑着倚入身后的怀抱,脸上的线条似也渐渐柔和软化。
“白泷……”他轻笑,握住那只抚过他黑发的手“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吗?”
“不行!”
干脆的拒绝叫太子挣起身瞪大了眼“为什么?”
白泷的视线静静的浸入他眼底的情绪中,难见表情的脸上竟忽然笑了,而笑的却是极轻极淡,似一缕清风,不惹尘世之火。然,却无意撩拨了红尘。“白泷有很多事不能告诉‘珠子’,‘珠子’那么漂亮,白泷不想将你带坏。不过白泷离开了还会回来,不会让‘珠子’等很久”
他多想告诉她,他的坏事麻烦已经够多,再来几件也无所谓。然而,思绪一转,无奈现实的身份有太多的牵扯,也终究只能化作一句“……当真?”
她承诺般重重的点头“恩,一定会回来看‘珠子’”
他低下失落的面孔,余光掠过那些距他们较远的宫人,思虑着轻声询问“白泷可否告诉我实话?你到底是谁?”
白泷看他,太子看她,二人似谁也不让着谁的瞪着。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太子怀里的兔子眯上了红眼,久到枝头的叶儿早已落到了足下,久到二人的双眼都有些干涩。
白泷眨了眨眼移开视线,她抚着白兔,兔儿似也觉察到二人之间浓重的气氛,惊惶的颤起了身子。白兔这一颤令白泷蹙起了眉头,才意识到自己的体温特殊,刺激了兽类。这样一想,不由得开始担心,也不知每夜与太子共枕,会不会害了他的身子。
而白泷的轻轻一蹙,却又叫太子误以为她不想再与他多作纠缠,心中不免受到了打击。
“白泷……不喜欢我么?”
“白泷很喜欢‘珠子’,会一直喜欢!”她立即答复,显得十分真诚。
太子扭头,垂了眼角看着很是忧伤“你从未将我当作朋友,也从未告诉过我关于你的任何事,你果然不愿相信我…”
“不是……你想的这样”
“那么你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难道真是隐世高人?你回去之后,会不会也如江湖上常说的,来个闭关修炼十年八载的才会再次出现?那我岂不是得等很久很久?”
白泷歪了脑袋思考,隐世?闭关?莫非就是无刃提过的,白泷无法见着的高人?
高人?尊主?魔教?道士?和尚?尼姑?
“你……”一时,话还没出口,太子已瞪圆了惊诧的眼,呆立着尚来不及有所反应。只见刚才还在眼前的女子,倏地竟已飞上了远处高矗的楼阁。
“白泷!!!”他顿时慌乱,生怕女子会立刻离开。
白泷确实是会离开。此刻,她撑着单薄的身子,神色平静的吹着风,抬头遥望蔚蓝的天空,单足立在那段仅有她胳膊粗细的八角攒尖顶顶柱上,期盼的目光,似在等待,等待着什么。
又一道劲风,迅速撩起她胜雪的白衣白裙及白发。风,拨开绣着银丝的袖口露出一截细腻的臂腕,那苍凉的右手,高高迎举,终于迎来等待多日的“贵宾”。
阳光下,那傲慢的身姿扑腾开霸气的双翅,一双尖利的细爪似善解人意的,在即将落下时立马收起它的锋芒,乖顺的停歇于那段早已为它伸出的港湾。就此刻,在天为王的它,却似春燕一般,温婉地蹲在饲主的臂上,等待主人为它抚去一路的辛劳。
白泷无视白隼的目光,自然的解下它腿上的信笺,迅速一瞥,当即合掌,随即摊手任风吹去早已损毁的碎屑。
————燕京,同岵小巷。
“无刃也来了?”白泷面无表情的摩着白隼的脑袋,似在问它,又似自语“他来做什么?难道……”——找她?
她顿声,俯望下方及远处花园里突然多出的脑袋。许许多多的脑袋,全是她不认识的面孔。
因白泷一直放肆妄为的行径举止,颐养天年的太后及太妃终于在华妃董氏的哭诉下,走出了那座多年不出的深宫,然而等待她们的,却是这一幕曾几何时,仍叫如今的她们记忆犹新的情景。
女子的容貌,一如当年冠绝燕国独艳后宫;女子的白衣,一如当日吸引无数的眼球;女子的行为,一如当时叫人为之心惊……
鹰隼,一模一样的灰白颜色,一模一样的体形。女子独特的趣味叫后宫佳丽纷纷效仿,然而却气馁始终无人坚持。
女子的发,早已不是当年的黑,黑的似洗过千年的墨池,又如上等的绸缎,滑而不腻。如今的它,冷酷且陌生,却更加潇洒飘逸。不再是当年那样肯受世俗禁制,它终于挣脱了一切,带着皎洁的光,如王者一般震撼重现。
望着楼阁之颠的女子,燕国国君近乎疯狂的,挣开封锁了多年的思念的网。他最终没能忍住,喊出了忍藏多年的呼唤。他猜,定是她的魂魄归来了。而他又想,其实她从未死去,从未离开,她一直都在,只是现在才算回来。
那只隼,就是那只隼,他还记得,顶上有一截灰黑的毛发。是她最爱的养宠,宠到偶尔甚至忘记了他的存在,那是他曾为此而吃醋大怒了三日的白隼。
“芙葵!!!———”
正十分不解底下为何围满了卫兵的白泷,适时听见了皇帝的呼唤,而那人确实正朝她的方向跑来,不过那人口中所喊的人名,喊的是谁?
“白泷!白泷!!”又一道声音,像要撕裂了风拼命传来。
白泷回神,迅速跃下,只一会儿便立在太子面前。
“白泷,白泷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年昱霄喘着气,急忙扯着她的袖子不肯松开。
白泷揉着他的脑袋,想了又想不知该说什么。猛然间,她抬起忽然降了温度的面孔,冷厉的凝视前方站定的一群陌生人。而那些人,一个不落的,对她不曾逗留的目光,竟悚的差点窒了气息。只见个个苍白着脸,难以克制的颤了又颤顿时发寒的躯体。其间,一股带着威胁的煞气当头笼罩,将某些有意发难的念头,登时杀个片甲不留。
“……白泷”
白泷看太子眼露伤情,她看似平静的抱着他,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最终,在嘈言嘈语的烦扰下,白泷郑重又仔细地摘下颈上戴了多年的红绳,将一枚饰物挂在太子的颈上。细心望去,可见绳端坠下的乃是一枚铜钱大小的绣囊!许是因为已佩戴多年,绣囊有些褶旧。
这边,二人未见皇帝的眼中渐渐露出某种称之为惊骇的情绪。太子只是讶异,他珍惜的摸着那枚尚有女子体温的香囊,忘记了眼中尚在滚动的泪花。
白泷深深的凝望,似要将太子的模样铭记于心,看似无情的眼中却透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怅然。摩挲着饰物,似也要将绣囊表面的图纹浸入脑海,载入并不完全的记忆中。“听无刃说,这是白泷的娘亲……留给白泷唯一的遗物,保平安。我……苏醒的时候,身上只戴了这么一件饰物,虽然看着不值钱,但你必须好好保管,等白泷回来再找你要,好吗?”
年昱霄咬着已有牙印的下唇,睁大了叫水光浸湿的双眼,端详那枚绣囊的花纹,形似是一朵锦葵。
“我会好好保管,等你回来。但你必须快点,不然我可把它卖了……”
见他终于微笑,白泷瞧着瞧着,亦轻轻的眯起眼,竟察觉眼里也有了些恼人的湿意。
她无声的松开怀抱,留恋的再望一眼,转身吹出一道悠长嘹亮的哨声,招来那只等候多时的白隼。
女子转身的那刹,卷来的风似也对她作出了最后的挽留。拨开几片鹰儿翱翔时散落的白羽,踩着无数阳光,于半空划出一弧银亮的倩影。决绝的心似已不再眷恋红尘俗事,洒脱地不带走一丝云彩,挥袖离去。
离去的人未见,底下早已乱作一团。
皇帝滞然,丢了魂一般伸出双臂抓着那道根本抓不住的背影。任是宫奴侍卫如何搀扶保护,均是跌跌撞撞摔了一路。
太后哀叹着回望一旁低泣的无法克制的太妃,继又遥望苍穹,目送那名早已不是当年人的女子,无声的闭目合什,口中念佛。
一群赶来找茬看热闹的妃嫔无不僵峙,她们无神的望天,又诧异地看向那位平日严肃地不苟言笑,但此刻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君王,还有那二位神色不同往日的太后及太妃。于是各人的面上,渐渐沉寂的再无颜色。
而只有怀抱着白兔的太子,趁着忙乱之时悄悄退去了身影。回看夕阳,低头专注于回宫的小路上。抬手,温热的掌心捂的却是那件贴心的宝贝。
会回来吧?
一定会回来的,等等,再等等……
13。…第十三回
白泷找到同岵小巷的时候,无刃无先生正窝在一间极简极漏的屋舍里吃饭,那吃的就是一桌的馒头豆腐青菜汤。
无刃看见白泷的情景,只觉得她带着一脸的苍白及煞气,一身的风尘,好似下一刻便会累的倒下马上睡去。
“脉象沉滑,气血不足。真难得,杀人或被追杀也照样见你吃好睡好,这次又出了什么事?”
白泷扯回遭无刃劫去的手腕,也不问他为何会在燕国,开头直奔重点“无刃,我是谁?”
“白泷”答毕,捧起碗,吸了一口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发出一串极响的食声。
白泷垂眸,喃道“不是,白泷不是白泷……”
他未答,嚼着菜叶,明是粗俗的举止却显得非常文雅。又继续吸了一口比刚才更大的声音,嚼着笋呲呲作响。然而谁也未见那双眼中,深邃的眸子忽然暗沉许多。
白泷吞着干渴的喉咙,瞪着那桌简的不能再简的食物,冷然抬头“我到底是谁?”
夹起一块嫩的剔透的豆腐,沾了些酱汁含入口中,即见他回味无穷般抿了抿双唇“你若不是白泷,还会是谁?”
“白泷?那么白泷的家在哪里,家里的人又在哪里?”
“怎么,突然想见了?见了你又不认识还不如不见”无刃皱眉,以一种莫名其妙的眼光看她,但手中的木筷,却有一瞬的僵滞。
白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