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麻……老实说,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放弃了。
怎麼?
人之常情嘛,开始的时候还挺冲动,老想把错误纠正回来。时间一长就没了想法,就这麼飘著,顺其自然了……反正,也过去这麼久了,无所谓……
你骗人。
……好了,逗你玩呢,睡觉!
我还得问,你打算逃到什麼时候?
忘记啊。
……
忘记了之后,应该就能够心安理得地停下来了。
只能等到忘记?
还有啊,无处可逃的时候,自然就不逃了。
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屋子里已经被厚重窗帘过滤后的青白色的光线笼罩了,我舔了舔被暖气烤得快要裂开的嘴角,在床上滚了两下后,同猫般挣扎著地伸了个懒腰。
旁边还是猪似的鼾声,我翻下床想稍微开窗透口新鲜空气,拉开窗帘的瞬间眼睛被刺痛了,窗外已经是白花花的一片,整个世界像被放在PS里面漂去了顏色,层层叠叠的屋顶已经和铝制锅盖一般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阿川!
残留的睡意顿时没了影踪,转身一个箭步扑到他的床上,扒住他的被子开始生拉活拽。
下雪了!快起来看!……喂!不骗你,昨晚下好大的雪,都积上了!
他瞬间退化成了豺狼虎豹牙口下的一只兔子,闭著眼睛死死往被窝里缩,估计最后实在给逼上梁山了,蹭起来一把将被子从我手里夺了过去,伴随著一声极其野蛮的暴喝,操,要死人了是不是!下个雪丫有什麼一惊一诧的!小到大都看得要吐了,想挨打了吗你,去去去!
我还愣在旁边没反应过来,他便重新捂紧被子回到冬眠,自讨没趣后我穿上媲美极地考察的装备,裹得跟个豆包似的滚下了楼。
本人於青山绿水的南方从小窝到大,怨不得我会对这种天气现象抱有狂热地崇拜,一脚踩在楼脚厚厚的棉花堆里,那质感HIGHT到极点,於是我发挥自娱自乐精神,立马开始实践著幼稚园时代便扎根在脑子里堆雪人的构想。
搞著搞著,不觉天色已经大亮,太阳高晒,我累死累活积累起来的雪球被暖融融的阳光一照,表面上立刻起了层亮晶晶的水膜。
我停下来抹了把额头上细小的汗珠,热气从领子里直往外冒。
后天早上就要离开这倒霉地儿了,这第一场雪来得再及时不过,算是在安慰我吧?
总之,很久没有这麼心情这麼好地运动过了,我看著面前后现代风格的雪人,不觉地傻笑了一下,想著到哪里去给它加根胡萝卜鼻子。
不远处的街边小店开始卖早点了,看著摆在桌上热腾腾的豆浆油条,空了一晚上的肚子更饿了,一摸口袋里,好人有好报,居然还真有皱成一团的几块零钱,立马胸有成竹地奔过去了,琢磨著吃饱喝足了还能捎些回去,让那没情趣的家伙体会体会咱以德报怨的高尚情操。
正乐著悲剧就发生了,我大脚刚踏上路面,只听吱溜一声,缺乏雪天行动经验的我还没意识到是哪跟哪儿,整个人上下就倒了个个儿。
这一交摔了个欢天喜地,要不是还有那麼厚的衣服参与弹性形变的份儿,上牵引台是铁定的跑不了了。
地面上刺骨的雪水浸透手套传过来,全身上下尤其是屁股上的每寸骨头都在痛,我顾不得周围的人对我的狼狈保持著怎样忍俊不禁的神情,坐在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缓了好一阵子的气儿,才勉强把眼角疼出来的眼泪珠子压了回去。
缩了缩腿,正想要像个男人样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没想到用力不当加上注意力涣散,踩到后面的薄冰又是一个晃悠,半边身子紧跟著歪了下去,我刚忍不住要嚎叫出来,突然被一只及时显灵的上帝之手从背后稳稳地托住了肩膀,得以死里逃生。
那只手紧跟著使上了劲儿,一气呵成地将我从那混杂著冰渣子的泥泞里拉了起来,刚刚站稳本人便顾不上全身上下的污渍,赶快向这位还有点儿同情心的主致以崇高的革命敬意。
不好意思……多谢你,我一边尷尬地笑著一边回过头去。
对方的手却还没从我胳膊上放开,在两秒钟意识的空白之后,他的嘴角抽动了一点,冰凉的手指忽然触碰到了我的面颊,清晰地从我眼睛下面的皮肤上抚过。
傻瓜……泥巴都弄到脸上了。
我应声打了个寒战,慌忙地挣开他的爪子,几下蹦开了四五米远,脚下一个踉蹌,差点又是一次四脚朝天。
你……你怎麼可能……?
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微微眯起眼睛,像在我面前缓慢放映的一个幻象,厚重的衣角在空中微微晃动,嘴唇不真实地开啟著,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一样,我有这麼讨厌吗?说著他逐渐朝我靠近,也难怪……你躲得这麼费力。
我捏紧冰凉的手指,逃离现场的冲动在胸口激烈撞击,他明显注意到了我的慌张,停在了离我两步远的地方,叹了口气,你就不问问……我为什麼会在这里?
我一句话也没说,开始向后退,只退了几步,便干脆转过身,加快了速度。
苏锐!
这一喊不打紧,像是突然按准了某个开关,我哆嗦了一下,拔腿就跑。
不敢回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回了屋子里,把门碰地一扔,背靠在上面木訥地喘著气。
回来啦?已经起床的懒熊阿川闻声从卫生间里探出个脑袋,牙刷还插在满是白沫的嘴里,瞅见我找不著魂的表情,口齿不清地嘟囔一声,怎麼了?
我正不知道该怎麼做个要点概括,外面的敲门声就已经响了起来,轻微的震动透过朽坏的门板被加倍地共振放大后到达我的背上,那触觉如同下一秒钟就得迎来入室抢劫。
谁敲门呢?阿川说著便要走过来一探究竟。
不要开!我反射性地叫了一声,他吓了一跳,缩回了手,满脸狐疑地皱起了眉头,你把谁惹了?
正说著,敲门的频率已经很不客气的加倍了速度,我捂著快要炸开的脑袋钻进了卫生间,对呆在原地的阿川撂下一句,你只要敢开门,我就从这里的窗子跳下去。
哎,两分钟之后他发话了,夹杂在死不放弃的咚咚声中显得特无奈,不开就不开,你干嘛把厕所霸占了?逼我用口水漱口吗?
抵抗了大概十多分钟的光景,外面逐渐没有了任何动静,又坚持了半个小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拗不过阿川在我耳边噰歪歪强烈要求我履行外出购物的原计划,开始穿上大衣以身涉险。
行了,外面一只鸟儿都没有,出来吧,服了你,充当探子的他不耐烦地在门外巡视一圈后解除了安全警报,我这才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下了楼。
我说……咱今晚换个地方住吧?
啊?他再次扭曲了,可是……后天早上就走了啊。
我自知理亏,耷拉下了脑袋。
也不是不能,如果你觉得实在很有相当的必要的话……他像是看不惯我这种模样,万分勉强地补充上一句,反正,你也有自己的苦衷,我又不好多问。
我俩沿著积雪被清扫开的人行道走了一截,正要准备横穿马路而在四处张望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车子冷不丁从一旁插过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可能是人家前期隐蔽工作做得太好,我还没反应过来,车门便打开了,那一瞬间我以为这里会被演绎成绑架现场。
苏锐,好在现实中的陈旭阳只是叫了声我的名字,然后莫名其妙地笑了笑。
我惊惶地避开他的视线,看见他的眼睛我突然想起了曾经存在其中的轻蔑和绝情,像句恶毒的咒语,在我脑海里形成的阴影一直盘踞到这一分一秒,变成对我安全生活的一种威胁,我下意识地退到了还不明状况的阿川身后,他超尺度的身高足够将我们隔绝在两个空间。
我想阿川已经能从我的反应总结出我不欢迎他的结论。於是很自然地也跟著进入战略准备状态中。
这个场景让我突然想起,我曾经也这样带著不安躲在顾鹏飞身后,远远看著他拿我没輒的脸,在头脑中重叠了。
陈旭阳大概是碍於有个人好死不死地插在中间,有点泄气地说,不管怎样,你连站在我面前说一句话都不可能?
阿川,我们回去吧,东西到了那边再买不一样吗……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死死拽著阿川的袖子催促著。
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麼才找到你的?……这两年……两年了,你一丁点消息都不留下,你知道我的感受吗?陈旭阳自然不是省油的灯,扮起哀怨来一装一个准,那语气真让我恨不得有谁能在旁边放喜唰唰来当背景乐。
他这种一贯的以自我为中心的论调让我反感地皱起了眉头,一把拉起阿川的胳膊想撤,他於是上了点脾气,赶上来就想怎麼著,手是抬起来了,要想碰到我还欠把火候。
请等一下,他好象不想和你说话。阿川见著气氛不对,忙发扬其狗拿耗子的人道援助精神。
你是哪里来的?陈旭阳语气带刺,却是克制了。估计是见著这保鏢还有那麼几斤疙瘩肉,来硬的顶多落个鱼死网破。
我是他朋友,阿川回答得不卑不亢,估计是仗著身高优势,表现很是英勇,有什麼话坐下来商量就好,何必搞得吹胡子瞪眼睛?
你不让他跟我面对面,我找谁好好商量去?
阿川沉闷了几秒,似乎又觉著这廝说得有道理,转头请示我,要不你跟他说说?
他话音刚落,我便空开了三等身的距离。
你……!陈旭阳眼看著我得溜了,顾不得这片人肉栅栏,一把推开了阿川三尺远,他那追击的姿势刚酝酿个开头,我已经脚下生风了。
年青没有什麼不可能,跑了几十米后面始终不见能匹敌的,小心放慢速度后我快步走回旅馆房间里,将门牢牢一个锁死,再堆台桌子上去。
倒在床上缓过气来,心脏已经同上满发条的跳蚤,以超快的频率顶得胸脯不停地鼓动,脸和耳朵都烫得像被谁狠狠给了一耳光。
我想起来了,就像他最后给我的那一巴掌,那种感觉原来一直被我的皮肤牢牢记著。
怎麼回事呢,明明忘了的,明明是上辈子那麼疏远的事情,等他出现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没用,还是什麼都没有淡去,那种死不去活不了的感觉,竟然从来都没有真正摆脱过。
陈旭阳,我们之间的那些破事儿,我已经不会再去争辩个青红皂白了,我也不能强迫自己完全忘记你,虽然我时常跳过一大段,只想好笑的事情,最后也是无可例外地汇集到最悲痛的句点。
想想看,费了那麼多年工夫,一点一滴建立起感情的人,一夜之间,冷眼相向。如果说顾鹏飞把我打成了半个残废,那麼陈旭阳,你就是杀了我。
如果你真的明白那种怕,就在这什麼都还没重演的时候从我眼前消失,我就会把这次再见当作一个临别礼物,一个未完待续的安慰,因为我好不容易学会了独自生活,就像曾经习惯了你的陪伴那麼难。
鬱闷了约莫十多分钟后,手机开始叫了,是阿川打来的。
喂,你在房间里吗?他劈头问了一句,没等我支声,接著说,我在楼下,下来吧,去吃饭。
吃饭?
旁边这位陈先生说请客,要你赏个脸。
我倒抽一口冷气,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他还没走呢?你立马给我回来!
怎麼了,呆北京这麼久了我还没去过那麼多星星的饭店呢,你不感兴趣?他的声音显露出非常老实的期待。
你丫别专挑这时候犯贱行不行!我说著就已经想爆血管了。
神经质,有我在,难不成谁还能把你吃了?
算你说对了,你旁边那廝真会吃人,陈旭阳,老样子,收买党内叛徒的手段一等一的高。十几分钟的工夫,和我朝夕相处了一年的兄弟就能变成他的爪牙。
我肚子饿了,你快点下来吧?他继续没有罪恶感地催促到。
要去丫自己去!差点就摔了电话。
……那好吧,等完了给你打包回来,省得你说我吃独食。
气得鼓鼓地干等了半个多小时后,爱占小便宜的打道回府了。
开门,大爷我回来了。
……你没带什麼不该带的东西来吧?
我用我的下半身担保外面儿没别人。
阿川向来说一是一,於是我想都没想就去开了门,见他满面红光两手空空地站在面前。
不好意思,太好吃了,没给你剩下。
心领了,要搁抗日战争年代,你八成是中国史上第一个汉奸。
挪进屋后他立马瞅见了地上的箱子,忙问,你这是怎的?
收拾东西,明天换个地方住,趁你还没帮著人家出卖弟兄的当儿。
喂,没这麼绝吧,你真不打算理他?看看,一顿饭回来,立场完全对调过去了。
吃了人家的东西胳膊肘就往外拐了,他给你搞了什麼腐化工作?
搞倒是搞了,放我身上没多大用,是我个人觉得挺同情他的。
呵呵,好啊,你知道什麼?少多管闲事。我忍不住有点情绪激动。
我知道,我知道他从美国飞过来,马不停蹄地找了你五天,那执著啊……要不要再详细点儿?说著,他故意慢悠悠地挪到床边坐下来,不慌不忙地翘起了二郎腿。
我保持著蹲在地上的姿势,沉默一分种后,又开始自顾自地收拾东西,当什麼都没听到。
他咂咂嘴,突然说,你不是一直很感兴趣,我身上这玩意儿是怎麼来的吗?
我抬起头,看见他撩起了上衣,露出那个深褐色的伤疤。
你说是和流氓打架。我没有表情地回答。
拜托用点脑子想想好不好,是打架的话,就落别人身上了。
我不想跟你耍贫嘴,我扭过头去,继续拣东西,动作粗暴了许多。
话说几年前……我干的坏事,差点害死一个人,他讲小说般开了个头,将头向后仰去,彻底倒在床上做大字型,眼睛死鱼似的望著天花板上发黄的污渍,说,而他还给我的这个伤,也差点让我死掉,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了,哪里都找不到,干净地像一个程序被从电脑上删除了,一点点后悔的余地都没有留给我……
这一招确实狠,我发现自己都无法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