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朝剡大笑了声,“笑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做如此之事的人又呵止我紫衣侯一人?”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刺向我,让我浑身打了寒颤。
“你敢说,此次劳师发兵远征东瀛不是为了他?”
是的,是为了我,是我用自己的身体和一生的尊严换的。换的又何止这些,分离的骨肉,失怙的幼儿,离散的妻子,纷飞的血雨,白骨累累……
“十天!”
什么?我和朝旭一起抬头。
朝剡的脸上又浮起那种似有若无的淡淡的笑,手指轻轻抚弄着翠绿的扳指。
“只有十天考虑的时间了,陛下。”他紫色的双眸厉光依旧,可不知为什么,我在那里似乎看到一种绝望的味道,绝望的毁灭意味。“十天后,请皇兄下旨。”
“如果,朕坚持呢?” 朝旭皱起了双眉,面色一片阴郁。
朝剡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晕,红得诡异,红得奇特。
“皇兄觉得呢?”他淡淡地笑着说。
“你疯了。” 朝旭低声地说着,却毫不掩饰地叹了一口气。
“我早就疯了,五年前……就疯了。”朝剡端丽的容颜上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转面向我,“告诉他,如果明日凌晨,鸡鸣前他还不回来……我敢保证,那个小小的孩子一定再也见不到天明的阳光。”天,一下子暗了下来,将天地万物笼在一片黑暗之中。轰的一声巨响,过了很久,天边亮起一道刺目的闪电,将天幕扯开一道惨裂的青白色缺口。如倾盆一般,豆大的雨点从天重重落下,雨声震撼了天地,沉重地溅起漫天的雨幕。
朝剡走后,我们沉默了很久。
他高大的身躯向我覆来,而我却只呆呆地望着黑幽幽的窗外。
“痛不痛?”温热的指尖拂向我红肿的脸颊和破裂的嘴角。头一偏,我闪了开去。他不作声,不发怒,只定定地注视着我,看得我手足冰冷,心撕裂般激痛着。
“送给你。”摊开的手掌上,一个扁平的玉匣中,躺着一枚鲜红的,扁圆的果实,果实的表皮坚硬而粗糙,上面长满了锋利的芒刺。
“如果。”
他拉起我的手,将玉匣放入我的手中。“这是西夷国进贡的如果。一共有两枚。昨夜特使才到京中,朕清晨赶来,是想将其中一枚相赠……”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他拥我入怀。
西夷,就是进贡了两个美女,让他纠缠了十日也脱不出身来与我一见的西夷吗?我蓦地抬手,狠狠地,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捂着脸,震惊的表情深深映入我的眼帘。我看见,被羞辱的怒火在他的眼瞳中勃发,残杀的冷酷在他的嘴角聚集。我静静地等着,等着火山爆发时灭顶的摧噬。可是他只是这么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站着……
今夜,我会再来找你。
这句话,为何如此清晰地回荡在他已消失的房间里?我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手中握着那冰冷的玉匣。
西夷的贡品!没来由心中一股怨气,我抬手就要向窗外扔,可是,脑中灵光一现,我及时地停住了。
如果!就是那三十年才能生一颗,长在雪山绝壁之上的珍稀异品的如果吗?就是世所罕见,普天之下绝不会有超出十枚的如果吗?学医弄药的人梦寐以求的,终其一生也难得一见的如果吗?
掌心好热!我打开玉匣,鲜艳的红色果实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半分奇特之处。“啊!”
我短促地叫了一声,触摸它的指尖缓缓地渗出一颗血珠。
“如、果……相、思……”多年前那本薄薄的药典书页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颤抖着手,我把它……放在了……贴身的胸前。
烛光摇弋,将阿颜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眼垂着,长长的睫毛拖出淡淡的弧影。红黄的烛火将他玉一般洁白的脸也映成了红色。他静静地坐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他,“要回去吗?”
他垂放在膝上的手慢慢地收拢,指节处泛起了青白色的光泽。
“摩诃勒……”“阿颜!”我握住他冰冷的手。
“我不可以失去他,不能再失去了。”他的唇和他的脸色一样苍白。“他……曾经……在我的面前……”阿颜捂住了嘴,脸上现出极度痛苦的神色。我拍拍他的肩。他蹙着眉尖呻吟着靠在我的肩上。
“我的叔叔、婶婶、堂兄、侄女……在我的面前,他亲手……杀了……”阿颜的身体在的肩头颤抖,指尖的力度痛得我冒出了冷汗。“那个时候我十七岁,他才只有十六。我忘不了,他脸上残忍的笑和冷酷的眼神。”“阿颜!”我紧紧抱住了他。
“一个一个,剑举起又落下……他逼我看,逼我听,杀了他们的人是他,可是害了他们的人是我啊!”
湿濡的布料贴在我肩头的皮肤上,烫得我心揪成了一块。
“每杀一个,他就笑着问我‘你还想不想走’,不等我回答,又举起剑……”强烈不安如潮水般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记得你说过,你爱着他,他却不爱你……”
推开我的肩,阿颜将头埋入了桌上曲起的双肘中。
“我爱他,所以杀不了他。他不爱我,所以他只想留住我的身体。他明明知道,那样做只会让我恨他,恨他一生一世,可是他依然坚持。不管是恨是爱,我的人永远只能锁在他的身边。我就像是他一个人心爱的玩具只可属于他一人,就算哪天玩腻了,玩厌了,宁愿亲手毁了,烧了,也绝不会放开它,让别人捡了去。”
“我被他用铁镣铐着关在密室里,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因为那时的我已经完全疯了,疯得认不得任何人,疯得只想伤害自己。”阿颜缓缓地抬起头,脸上已看不见任何的泪痕,蓝色的双眸里闪动着骇人的利光。
“皇帝当时刚刚即位不久,吐蕃汗王最信赖的左丞相一家无故在出使新唐送登位贺礼期间遇害,而身为藏传巴颜活佛的转世灵童的我也同时失踪,这件事当时引起了两国之间极大的危机。皇上的确很聪明,一方面在边疆集结重兵,炫示国力,一方面亲书致歉,将过错推给京师守卫,处置了朝中十八位无辜官员,又谴使送了汗王无数的金帛,才平息了这场纷乱。”
“有这样的事?”我手抚额头,“真不敢相信,紫衣侯对你的执念如此之深,至于朝旭……他的手段未免太狠了些,只可怜了那般无辜代罪的臣子和一帮寡母孤儿。”
“如果是为了天下,我们有什么事做不出来?”阿颜冷笑一声。
不是不明白,只是,离开宫闱争斗,朝堂倾轧已经太久了,久得我已快忘却了。“后来呢?”
“后来……雅各找到了我。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她自幼年就被选为圣女,自小和我一起接受严格的训导。一直不相信我已身故的雅各,说服了族中的长老,独身一人来到了中原京师。她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打探我的消息,虽然皇室中人对此讳莫如深,但还是让她查到了蛛丝马迹,随后乔装混入了紫衣侯府。她的嗓音特别,为了找到我,她不惜用药暂时封住了自己的声音,取得朝剡的信任后,成了密室中的一位侍女。”
雅各她会这么做我一点也不会觉得讶异。她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我不长大自己是该恨她,还是该谢她。是她救了我的命,可是我常想,如果当时她见到我后能一剑刺死我,也许我们现在就不必如此相互折磨了。她恨我,我不怨她。我跟她说过,我的命她随时可以拿走。”我隐约猜到了,雅各找到了阿颜,也用了什么手段将阿颜从疯狂状态中拉了出来。
“我宁愿一辈子生活在那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没有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或许那时的我会更加幸福一些!”“你会不会认为我很可笑,很无聊?”阿颜用他琉璃一般的眼珠看着我。
“不会。”我摇摇头。也许只是做个简单的木偶,人会比较容易满足一些吧。
我的手,捂上了胸口,坚硬的匣内,是那枚艳红的——如果。
“人清醒后,必须面对的一切。只是当时我才悲哀的发现,我的勇气和力量早已不知何时失落了。我是被佛抛弃的人,没有脸面也没有了资格。虽然有雅各的陪伴,但我已对阳光产生了恐惧,我只能缩在小小的,不见天日的暗室里,等着夜晚,他到时带给我的安心。雅各气我,骂我,甚至要拿剑杀了我,可是我不管,我强迫自己忘记过去的一切,亲人,故乡,身份,甚至性别。我的生命里只剩下一件事——等待,无休无止的等待。”
“那段日子,他高兴极了。”阿颜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脸上泛起了朵朵红云。“我终于清醒了,不再发疯,不再痴呆,而且,我死心地放弃了抵抗,乖乖地留在他的身边,像他数不清的姬妾那样,每日等候着他的临幸。”
“他把我从密室中放出来,任我在内庭走动。人们像看怪物一样地看我,就算有恶毒的咒骂也从来不在我的面前说。直到有一天,他的一个极受宠的姬妾不知什么原因冲到了我的面前,当着来往的侍从婢女狠狠地打了我一记耳光,说我妖媚惑主,说我逆伦背德,说我狡猾淫贱。我被她骂得无还嘴之地,而她要她的几个侍婢把我推入了荷塘。我本来武功未失,这几个女子根本不能近前,只是当时我想,就这么死了倒也干净,既然自己下不了手,有人帮忙总是好的。”
“雅各跳到水中把我捞上来。当天,朝剡没来找我。第二天,我听说了,”阿颜叹了口气,“那个女人,被沉入了荷塘……身上还有六个月的身孕,那些婢女,被他斩断手足发卖到了妓寮。”
我听了浑身一战,六个月的身孕……他当真连自己的骨肉也不放在心上。
“他有无数的女人,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得到他长久的宠爱。一旦失宠,就会被他弃如敝履,只有十八岁的他,心狠手辣得如同鸠比百魔,总有一天,他也会厌倦了我,将我弃掷一旁,或是像他对待那些婢女一样,卖到何处去。所以我终于下定决心,和雅各回国。”
我心中暗暗叹息,如朝剡那般聪明的人又怎会让他们轻易地脱逃呢?“他那搬心机深沉的人又怎么让我们轻易地脱逃呢?”阿颜苦笑了一声。“他早就发觉雅各的身份了,只是他一直不说,他就像是个猎人,在与自己的猎物玩一个刺激新鲜的游戏,他随时关注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等着我们行动的那一天。”
“他给我们下了药。”阿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色发青,“是极霸道的春药。我们,在不能自已的状况下……有了关系。”阿颜痛苦地喘息着,手指深深的插进了桌布中。“雅各是圣女,如果这事让族人知道,等待她的会是烈火焚身之刑。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他他竟然就在旁边看着,然后,当着雅各的面,一次又一次地……”“好了,别说了!”我用力抱住了他发抖的身子,“别再说了……那些让你痛苦的回忆。”
阿颜抱着我,终于哭出声来。
“上天为什么要如此待我,既要将大任于我,为什么不让我劳筋骨,饿体肤,却偏偏用这种方式。如果,我没有因为好奇随着叔叔来中原,如果我没有因为新鲜偷偷跑到御花园,如果我没有因为喜欢而轻易随他入府,如果我没有见过他,爱上他,是不是就不会弄到现在这个地步?”
我无语。
“爱和恨常常只一线之隔,离得近了,就分不清究竟是爱还是恨。”阿颜璀璨的蓝眸凝望着我。
“我是被佛抛弃的人,命中注定不会有好的结果。流樱,你不一样,还我不同。答应我,别像我一样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世上,哪里会有真真正正的——爱情?”
远远的,窗外传来了阿颜轻轻的低吟:“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雁,老翅几回寒暑……“
万劫不复吗?我闭上了眼睛,心的沉沦又岂是受人所控的?
门外,响起了熟悉而疏离的脚步声。
就算心中再不愿意,早已溺于肉欲的身体还是被轻易地唤醒,我神志迷惘地看着他压抑的神情和在我体内左突右撞时发出的欢愉喘息,他的气味充塞了我的整个鼻息,他的汗水滴在我的脸上,身上,刺激着我全身的敏感喷薄而出。我尖叫着发出愉悦的哭泣,在紧绷的断裂在好释出久违的激情。
阿颜说过,爱和恨,只有一线之隔。如今的我,身处灭顶的潮水中,再也辩不清,再也分不明。只是心中的那一点残念,他可以听得到吗?
好久未修剪过的指甲在他潮湿的背上划出道道痕迹,“我……恨你……”口中发出破碎不堪的呼吸,换来的却是更加猛烈的攻击。
身体热得发烫,心却渐渐冷却。
今夜,我将再一次的沉沦。
第七章
七天,在我的耳边述说着无尽的爱语,在我的床上翻覆了无数的云雨。没有早朝,没有威仪的七天。
他腻在我的身边,用痴迷的眼神慢慢地融化我的坚持,用过往的回忆唤醒我的脆弱。我在他的怀里被欲迷了眼,被情惑了心。忘了如何呼吸的我只能迎仰着他的呼吸,我第一次主动地吻他的唇,应他的要求在他的身上扭动自己的身躯。我用自己的身体取悦着他,也取悦了自己。七天里,我忘记了身边的一切,眼里,心里,只剩下了他。
第八天的清晨,我被窗外啾啾清啼的鸟鸣惊醒,身畔的枕上留着他乌黑的发丝,衾中还余着些微的暖意。我懒懒地伸动着酥软的四肢,移动着又酸又胀的下体滚进了他的枕衾。脸在落着乌丝的枕上轻轻的摩挲着,淡淡地香气扑面而来,让我似乎又感受到了他温暖的怀抱,我轻轻地唤着他的名,记着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门外响起了一长两短的敲门声,是点点和小小。他们身穿着青色的宫服,手中捧着温水和手巾,怀中抱着洁净的新衣。此时的我,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量也没有,习惯了他们服侍的我任他们掀开我的锦被,任他们用沾着温水的湿巾擦拭落满红痕的我的身体。我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在事后替我拭身时的表情。点点涨红了脸,小小青白了唇。说起来,他们的个子都长高了啊。
小小对我比划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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