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阿颜的声音显然少了很多声势,只是那强忍着的痛苦和愤怒,就算我闭着眼睛,也感受得一清二楚。“我……我已经……什么都答应了。你为什么,为什么……”
“答应?你什么也没答应过。我知道,躺在这里的人只是你的一个籍口,回来见我的籍口。”他得意洋洋的笑,“我的阿颜,你果然是没有我不行的。”“我杀了你!”
“你舍不的。别说你中了我的血玲珑,就算你现在好好的,一样也舍不的杀我。”“他舍不得,我舍得!”
“雅各姑娘,你以为你可以吗?”阿颜无法动手,雅各也没有动手。“你为什么不好好歇着呢?夜风大,你还是回床上去吧!”
我没有回头看他。他的声音,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为什么不肯说话呢?”他轻叹一声,没有半点懊恼忧心的样子,却充满了猫捉住老鼠时尽情玩弄的得意。
他伸出手,轻轻地把我的脸转过来与他对视。
“你,不想见他了吗?殿下!”
他的皮肤很白,白得并不健康,就像是一直在黑暗中蛰伏的人,褪尽了阳光的颜色。他的发色很淡,发褐的长发又柔又亮,高高地束在精致的玉冠之中。
“你啊,怎么也把眼睛闭上了呢?难道你不知道,你的眼睛有多美吗?”他啧啧有声,手指在我的脸上滑来滑去,“真是难得啊,居然可以看到殿下如此娇弱的模样,如果让他看到,不知道会怎样疼你,只怕,连正主儿也要忘了吧!”
“……”我试图转头避过他蠢动的手指, 下颌却被牢牢地固定住,动也动不得。“真是奇怪!”他口中喃喃,“明明长得那么像,可为什么我只会对你有兴趣呢?流樱……哦,不对不对,应该说,正仁殿下。”
我猛地睁开眼,狠狠地盯着他。
他脸上依旧是那悠然的淡淡的笑。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咬着唇,艰难地说完话,早已喘在了一处。“好可怜哪。”他摇摇头,脸上却看不到半分同情之色,“半年前看到的殿下是多么英武俊朗,可如今……”
他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拨开玉塞,在掌心倒出一颗雪白的小拇指大小的药丸来。他伸手到我的面前,淡淡的清香迎面扑来。
是天山雪莲!
“这是疗伤圣药,虽然不能根治你的伤,但可以暂时减轻你的痛苦。”看我迟疑不决,他挟着白丸放到了我的唇边,湿热的气息吹乱了我耳边的落:“你,不想见他了吗?”
我的唇张开了一线。
清凉的药丸顺着食管滑落到胃里,冰凉中略带着雪莲特有的淡淡苦味,我体内乱窜的真气渐渐平息,胸口的剧痛也轻了不少。
“说实话,我不得不佩服你,你的身上新伤旧伤,轻伤重伤有一大堆,以你的伤势早就应该见阎王了,可是你居然能挺到现在,除了毅力惊人,身边还得有个高手每隔一段时间发功为你续命,更得有个精通医理药石的神医用药替你悬命。高手是谁我当然猜得到,只是那神医是谁,殿下可不可以告诉我呢?”
“你既知晓,何需问我?”我靠在窗台上,静静地等待药性完全发挥。他笑了起来,身上字紫色的锦服随之轻轻抖动,绣着精致蟠龙暗纹的衣服,非麻非绸,非革非布,映着阳光,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走近我,把我拦腰抱起,轻轻放到了床上。
“我听说,东瀛有双璧。未知公主姿容绝世,聪慧刚强,心思缜密,志向之高丝毫不让须眉男子。正仁皇子少从明师,一身武艺在东瀛鲜有敌手,而一手使毒用药的本事更是让许多心怀不轨的人退避三舍。当世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对双璧觊觎垂涎。如今,未知公主已为我新唐皇妃,正仁皇子嘛,外传已战死殉国,但我知道,他不但没死,现下还正在我府中做客。”
“你会做我的‘朋友‘,而且会是很要好的‘朋友’,对不对!”他脸上带笑,目光却冰冷地盯着我。
紫色的瞳仁。
他有一双异于常人的紫色的瞳仁。
如果没有与他近距离对视,很难发现,他那双凌厉的目光下,那带着异样紫色的瞳仁。
我有些怕他,并不是怕他的心机和手段,而是他那双可以轻易蛊惑人心的紫眸,和那与某人身上极其相似的气势。
“你外面的伤口虽早已痊愈,内伤却更加严重,你精通医理,却不找地方静养,服些固本培元的良方,只是一味地颠簸赶路,一路之上,又不知服了多少只求吊命,不管伤身的猛药,你的五腑六脏皆已受损,如果没有异草名药加还是武功高强之人帮你运功疗伤,你的伤就算扁鹊重生也绝无指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额头几乎要碰上我的,紫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我,像要看到我的内心深处。“因为你根本不打算活下去。”
“不是……”我虚弱地反驳。“因为你根本打算见了他后就死,最好是可以死在他的面前,或是……怀里。”
“不是!”我挥手打去,还没落下便被他牢牢地抓在手里。
“那其实不需要如此,就算要他出兵为你家族复仇,也不需用如此激烈的方式。”
不是这样,我,不是想这样!内心里大声地喊着,口却不能言语。
我,只是想,见见他。眼眶热了起来,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
“你的家族并非只剩你一人,除非你知道,就算你的妹妹,他的妻子跪下来求他,他也不会答应出兵。但如果是你,或许另当别论。”他不肯出兵?小雪跪下求他……他也不答应,为什么?为什么!
我瞪大了眼睛,一股恶寒从脚心直上头顶。
“因为不小相信,不相信你死了。如果出兵,他就相当于承认你已不在人世。”他冷冷地哼了两声,“傻瓜,真是个傻瓜。”
他说谁是傻瓜?我,还是他口中的“他”?他放开了我,优雅地起身。
“不管怎么样,我总算是确定了一些事。”他突然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开怀大笑起来。
“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殿下。遇见了我,你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不过可惜,只能实现一半。因为,我一定会把送到他的手里,而他,一定不会答应让你死在他面前。所以,你可以活下去,他想你活多久,你就得活多久。”
“难道你不知道,我那可爱的皇兄,一向是把稀药贵材当饭吃的吗?”
朝旭……我的胸中一阵刺痛。
“等一下。”我喊住了将离去的他,“阿颜,阿颜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转身,意味深长地对我笑笑:“他死不了。我不准他死,他就一定得活下去。有雅各和那个小娃娃在我手上,他更乖了,想见他吗?等你进了宫再说吧!”
“你放心,我不会要你报答我什么的。毕竟,我送你去,原本就没安什么好心。”他大笑着,出了门。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紫衣侯——李朝剡。
带上房门李朝剡勾起了靠在门旁的人低垂的下颌。
“你都听到了吧。现在还要说我言而无信吗?”
他皱皱眉,一把扯下了那人头上裹着的黑色头巾,蓝色的发如瀑坠落,落了他满怀。
“我说过,在我的府里,你根本不需要把自己的样子隐藏起来。在我的府里,还有人再敢说你是妖怪吗?”
“没有。”他扭过脸去,低声地说:“只要不是在主宅,就不会有人说。”
“你是想说,只有主宅的女主人会这么说吧?”李朝剡冷冷地说,又把阿颜的下巴抬高了些。
阿颜闭上了眼睛,原本令人恐惧的紫色早已褪去,只在眉心处,还隐隐约约露出一点淡淡的莹紫。长长的深蓝色的眼睫轻轻颤动,在雪白的眼窝下方映成两弯美丽的阴影。
李朝剡轻轻地笑着,伸手勾住了他纤细的腰身。
“很好,你越来越乖了,阿颜。”
紧贴的身躯密不可分,纠缠着的唇舌或浅或深。空气中传来了衣帛撕裂的细微声音,和不经意之间流泻而出的,轻轻的喘息。只是,有一道晶莹的光芒,在阿颜的眼角忽隐忽现。
第四章
“我一直在等你。”
濯泠池边,他向我伸出了双手,削瘦的脸颊上,我所熟悉的黑色眸子熠熠地闪着光。
“我知道,你不会死的。所以,你一定会来找我。”
就像在海中漂泊已久的人看见了久违的海岸,我奋起全身力气扑进了他的怀抱,感受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温暖。
“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了,朝旭。”贪婪地看着他的脸,享受着他坚实的臂膀紧拥着我的感觉。
“我有……多么的……想你啊……”近似低喃地喊着他的名字,我在他的怀着陷入了沉睡。我不怕他知道我的心情,因为,他怎么能听得懂我用的语言呢?
“流樱,醒醒,你快醒醒!”有人在拍我的脸,那熟悉的声音,是谁?是谁!
白花花的模糊渐渐结出一个个清晰的图象。我看见,一双深如秋潭的眼。
“你醒了?你醒了!谢天谢地,你总算醒过来了。”他像孩子一样又笑又叫。
“你昏迷了整整十天了。”他用双手拢着我的手,“好几次,我以为你会再也挺不下去。可是,天可怜见,你终于还是醒了。”
“我好想你!”他轻轻地吻我的指尖。
“我也是。”我发出微弱的声音,但,不是用汉语。
“什么?”他的眼睛放出了光芒,把耳朵凑到了我的唇边,“你说什么?”
“我说,我一点……也不……想你!”我费劲地说着,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长久以来不再有的笑容。
他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名瓷,轻轻地、小心地、温柔地——抱住了我。
经过了漫长的晨昏,今夜,我将无法入眠。
“阿颜今天来了吗?” 我靠在柔软的床上,问进屋收拾的两个小太监。
他们两个摇了摇头,咿咿呜呜地用手比划着。
“是吗?”我点了点头,看着这两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孩子利落地清扫着屋子。
已经快到午时了,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十月底的天已经带了深秋的寒意,但按理说还不至于太冷,可是我的小屋里却早早生上了炭炉,身上的被子也早早换上了厚实的冬被。现在天还太亮,阿颜是不会这么早来看我的。我捂着额头发出了阵阵呻吟。两个小太监慌忙丢下手中的拂尘和抹布,急急地奔到我的床前,啊啊地打着手势。
“没事儿,我只是有点儿冷。”我懒懒地说。长期卧床的我,日日夜夜不分晨昏地睡着,除了冷以外,还有一种痛,近乎空虚的头痛。
一个小点的太监赶紧在火盆里加了几块炭,另一个则倒了杯热茶喂我喝下,还细心地用衣袖轻轻擦去流到我下巴的茶水。
在这里陪着我,他们一定都很热。
看着他们略显孩子气的脸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我又不由得想起了从小陪侍在我身边,和我一起长大的椿和印,这两个孩子的眼睛,跟他们有一点相像啊,只是这两个孩子比他们生活得更加艰苦。小小的年纪,失去了做男人的尊严,还要忍受失去声音的痛苦,栖身在深宫的一个偏僻荒凉的角落,却还常常满足地露出笑容。
他们原本就是没有声音的吗?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对于我这样的存在,他或许认为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吧!我苦笑一声。
“朝旭……我有……多么的……想你啊……”那一刻,我不再漠视内心,半是苦涩半是甜蜜地说出心里的感受。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救我回来的,我只知道,正经历了漫长的黑暗与苦痛之后,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唯一看到的就是他。
他那炽热的,仿佛捏碎我的骨头一样紧握着我双手的触感,我至今还能依稀感觉得到。
一转眼,已经两个月了。
我靠在柔软的靠枕上,看着屋内简朴但高雅的装饰,不禁有了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空气中是我熟悉的夼叶草的淡淡清香,夹着木炭燃烧时蔓延开的阵阵暖意。
让沉浸着包围在暖意中醺醺然的我好像回到了七个月前在温暖的“濯泠”边度过的几个夜晚。命运这东西真是奇妙,只是在几个月前,我拒绝了他的邀约,抱着永不再见的觉悟痛下决心,离开了这里。但没过多久,身负重伤,对生命和未来几乎不抱什么希望的我,竟会苦苦哀求把我从冰冷的海里捞出的救命恩人将我送回他的身边。为什么呢?难道就是因为在落海的一瞬记起的他的脸吗?
“在想什么?”熟悉的声音响起时,我闭着眼睛,没有理会声音的来源,床塌微微一沉,厚厚的褥子略陷了一角。干燥、有力的掌心温柔地扶摸着我的面颊,“生气了?为什么不肯看我?朕今天必需处理一些事情,所以来晚了些,你不会怪朕吧?”磁性的声音在我耳边挑逗似地吐息着,让我的身体由内及外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激颤。
“北方的游族蠢蠢欲动,西面的西夷磨刀霍霍,偏偏这个时候南方郡又起了内讧。边疆战事频频,朝里暗潮汹涌,朕实在是烦心得很呐!”他叹了口气,执起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手背上传来的刺痛是他的胡渣,硬硬的,有点痛。我睁开了眼睛。
酸酸麻麻的情绪涨满了我的胸膛。除了我初次醒来时,我再没有见到如此憔悴的模样,已经有三天没见到他了啊!
没有再像以前一样拼命地挣脱,我用着他熟悉的哀愁眼神注视着他,被握着的右手抚上了他的面颊。
“流樱……”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在我还费心猜测他那张英俊高贵的容貌下隐藏的情绪时,他把自己的头深深埋在我胸前的被里,双手牢牢抱住了我立刻开始抗拒的身体。
“就一会儿,流樱,让我靠一会儿。”他的声音闷闷地从被中传来,而我也不知为何失去了抗拒的力气。愣愣地看着他埋在我胸前的头颅。
那一瞬间,我忽然认清了困扰我许久的问题。
回来,是因为,如果要死,我也想死在他的怀中吧!
颤抖着双手,我抱住了他的后脑,开始了我回到中原,回到他的身边后的第一次哭泣,仿佛要吐出所有郁结的……恸哭。
寅夜里的邂逅,濯泠边的激吻,火光中的厮杀,冰海里的沉沦,如刚出炉的宝剑,闪动着噬人的火焰一次一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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