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垂首重又恢复谦卑状。
“我出对子,你对下联。”
我点了点头,道:“常规的考题。小的就试试吧。”
“那你听好了——”冷真眼珠子转了两转,叫我想起初见时,也是这一双闪着诡计的眸子,勾起了我的好胜心和兴趣,才会答应了李管家的要求,进了宰相府,从而引出了这一波又一波的事端。
“我的上联是:船载石头石重船轻轻载重。”
我一听,是21世纪在诗词界早就流传的老掉牙对子,光是下联就已经被人对出了好几个。没想到这个上联从唐朝的时候就开始用起了,于是我微微一笑,说道:“这个对子好简单,小公子想放水吗?”
“废话少说啊你,有本事快快对来。”冷真跳到我的面前,龇牙咧嘴道。我看着他,有些好笑,他此刻上窜下跳跃跃欲试的模样和那一刻也安静不得的太子如出一辙。
“尺量地面地长尺短短量长。”我重新将臂弯中快要滑落的衣服往上拉了拉,随口说出了众多下联中的一个。
“那下一个——白塔街,黄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冒青烟,闪蓝光,淬紫铁,坐北朝南打东西。”
“这个好象有点长,我要慢慢的对。”我慢吞吞的说道。
冷真一跳三尺高,拍手道:“哈,你不行了吧?”
没等他双脚落地,我便接着说道:“淡水湾,苦农民,戴凉笠,弯酸腰,顶辣日,流咸汗,砍甜蔗,养妻教子育儿孙。唉——,想必小公子难以体会穷苦人的生活艰辛。”我话未落音,眼角的余光便看到冷青云在一旁微微的颔首,我知道他一向体察民间疾苦,此中辛酸,他应该是能窥之一二的。
“这哪叫慢慢的对?你骗我。”冷真拍了一半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呆楞的喃喃说道。
“这对于小的来说已经是很慢的速度了。”我忍出欲笑的冲动,满面认真道。
“好,算你厉害,再来。”
“小公子,您已出了两个对子,可否公平一些,小的也出个对子,让小公子对一对?”我站立良久,有些劳累,于是启动双腿在屋子的中央来回的踱着,交替放松着两只脚板上的压力。
“好……好吧!对就对,我还怕你不成。”冷真的底气已经有些许的不足,不过,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学生,不管怎样,挑战困难的勇气还是可嘉的。我转过身子,笑看着他:“那小公子也听好了。这是个拆字联:山石岩前古木枯,此木为柴。其中山石为岩,古木为枯,此木为柴。请小公子赐下联。”
“好啦,这么简单的对联我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格式了,还用得着你多嘴。你听好了:长巾帐内女子好, 少女更妙。”
我一听,愣了一下,随即在心中骂道:“这个小色狼,小小年纪便学会贪图女色了,从来怎么就没有发现他的思想有这种邪恶苗头?难不成是跟他父亲学的?”于是不禁扭头朝冷青云望去,但见他脸上微微羞红,神色间有些尴尬,见我看他,随即正了正脸色,轻咳了两声,厉色道:“真儿!”
“怎么啦?我对的不对吗?长巾为帐,女子为好,少女为妙,那里不好啦?”冷真嘟起嘴,小声嘟囔着。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听到冷青云语带歉意道:“教子无方,见笑了。”于是,我只能拱手回道:“小公子对得很工整,意境也妙,比小的的上联更胜一筹。”作为男人,这种诗句确实能够引起遐思无限,只是我现在只想在冷真的脑袋瓜上狠狠的敲上一下,才13岁的年纪,便满脑子的情色思想,等到再大些时可如何是好。
“好,你再出一联。”冷真一战告捷,士气大涨,更加的蠢蠢欲动起来。
我点点头,说道:“上联:王七望月思亡妻。”我出这个对子是个有些难度的。其中的“望”是由联中的“王”,“月”,“亡”所组成,而句首的“王七”又要和句尾的“亡妻”同音,所以下联除了要对仗工整以外,还要满足这些条件,是以难度增加了许多。我笃定以冷真的小脑袋瓜一时半会还是想不出来的。不是我故意以大欺小,只是这小家伙的气焰如果不压制一下,势必会窜上屋顶。我不愿他成为一个不知谦虚,眼高于顶的文人墨客,就算他资质甚佳,聪慧过人,也应当知道山外有山,学海无边的道理。
“这个,这个……”冷真急的抓耳挠腮,满头大汗,不时的看向他的父亲,我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发现冷青云此刻也微微的皱眉,似是在思索下联该如何对。我见此景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又笑道:“其实对对子也只是雕虫小技罢了,不足以表露一个读书人的真实水准。不如我们再说些别的?”
“好……好……啊!”冷真耳根有些微微发红,仿佛知道我有故意放水之嫌。
“那我们论一下孔孟之道,儒家心学可好?就由小公子先问好了。”
第十章
在后面的儒学论辩中,我压下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佯装半知半解故意扭曲错释了一些圣人之论,换得冷真的嗤笑。因此我们算是打了平手,我已经准备好从西席到师兄身份上的转变了。但冷青云怀疑探询的眼光却几乎在我的背上灼出两个洞,他不动声色的将冷真遣回了自己的院落。
我的手心微微的潮湿,一举一动都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以你的学问在这里打扫庭院实在是有些委屈。”他走到我的面前,面色凝重的问着,身型的差距带给我无形的压力,令我有些窒息。
“相爷谬赞了,小的其实只会对些对子,都是幼时从父亲那里学来的,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罢了。要论起正统渊学小的便差上许多。家亲原是个秀才,可恨一场大水,全家除了小的侥幸余生,其他都全都不知道是死是生。”我编这些谎话时,不免想起自己飘零的身世,从未谋面的父母,倒也着实的落了些泪下来。
他的脸色稍微的平缓了些,而我满面的诚恳无惧,实则身后的冷汗已如雨下。
“以后,你可以和真儿一起温书,可以自由进出与书房相连的藏书阁,任意翻看自己喜爱的书。”冷青云指了指旁边的偏门,我点了点头道了谢。其实这个藏书阁我早已来过无数次,半年前的我,曾经满怀希望的想要从这一室的废纸中找出能让自己从这个年代逃出生天的方法,可惜徒劳一场,如今我对这藏书阁再也没有半分的兴趣,甚至对它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恨意,恨它曾经让我抱了天大的希望,却又失望的如此彻底。
冷青云示意我可以走了,于是我向他微行了礼,转身欲走,脚还没有跨出半步,却又被他叫住。
我心中一惊,急忙顿住脚步,以为自己的身份此时是真的要被揭穿了,我连身体都未敢动上一动,只等着他下面要说的话。
谁知他却只是问了一个叫我错愕不已的问题:“你的那个上联‘王七望月思亡妻’——,下联是什么?”
我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跟大人说实话,其实小的也不知道下联。”
冷青云听了,沉默了一会,又微勾起唇角道:“你,很聪明。”
经历了一翻痛苦煎熬之后;我终于走出了冷青云的书房。将门轻轻带上之后,我迈开大步,一口气跑出了濯缨馆的大门。**在院外的墙上,顿觉浑身虚脱无力,只得顺着墙壁慢慢滑下身体,蹲坐在了墙角下。这时我才想起用袖子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塌塌实实的落回了原位。伸手摸了摸背后,衣服已经湿了一半。这辈子的谎话都没有在这半个时辰里说的多,我的大脑刚才没有因为使用过度而罢工实在够对得起我。谎话果真说不得,当你说出第一个谎话的时候,便注定以后要用千百个谎话来圆谎。隐约记得小时侯在收音机里曾经听过这么一段相声:“一个人说一句谎话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都说谎话而不说实话,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啊!”那时候的我,只是作为笑料,笑到把饭给喷的满桌都是,可是我现在再回想的时候却一点都不觉得的可笑了,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沉重和压抑。
本来我只是想戏弄一下冷真之后便理所当然的输给他,可是当我从冷青云口中得知,寒飞叶如今完全的接替了我以前的工作,成为冷真的西席之后,我便改变了原先的决定。刚才在冷青云的眼皮底下,我做了件冒险的事情,我努力使自己表现出的学识水平和真儿不相上下,以使在场的两位都能够认为我有资格成为真儿的陪读。然而,得到陪读的差事并不是我真正的目的,而是一旦我能够和冷真一同上课,那接近寒飞叶的机会就更多了些。
从我大难不死之后一直到现在,我心中一直悬着三件事情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其一,如果寒飞叶是冷青云寻找多年的挚友的话,那他卷土重来之时,大可以敲锣打鼓的同冷青云相认,并且告知冷青云认错了人。就算他恨我鹊占鸠巢,顶着他的名字在宰相府替他享受了这许多时日,而把我狠狠的斥责一顿,再赶出宰相府也无人会说他做的过分。可是如此简单的方法他不用,却要大费周章,神不知,鬼不觉的用移花接木之法,将我偷偷赶出宰相府,并要暗地致我于死地。我同他无冤武无仇,且根本不认识,他没有道理会恨我至此。
其二,冷青云既然已经知道,假寒飞叶换成了真寒飞叶,并且在寻找我,为什么他就没有想到要找寒飞叶问个清楚?
其三,寒飞叶既然是冷青云多年的挚友,为何会突然转向帮着白客一起对付自己多年的挚友?
这三处疑惑我几乎想破了头,也做不出任何合理的假设,因此无论我如何的推理,也无法使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变得完整一些。所以我一直在等,等着寒飞叶有下一步的行动。
只是不知为何,那寒飞叶来到宰相府之后便深居简出,极少在人前活动,就连我在濯缨馆扫了这三天的地,也一次都没有见过他。因此,唯一能够接近他的机会便是和冷真一起跟他习书。
我从墙角下,慢慢的站了起来,揉了揉发麻的双腿,才发现原本挂在手臂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我没有勇气再踏入濯缨馆寻找,只得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衫,往仆人住的院落走去。
午饭已过,我刚才因紧张而纠结在一起的胃,如今才发出空空如也的轰鸣声。可是我再也没有力气上厨房找食物来填饱肚子,于是便坐在院中的一棵老树下假寐。
在我昏昏欲睡的正当头,一阵诱人的香味如灵蛇一般的钻入了我的脾肺之中。我顿时睡意全无,坐直了身子,鼻子象警犬一样的猛嗅着,两只眼睛如雷达一般的向四周扫视。
一只肉嫩脂肥,脆皮黄焦,金油欲滴的鸡出现在我的眼前,顷刻间,我理智飞走,脑中唯一可以想到的动作便是张开嘴巴,伸长脖子,将那肥嫩的鸡肉狠狠的咬下一大块来,这么想着,我也这么做了,哪知动作竟然慢上一步,那鸡竟然嗖的一下从我面前移走,眼前取而代之出现的是刚才被鸡身遮挡的绿豆暴牙脸。由于用力过猛,我扑了空,上下牙关撞在了一起,险些使我一口美牙从此寿终正寝。
“呵呵!一会不见你怎么就变得跟条猎狗似的?”李诵手中托着那只诱人犯罪的鸡,蹲在我的面前。
我白了他一眼,努力压下自己想再看那鸡一眼的欲望,重又向后靠回了树上,闭起眼睛不理他。
“真是小心眼,说你一下就生气了?好了,好了,快吃,快吃。我知道你被冷青云那老小子叫走准会误了吃饭的时间,就跳墙出去买了只烧鸡回来。你看我想的多周到?”他一屁股坐下和我并排靠着,用肩膀撞了撞我,把鸡送到了我的鼻子前面。
看着那只鸡,我大脑中所想的动作是十分有气魄的把头扭过去,而我的双手却很没骨气的把鸡捧了起来,张嘴便咬,连片刻的犹豫都省去了。
“你的吃相还真象个难民。”他目不转睛的盯住我,啧啧有声的批评着。
“少来,饿你十天八天信不信你比我吃相还难看?”我十分佩服自己在嚼着满嘴鸡肉的同时还能和他吐字清晰的拌嘴。“哼,我才不相信你是专门给我买的鸡,八成你受不了这里的伙食,自己跑出去偷吃,偶尔想起这里还有我没吃饭,才会顺便给我买只鸡的吧?”
“你别把我想的这么卑劣好不好?”李诵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就我这口暴牙,吃什么也吃不出味道来啊。”
“那你敢说你没有吃吗?”我餍足的添着指间的肉末,突然觉的口有点渴。
“吃倒是吃了,可是这牙太难受,一点都不好用,害我连排骨上的肉都咬不下来。”
“这是你自己设计的造型,你能怪谁?”
“啊!对了,差点忘了这个。”他在后腰间摸索了一会,解下一个碗底粗的竹筒递给了我,我知道这种竹筒通常都是用来盛酒的。于是摇头道:“我口有些渴,不想喝酒。”
“正好啊!这是酸梅汤,很解渴的。”他朝我驽驽嘴,示意我打开木塞子尝尝。我捧着竹筒的手突然沉重了起来,迟迟没有抬手,眼眶有些微热,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这阵子泪水突然多了起来,止都止不住。
“你怎么会想到买酸梅汤?”我低垂着头,定定的瞪视着竹筒上刺眼的红木塞子。
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无微不至的照顾着。
“有吃有喝,才叫享受嘛!怎么能让你干嚼鸡肉呢?我刚才还在外面喝了壶酒呢。”他说的理所当然,“不要告诉我你不喜欢喝这个东西哦!”
“不是……我……” 我吸了吸鼻子,对着塞子嘿嘿的傻笑着,眼眶里的泪水慢慢的在干燥的秋风中蒸发。
“笨死了,你别告诉我你打不开。”他一把抢过我手中的竹筒,张开嘴,啵的一声,木塞被咬掉,扭头把口中的塞子吐出了一丈远,他用鼻子在竹筒的洞中嗅了一下,又递还给我。
“还很新鲜的。”
我接了过来,喝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直通五脏,每个毛孔几乎都舒张了开来。“好好喝!”
“真的吗?我尝尝!”他握住我拿着竹筒的手,就着我喝过的地方,咕咚咕咚咽了两大口。“呕——,真酸,真不懂怎么会有人喜欢喝这个东西。”
“喂,不喜欢喝还喝这么多,都快被你喝光了。”我看了看筒中所剩无几的汤水,气愤的要往他的脑袋上敲去。
“嘿——,以后不许打我头,打太子的头可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