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着廉外传来了震天的鞭炮响,心晓得王家快到了。轩辕拿起掉落在一旁的喜帕,弹了弹灰尘,在指头上转了两圈,这才缓缓盖到了夜语昊的头上。
鞭炮声越来越响了。
“新娘到——”司仪的嗓门喊的老高。
轿子被放了下来,轻往前压了压,喜娘掀开轿廉,笑眯眯的搀住新娘伸出的手,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到地了。
轿廉很快又被放下,谁没看到轿子里其实还有个人,一脸不悦的摇着扇子。
没了新娘子的花轿,从后门被抬进王府了,搁置在后院里。
为了今日的婚事,王家摆上了五十多张流水席,前院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王老爷笑的满脸开花,嘴都合不拢了。只等时辰一到,这无锡城第一美人就是王家的了。
终于,鞭炮齐响,锣鼓震天。只听司仪高喊一声:
“吉时到——”
喜娘和丫鬟搀着新娘缓缓进了大厅,王家的公子已经站好了,即使有家丁在旁边拉着,还是不安分的在那里动来动去。
观礼宾客们降低音量,指指点点,眉来眼去,不约而同的想着:真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去了。
“一拜天地——”
司仪的嗓门吊的老高,却还是压不住一个冷冷的声音。
“就凭他也配?!”
全场顿时哑无声息。只见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穿着锦衣的人,脸上蒙着块黄色帕子,只露着眼睛。
看打扮身型应该是个男人。王老爷咽了口唾沫,高声道:
“来者何人?私闯民宅,搅闹婚礼,不怕本老爷告官去?”
面巾下轩辕不耐烦的撇撇嘴,进了大厅,一把从喜娘手里夺过新娘。
宾客们只见新娘身子晃了晃,喜帕也掉了,无双的面容上,满是惊恐。
“麻烦你跟周家说一声,朕……真亏了他舍得把女儿嫁过来。在下看不过去,接收了,保准不比你家差。再过一年,就能给他抱个外孙……”
夜语昊这下子真的脸变了,已经是越说越没谱,胳膊肘狠狠撞了过去。
“……哎……总之就是这样了。”呜,这下子怕是淤青了。轩辕赶紧做最后的结尾,然后拉着新娘就往外跑。
“来人啊,给我拿下。”
王老爷子顿时醒悟过来,气急败坏的指挥家丁上前。哗的一下,厅堂和院子里乱了套。
也不知怎么搞的,即便是那么多人围着堵着,那两道身影东一钻西一钻,钻的不见了。
喜宴变戏院,这下子可热闹了。嘈杂中,只有王公子高兴的在原地拍手:“好玩好玩!真好玩!”
王府处处如炸了锅一般,却只有一处是安安静静,不为所动。
夜语昊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龙凤花烛,合欢帐帏,金枣花生栗子的果盘放在绣着鸳鸯的大红丝被上,一壶酒和酒盏摆放在桌子中间。
“嘻,洞房布置的还不错。”轩辕笑嘻嘻的打量着。“比朕成亲时顺眼多了。”他扯下帕子放回袖中,指尖碰到一物,心中不禁一动。
懒的听轩辕的白痴言论。夜语昊走到床边的衣橱打开一看,果然,里面还备了几件男装,挑出一件淡银的比量着,还算合适。
他转过身去,背着轩辕,先把头上和身上的饰物清理掉,又把喜袍脱掉,换了衣服。又用喜服仔细裹了摘下的饰物,准备走的时候扔掉。
轩辕偷笑着,手指轻巧快速的将东西取出,来到桌边。挑开塞子,将里面的东西轻轻放入酒杯中,再倒上酒,满意的看到它迅速融化在酒里,酒色如常,酒味依旧。
这东西,当初带出宫来的时候只想寻个机会先找人试验一下,反正有两粒嘛,放着也是白放着,浪费了。真要有效,一粒就够了。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灵的,第一粒就派上用场了,而且是合该的用场。
又倒了一杯,看到夜语昊整理好衣物转过身来,一头长发只是用根布带随意束着,更显风流。
见轩辕递了一杯酒过来,夜语昊一挑眉,接过了,却是把玩。
“没想到你我今日能喝到真正的合卺酒。也算是机缘了。”轩辕猜出他心中所想,低声笑道。
的确是机缘,人生种种,却怎么也没料想过今日如此场合下相遇相对。
果真是无常啊。夜语昊微叹,抬眼正对上轩辕带笑的眼。
举杯饮下。轩辕把夜语昊的空杯子拿过来,连同自己的一起放回桌面,身子就腻了过去。
“昊,有道是洞房一刻值千金……”
啼笑皆非。“轩辕,我们现在可是逃犯,一会连官兵都要来……”
“朕在这里,昊还会怕?”轩辕眨着眼睛。
当然会怕,怕了这个色胆包天的家伙。夜语昊脸一沉,推开他,就要往外走,却不意被轩辕点了背后灵台,神堂两穴。
点的力道很轻很轻,只要喝口水的地步就能解开。但是,也得有喝口水的时间才行……
金丝帐落下了,呻吟和低语响起又平复,身子一缓过劲来,夜语昊立即推开还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只听通的一声,男人半个身子落在地上了。
快速的穿好衣裳,夜语昊觉得有些不对劲。轩辕即使再色心不改,也不会如此的不分场合,不论地点,非急在此时。可两人此次相遇,纯粹巧合,他应该没时间动什么手脚才对。
想来想去,推算不出最后结论,只得暂时放下不管了。看看外面天色,已近黄昏,再瞧瞧慢吞吞穿着衣衫的轩辕,再看看凌乱的床褥,夜语昊干脆把帐帏也扯下来,被褥扔到地上,又把房间弄个一团乱后,拿起包好的喜服就往外走。
“昊,等等朕——”
等王家人发现原本应该没人的洞房却一片狼籍时,已经是深夜的事了。
翌日,王家新娘被抢的消息传遍了全城。任官府如何搜查,把守城门,也没找到被抢的新娘和抢匪。周家跑到王家要女儿,王家自认倒霉……无锡城里,又多了件让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事。
轩辕笑嘻嘻拉着夜语昊在城里四处闲逛,听他人口中讲昨天的好戏,越听越眉开眼笑,因为传到最后,已经快要变成绿林好汉大闹无锡城了。
夜语昊被他拉的心不甘情不愿。昨晚在客栈,防了轩辕一整夜,此刻只想回去好好休息。到了下午,终于轩辕是心满意足了,两人转回轩辕居住的客栈。
轩辕所包的小院落里,一进月牙门,便见一个风流倜傥的青年正很没形象的坐在台阶前唉声叹气。
轩辕转身就要拉着夜语昊往外走,夜语昊却一侧身,避开轩辕的手,负手站定。
扁了脸,慢吞吞再转过身来,只见祈世子一脸无奈的跪在身前。
“微臣给皇上请安了。车马已经在后院准备好,皇上该启程了。”
“祈!”轩辕皮笑肉不笑,扇子扇的呼呼响。“你这次速度很快嘛。”
“多谢皇上。”祈笑的倒是很真诚,看了夜语昊一眼。“没想到昊帝座也在。真巧。只是不知皇上心愿得偿否……”
啪的把扇子合起来,轩辕瞄了下身旁的人,眼见他低眉敛目,心跳顿时慢了半拍。
咳了一下,瞪了一眼祈。“朕本来就打算回去了,却又劳爱卿跑这一趟,辛苦了。”
好你个祈,你竟敢拿生子药一事来威胁朕,等回去看朕怎么收拾你。
“微臣不敢。这是微臣该做的。”
微臣冤枉啊,您老人家也不想微臣被宝亲王杀头吧。
君臣二人眉来眼去了一番,终于……
“昊。”轩辕转头低唤。“你事情一了,就到京师如何?”决定了,剩下的那颗药,无论真假,回宫之后就扔。
算了算时日,抬起头,夜语昊微微一笑。“三个月后吧。”
无奈的点头,轩辕自知强求不了。伸手过来,轻轻抱了一下夜语昊,跟着祈离开了。
眼见着两人消失了,夜语昊悠闲的往自己住客栈的走去。他没告诉轩辕,如不是在无锡巧遇,他本来打算从这里北上去京师的。本来已经在杭州上船了,却接到武林贩子托无名教传来口信,说是有魔箫有东西给自己。于是顺水顺路的,就约在了无锡。
明日就是约定之日了,不知道虚夜梵托武林贩子给自己带的什么东西,值得思量。
还有周家的事,仍需耗费点时日……
第二日,夜语昊收到武林贩子送来的一个长盒子,一般是用来装画用的那种。
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幅画,吴道子的真迹——天王送子图。
这是什么用意?任他玲珑剔透的心肝,推算了百种千种可能,依然了无头绪。
此时,千万里外的虚夜梵单手托腮,算算日子,那幅画应该送到了吧。
夜语昊啊夜语昊,你师叔我可是好不容易找了幅那么带有明显含义的画给你,还是真迹。如果有朝一日你还是被轩辕那家伙骗了的话,可别我事先没提醒你!
之三,乐极生悲,谁谓子无父
“买大离小,下手喽”
“十七点大,庄家通吃”
“押孤下3点”
“3 点,庄家一赔十”
……
这里是京师第一赌坊,不过,在数年前经历了一场天下第一豪赌之后,已经跃然成为天下第一赌坊,当今赌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风老板的算盘打得益发叮铛响,楼顶大大的骼子灯牌九灯,十里之外都可以看得到。
这里是天元赌坊,无名教在京师的分舵之一。
前院日夜无休打处热闹,后院自成一格。来来往往的婢仆们个个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生怕惊动了楼阁上好不容易才睡着的青年。
风老板的风光在这小楼中,荡然无存。穿在外面当招牌的员外衫根本不敢污了那人的眼,早换了一身净衣,只着素袜,垫着脚尖,手中捧了碗药汤,颤危危地上了阁楼。
房门极轻极轻,极缓极缓地推开。摒住气,才刚放入一只脚,在窗前锦榻上睡得极不安稳的青年已睁开眼。
风老板耸耸肩,放弃自己的努力——算了,他要是能被自己侵入三丈之内而无所察觉,也就不是曾经名动天下的无帝·夜语昊了。
“昊帝座觉得今日如何?”
夜语昊绞紧眉坐了起身,食指不断揉着眉间,好一会儿才睁眼吐出口气。“药师还没来么?”
风老板将药碗递了上去,安抚道:“有消息传来,药师已到东阳,大约入夜就会到了。”
接过药碗,有些爱理不理地晃着药汤,夜语昊眉头皱得更深。这药味越来越刺鼻了,光是远远瞧到那色彩就已经想吐。
闭上眼慢慢吐纳,想将胸臆间的郁气尽数吐出。不料眼睛方闭上便是一阵昏花,他连忙睁开眼,伸指疾点巨阙、玉堂二穴。
看着夜语昊清秀的脸一片灰白,全无血色,长睫不断颤动,汗珠如雨般自额际滚落。风老板心中又怜又慌又急,恨不得自己能帮那独孤离尘架上双翅马上飞过来,免了昊帝座这诸般苦楚。再这样拖下去,也真不知会发生什么意外……莫要铸成大错不可!!
心中越想越急,忍不住就开口。“昊帝座,这京师中名医众多,药师未来之前,不如属下先寻几个来缓一下病情……”
“不行!”夜语昊截断他的话语,微微睁开了下眼,似想说什么,又闭紧双眸。“等药师来时……”
“可是天才晓得药师什么时……”
“我来啦。”
风老板闻声急急闪开,正好人影自窗口投入,若非闪避得及,两人只怕要撞成一团。十分没好气地瞪了来人一眼,那人一身墨绿苏绣长袍,弯眉笑瞳,看来有如菩萨般‘慈详’,正是无名教的药师独孤离尘。只是此时他长发凌乱地混着汗贴了一脸,眉发之上尽是尘埃,长袍乍看华丽,细看到处都是点点泥浆,整个人都狼狈不堪。只一眼便可瞧出为何晚上才到的人现在就会提前到来。
想到他这一路狂奔,风老板本应觉得感动。但想到药师也有这般方寸大乱的时刻,他便只觉一阵好笑,咬牙别过脸去,心下记得一定要奇闻共赏告诉所有被药师压榨过的人。
独孤哼了一声,不去理风老板那抖个不停的肩是什么意思,伸出袖内洁净白皙的右手。
夜语昊将手腕递了过去,同时和声道:“风奕,你可以退下了。”
风老板点了下头,见一旁还是汤水满满的药碗,估计是用不上了,便端起碗躬身退出。
独孤皱紧眉,眉毛随着手中的脉象越挑越高,过了会儿,似是有些不信地换了只手再把。
夜语昊看着他那颦起的眉端,心下跳得飞快。
“这不可能!”独孤愤然放下昊的左手,拖起右手继续把脉,按在脉门上的二指不断收紧,夜语昊微微动了下眉,却不吭声。
放下手,独孤离尘难以置信地看着昊。“你……自己把过了没有?”
清冷的眸子直直地看着独孤离尘。好半晌,叹了口气。
“看来,我们两个的结论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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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一游,已是三个月前的事了,回来时祈世子也回宫,看来事情又回了轨道上。轩辕整日里忙着家事国事天下事。眼看着天下太平海晏河清,闲极无聊的大臣们就开始将目标集中在后宫子嗣之上。轩辕身边三宫六院自是免不了,除了德贵娴淑四妃,昭仪婕妤亦有不少。偏是正宫虚待,少了个母仪天下之人。
轩辕十四为帝,至今已十数载,眼看年近三十,近日朝廷上最热闹的事,自然是以靖王爷为首,后面一群年高德昭手中金鞭金杖一堆的崇官们联合向皇上提议重选秀女,立后立嗣之事。
“靖叔真是无聊,那么有空不如去想想如何让无尘蕴发重回尘世,这样他要孙子要多少就有多少,何苦来与朕为难。”御花园里的载云亭中,轩辕闲闲地放了枚黑子。
他提到的无尘,正是靖王爷独生爱女,也是神仙府前任大当家——月华·莹无尘。
莹无尘与惊鸿照影之间的恩怨情仇,大家是帮了哪边都不对,只有束手不管。
“微臣也很想念无尘啊。”祈世子在旁陪坐着下棋。“不过绝情庵十丈之内,三尺幼儿莫近,就算靖叔自己也是见不到无尘,所以才会……”
两人对看一眼,祈比了个老顽固的手势,轩辕叹了口气。
“朕根本不可能立皇后的!”
“是啊,皇上的后位可是要留给昊帝座的。”笑吟吟地放了枚白子,趁着轩辕心神荡荡眉眼花花之际,收走了七粒黑子。
“对了,皇上向魔箫要来的那药丸?”
轩辕唇角微弯。“爱卿想说什么?”
“微臣不敢,不过,皇上可有将它用上?”
“这不劳你